扯動嘴角,浮現的笑花很快凋零成泥。
雷旭風苦笑道:“小熙,我知道以前的自己做的事太可恨,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放心吧,辦完義父的喪禮後,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聽出了他話裡的苦澀和自責,心冰融化成水。他們每天都在經歷不同的事,擁有不同的人生,也許,他真的想通了,不再糾結於過去的感情。
如果是這樣,真是太好了。
“旭哥哥,你言重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們以後還是好兄妹。”如果非要在怨恨和寬恕之間做一個選擇,她願意相信人性本善。
雷旭風激動地上前握住她的手:“謝謝你,小熙。”坦然的臉上真誠無僞,這讓林熙蕾僅有的防備也懈下了。
回到病房裡,哀慼瀰漫。陳茉莉幾度哭昏了過去,一見到蓋上白布的沐峰義,林熙蕾跪在地上,默默垂淚。
沐峰義是她的再生父母,恩重如山。是他給予自己一次又一次生命,而自己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抱憾離開。
“義父,對不起,對不起。”愧疚的淚一串又一串,濺在地上,破碎的水花刺入皮膚,痛已經不足以形容她的感覺。
一想起雷厲霆離開時的樣子,她真的很擔心。他看似冷酷無情,其實比任何人都重感情。因爲太在乎,所以不知該如何表達。
沐峰義的死給每個人心頭都劃下一道難以癒合的傷口,而其中最深最重的,非雷厲霆莫屬。別人還可以有傾訴的渠道,他卻必須孤獨面對,自責愧疚。
這必是他心中一生難以磨滅的痛。
大雨敲窗,哀哀慼戚的哭聲似乎也在爲人命的脆弱無常而悲切,傷痛。林熙蕾越來越不安,忍不住往外衝。
她真是太大意了,此時此刻她怎麼能離開雷厲霆?她答應過沐峰義要好好照顧他的,而在他最悲傷痛苦的時候,她卻沒有陪在他身邊。
心念動時,本能跑了出去。卻在門口撞上一堵肉牆被彈了回來,剛要道歉,耳邊響起熟悉的尖銳的聲音:“小熙,你要去哪裡?我派人送你。”
“不用了,我只是想出來透透氣。”不知爲何,她總覺得雷旭風不能靠近。心下微微顫抖,只希望一切都是她在胡思亂想。
悲傷落淚的天空一片漆黑,隱藏起所有情緒不讓任何人看到它的樣子。凌晨的醫院門口除了雨在剎白的燈影下飛舞,冷寂一片,連車都不見一輛。
站在門口不知該往何處去,就算是在宣城她都找不到雷厲霆的去向,更何況是語言不通的異國他城。思緒混亂,神經緊繃成弦,驚恐攀爬上心。
一股極不好的預感在心底越積越厚,越來越濃。
突然一個名字劃過腦海,他一定知道雷厲霆在哪裡。可是,她要怎麼才能找到他呢?四周的冷雨落成冰,滴滴敲在心頭。
“小熙,你要找厲霆嗎?”一道聲音在背後響起,驚飛了她混亂的思緒,轉身卻見雷旭風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
燈影照射下,他的臉看起來更加慘白,如同地獄爬出來的鬼魅。
難以掩飾的驚恐使林熙蕾發出驚呼,下一秒愧疚地低下了頭:“對不起。”她知道這樣的反應很傷人,但她真的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不,是我不好。義父剛剛過世,我見你一個人那麼傷心,怕你會出事,所以,忍不住跟了出來。”淡淡的解釋,眉宇間一片真誠。
愧意爬上心頭,她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肚了。就算他以前曾做過一些傷害自己的事,但畢竟已經過去了,她不應該再像防賊一樣防着他。
“旭哥哥……”剛要開口解釋,卻被雷旭風打斷。自嘲的笑浮於脣邊:“你不必解釋,我明白的。小熙,你現在還願意叫我一聲旭哥哥,我已經很高興了。過去犯下的錯,給你造成了許多傷害,我真的很抱歉。你防着我,也是應該的。”
一抹憂愁爬上眉心,雷旭風靠着牆,雙手環胸,渾身散發出一股孤寂的落寞:“從前是我太偏執,在黑暗裡生活久了,心也跟着發黴。小時候你是第一個帶給我溫暖和光明的女孩,我以爲那就是愛。可是,在經歷過素素的事情後,我才發現我對你的感情只是感激,只是兄妹之情。小熙,我真的很抱歉,希望你能原諒我。”深陷的黑眸漾起明亮的希冀。
能聽到雷旭風的道歉和悔過,林熙蕾真的很高興。她在世上的朋友親人本就不多,失去雷旭風這個大哥哥,她同樣不捨,同樣難過,如今他自己想通,那真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旭哥哥,我從沒有怪過你,真的。如果不是你冒着危險,將我帶回羅馬,我早就死了。以前的種種,我們都不要再提了,好不好?”美目洋溢着神聖的光芒,令人自慚形穢。
“小熙,謝謝你,謝謝。”一臉感激。
“對了,旭哥哥,素素她還好嗎?”喝下蕭素素給她的藥後就人事不後,昏睡的那一段時間內,她誰的聲音都聽不到,卻彷彿聽雷厲霆提過爲了她雷旭風重重懲罰了蕭素素,她幾乎喪命。
不想再提及有關雷旭風的事,也沒有機會向雷厲霆細問。現在既然和雷旭風冰釋前嫌,那麼,就問出心底最深的牽掛。
雷旭風深深看了她一眼,幽幽地說:“素素,她傷得很重,還在恢復中。”
林熙蕾渾身一顫,是怎樣的傷治了那麼久還未好?當時的情況一定萬分兇險吧?思念一動,話已出口:“改天有機會,我能去看看她嗎?”
彷彿沒有料到林熙蕾會有這樣的想法,怔忡了一下,隨即淡淡一笑:“當然可以,素素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她一直爲傷害你的事,自責不已。”
心中的冰霧一點點散去,亦不再那麼凝重。見雷旭風沒有什麼異樣,林熙蕾大着膽子開口:“旭哥哥,其實,素素對你……很好的。”有些話也許不應該由她說。
“我知道,我會好好珍惜她的。”未料到雷旭風居然給出承諾,這下子換林熙蕾愣住了。世事難料,無常變幻,冥冥中的細線系掛着很多人。
太擁擠,難免有誤會,難免有傷害。但,這何嘗不是一種淬練呢?唯有經歷過痛苦才更加懂得平淡的可貴和美好。
隔閡消散去,雨漸漸停了,天邊露出魚肚的白,一縷幽光慢慢暈染開,黑夜與白晝交替的瞬間美得驚人。
“小熙,你怎麼在這?”一臉悲傷疲憊的祉漢彷彿在找她,聲音裡明顯有幾分焦躁。
“我……出來走走。”本想找祉漢幫助尋找雷厲霆,可是,義父剛剛過世,他一定有很多事要處理。於是,嚥下渴望,挑了個理由。
低頭斂眉的林熙蕾沒有注意到祉漢看向雷旭風的目光很複雜,恭敬地行禮:“舵主。”
雷旭風趕忙將他扶了起來:“祉漢叔叔,你不必多禮。你是義父身邊最親近和信任的人,這個舵主的位置應該由你來坐纔是。”
祉漢哂然一笑:“功名利碌對我並無任何吸引力,權利越大,責任越重。我自認爲背不起這樣的重責大任,舵主是先生親自選定的接班人。‘龍門’上上下下沒人敢不服。”
“這……我畢竟還是太年輕了,做事總有思慮不周的地方。以後還請祉漢叔叔多多指導。”說完深深一鞠躬。
倆人之間看似恭敬有禮,卻漫延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
“祉漢叔叔,你陪陪小熙,我先去吩咐人安排義父的身後事。”說完衝他們一笑,轉身離開。
明明相敬如賓,爲什麼她卻有種十分別扭的感覺。擡起頭,對上祉漢若有所思的眸子。輕喚了聲:“社漢叔叔。”
祉漢突然拉着林熙蕾附在她耳邊輕聲說:“以後儘量離雷旭風遠一點。”低啞的聲音含着一份濃稠的擔憂。
“爲什麼?”瞠大明眸,不解地問。沐峰義不是認可雷旭風的爲人才將舵主的位置交給他的嗎?可是,看他的樣子彷彿很忌憚。
擔憂快速褪去,彷彿不曾存在過一般。“沒什麼,我怕再發生以前的事。”
林熙蕾沉默點點頭,不再多言。她雖不聰明,卻也看得出來祉漢對雷旭風的態度很奇怪,不說怕,起碼是忌憚的。
剛剛沉澱下來的心再度浮現種種不安,終於忍不住說:“祉漢叔叔,你可不可以幫我查一查霆哥哥的下落,我真的很擔心他。”
他已經傷心到不想任何人打擾的地步。
祉漢猶豫了一下,說出了一個地址。
天剛晴了一會兒,陽光還未能溫暖大地,冰冷的雨絲又紛飛成愁。再度來到墓園,林熙蕾百感交集。這裡埋着她的前世,已成白骨的前世。
拼盡一切都要守護的人就在眼前,她卻不能對他說出真相。
雨下着,滿地泥濘,黃葉和殘紅凝成一片瑰麗而頹敗的顏色,刺着眼,痛了心。寂靜蕭瑟的墓園裡,雷厲霆靠在林熙蕾的墓碑上,微微闔着眼,身邊散落着幾個空酒瓶。
身上的衣服溼了又幹,他已不復昨晚的意氣用事。頹廢狼狽,悲傷得彷彿失去了全世界。他一動不動,彷彿已隨這裡的靈魂一同安息。
慢慢走近,蹲下身來,強忍淚水:“霆,霆,你醒醒啊。”那股濃郁薰人的酒氣襲來,差點薰出了她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