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城的冬天冷得能凍掉人的手腳。
瀾溪走出艙口後便等着慕晏辰將託運的行李拿過來,她身體此刻已經有那麼一點點的弧度變化了,穿寬鬆點的衣服也許看不出來,可如果稍微緊一點,便能看出端倪了。
厚重的黑色大衣裹在身上,她遠遠看着那個迎面走來的男子,忐忑的心情逐漸安定下來。
過去那麼多年,他怎麼還是沒有變?
還是像她十七歲的那天在慕宅大廳裡見到他的時候一樣,身姿挺拔,步伐篤定而緩慢,強大冷漠的氣場襲來,一步步像是端端正正地踩在人的心上。
唯一不同的就是那雙眸。
狹長裡透着深邃的魅惑,一絲波動便能勾魂攝魄,只是那彷彿凝結了萬年的堅冰融化了,化成蝕骨的柔和,定定落在她臉上,眸子裡像是聚了能毀天滅地的力量。
是的。
力量。
“怎麼了,看我這麼久?”他眸色深深,走回她身邊來將行李放下。
瀾溪小臉猛然躥紅,漲漲地灼燒着,無措中只能伸手去握行李的把手,卻偏偏碰到了他溫厚的手掌,慕晏辰深眸動了動,一把攥過她有些冰涼的小手握在掌心,牽過來將她整個人都塞進臂彎,另一隻手握住了行李的拉桿,帶着她往前走。
瀾溪錯愕,偏過頭去邊走邊打量他的眉眼,只覺得近距離的接觸竟如此讓她面紅耳赤。
這是怎麼了?
她用手背貼了貼臉,還沒想到答案就聽到頭頂低沉磁性的嗓音:“你天生體寒,所以冬天裡手腳都是冷的,這種情況除了日常的保暖之外要長期用中藥和滋補的東西才能改善,”他緊了緊懷抱,俯首低低道,“以後我們慢慢做。”
瀾溪心裡涌上一股暖流。聽着“我們”兩個字,聽得那麼熨帖人心。
下飛機之前她心裡的忐忑和猶豫是明顯的,現在卻被他生生撫慰下去一大半。
接機口,人流涌動。
感受到那一束目光的時候瀾溪僵了僵,接着便在人羣當中第一時間搜尋到了蘇染心的身影,遠遠地看到蘇染心張了張嘴,眼底涌起一絲閃爍的淚水,別開了臉,不看他們。
瀾溪錯愕。
慕晏辰帶她走出去,眸色深深地看了蘇染心一眼,接着拍拍瀾溪的後腦示意她過去。
瀾溪將大衣脫下來放在慕晏辰的臂彎,走過去輕輕撫上了蘇染心的肩膀。
“小姨。”她輕聲叫。
蘇染心捂着嘴的手鬆開,那淚水卻還未散。
“回來了?”她啞聲打着招呼,看看瀾溪的臉再看她的小腹,“孩子沒事吧?你們兩個是不是也好好的,有沒有受傷?”
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過去太久,在瀾溪的記憶裡她跟蘇染心還是劍拔弩張的關係,而這一次見面,竟讓瀾溪覺得溫暖許多,甚至有種闊別已久的母愛的感覺。
搖搖頭,瀾溪輕聲迴應:“我們都沒事,只是一點小傷很快能調養好,在美國那邊也檢查了,說胎氣只是有點不穩,以後別經歷太大的波動就是了。”
她說沒事。
蘇染心眼裡的淚水晃了晃,執起她的手來,看着左手上那裹着的厚厚紗布,覺得酸澀衝到了嗓子眼,卻說不出話來。
“走吧,我叫了車在外面,你們還是先回雲山公寓那邊安頓下,明天再去慕宅那邊。”
瀾溪眸子裡閃過一絲異樣的光。
“慕宅那邊出什麼事了嗎?”她問道。
蘇染心擺擺手,眼裡閃過一絲厭惡,不情願地回答道:“一直臭蒼蠅壞了一鍋湯,不過你別擔心,沒事。你爸這一個星期來爲了你失蹤的事,頭髮都白了一半,見你回來他肯定高興都來不及,別的事等他高興過了再說。”
頭髮都白了一半?!!
瀾溪眸光顫了顫,突然覺得心都被揪緊了,臉上的血色也褪下來。此刻已經走出了機場,看着外面停靠的那輛車,瀾溪甚至有種現在就回家看看的衝動。
身後走上來一個挺拔的身影,牽過她的手來將她抱在懷裡,俯首輕輕覆上她的耳,低低道:“現在不是好時機,你累了,先回去洗澡換件衣服再回去,不急這一時。”
他的話像是魔音般有安撫人心的魔力,瀾溪腦海裡緊繃的擔憂被拂去大半,僵硬地點了點頭。
……
她果然是累了,上了車便伏在他懷裡睡着。
慕晏辰換了只臂膀擁緊她,讓她姿勢更舒服些,凝視着她疲憊至極的睡顏心裡微微踏實,薄脣在她劉海間摩挲着,忍不住親了親。
“睡了?”蘇染心看着後視鏡輕聲問。
“嗯。”低沉的嗓音迴應了她一聲。
慕晏辰擡眸,深邃的視線與她在後視鏡裡相撞,他開口問道:“家裡發生什麼事了?”
蘇染心一怔,神情疲憊至極:“還不是你媽?我不知道她從哪兒聽到了我姐的事情,瀾溪失蹤那天,她當着我的面說讓我找到了她以後別再帶回慕家來了,我一時氣急,說了幾句模棱兩可的話。誰知道當天晚上她就跟慕銘升攤牌,說我姐姐不忠*,瀾溪根本就不是慕家的骨肉……”
慕晏辰眼皮跳了跳!!
薄脣微微泛白,他冷聲問:“她是怎麼知道的?”
一聲冷嗤,蘇染心無奈的搖搖頭:“我怎麼清楚?反正她是知道了……那天晚上鬧得挺大,你們家有個叫張嫂的傭人,照顧姐姐十幾年,這事她應該知道。那天也被莫如卿抓去對證了,她倒是有骨氣,死都不說一個字,可這有什麼用?她沉默,不就直接等於默認了嗎?!”
提到這些,蘇染心就心顫,胸腔裡悶悶得難受。
薄脣冷冷抿緊,慕晏辰冷眸掃一眼窗外又收回,淡淡問道:“我爸呢?”
“他擔心女兒,跟*之間老了十歲似的……”蘇染心嘆口氣,眼裡有着淡淡的殤,啞聲道,“他現在估計還不肯相信,只等着瀾溪回來。你們……”
她嚥下了喉嚨裡酸澀,低低道:“你們自己看着辦吧。”
慕晏辰靜默了一會,不語,懷裡的人兒因爲不安而蠕動了幾下,纖細的眉蹙得讓人心疼。
他冷眸一凜,長臂緩緩擁緊她,俯首吻上了她緊蹙着的眉心,輾轉着像是在安慰。
前面蘇染心在副駕駛座上,看着這讓人臉紅心跳的一幕,忍不住別開臉——可那些親密都是真的,連她這個外人都能看得出,他們愛得有多深。
——這到底有什麼錯?!
攥緊了包帶,蘇染心也閉上滿是擔憂和心痛的眼,任憑車子穿梭進無盡的黑暗中去。
***
清晨的時候,慕晏辰被手機震動聲吵醒。
他眉心微蹙,下*將手機掛斷,接着走過去幫瀾溪蓋好被子,親了親她的臉再走開。
“怎麼?”
電話是威廉打來的,這幾日他在洛杉磯南部處理殘餘後事,想必也不輕鬆。
“這邊家屬安頓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事故原因也已經調查出來是有人刻意爲之,進展到這裡算是瓶頸了,警方那邊查證到有可能是英國皇室那邊勢力所爲,但也許跟對方溝通過後不會繼續追究,您看……”威廉猶豫了一下問道。
“英國那邊有什麼動靜?”
威廉聽到這個問題笑了笑,啞聲道:“動靜大了。”
“前天你們離開洛杉磯不久新聞就登出來了,雖然那起暴力事件被壓了下去,沒人敢拿這個出來說三道四,可皇家醜聞可是記者們的最愛,這幾天倫敦沸沸揚揚的就是這個消息,說勞瑞斯家族有血統*的私生子外流,傅言博現在處境很是尷尬。”
慕晏辰卻懶得理會他是什麼處境。
再難的處境都不算過分。
一身淺色的家居裝靜立窗前,一手在褲袋裡放着,他冷眸掃向窗外,淡淡開口:“你去告訴傅言博,醜聞的事,我可以出面幫他澄清,保他名聲,條件是讓傅明朗站出來,對電子廠房爆炸的事故全權負責——”
冷光消失在眼角,他薄脣輕聲吐字,帶着一絲嗜血的味道:“隨便他用什麼方式,也隨便什麼理由,讓他學會爲自己做錯的事情負責,懂了麼?”
威廉一怔,接着點頭:“知道。我知道該怎麼做。慕總。”
身後傳來了窸窣的聲音。
慕晏辰沒有再繼續,掛斷了電話走回臥室,看到了*上因一覺醒來沒有看到他,而擁着被子,神情有些茫然的小女人。
他沒來由地心動了一下。
緩緩撐開雙臂困住她,低低問道:“怕什麼?怕我不在你身邊?”
水眸怔怔地仰起來看他,半晌後才確定他是真的,瀾溪伸出手輕輕覆上他的大掌,輕聲道:“我們回去,看看爸爸吧。”
***
一路靜謐。
走下車的時候瀾溪還是有些忐忑,背對着那扇雕花鐵門,直到聽見裡面有驚呼她名字的聲音。
“小姐?”一個蒼老的男聲傳來。
瀾溪心臟猛然跳了跳!
慕晏辰牽她出來,感覺她腳下一軟,冷眉微蹙,撈過她的腰來將她架在了臂彎裡。
“小姐真的是你?”劉叔將雕花大門咣噹一聲打開,兩眼圓瞪着看着她,驚喜交加,“少爺也回來啦,好……真好……”
他轉頭對着慕宅裡大喊:“先生!先生,小姐回來了!!”
瀾溪有些恍惚。
好像她每一次出遠門回家,都能聽到這種驚喜的招呼聲,從五年前到現在,一模一樣地從來都沒有變過,只是這一次進去之後再出來,還能再聽見如此歡喜的聲音嗎?
可是來不及思考了,大廳的門被打開,慕銘升拄着柺杖就走了出來。
拍拍她的後腦,慕晏辰俯首貼住她的耳,啞聲道:“不要擔心。血緣不過就是一張檢測報告而已,二十多年的感情不是說沒有就會沒有,瀾溪,他一樣愛你,不管你是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瀾溪僵硬的脊背漸漸放鬆了下來。
她扶住他的強勁有力的胳膊,像是這樣就能有無窮的力量一樣,站好,轉身。
可這一眼,卻看得她心頭震盪起來。
——昨天聽小姨說,他頭髮白了一半,還以爲是誇張。
可此刻當真見了,瀾溪只覺得天都轟然塌了一半,她抖得有些站不住。
慕銘升瞪大了眼,張着嘴說不出話,隔着一段距離遠遠地端詳着那個身影,甚至不確定是不是她。
瀾溪從慕晏辰的懷抱裡出來,碎步跑着,一步步跑上臺階,努力擠出一抹璀璨溫暖的笑意,上前圈住他的胳膊,壓着顫抖輕聲道:“爸爸,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