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你只是讓他認,他肯嗎?
尖銳的刺痛刺進心臟,在最深處的地方蔓延開來,化成最凝重的痛與澀,攫獲了他整顆心臟。
他能夠想象,想象瀾溪是在一種什麼境遇下孕育出的孩子,她生不逢時,她無辜可憐,甚至在蘇染月離世的那個瞬間,她就註定了此生都被隱瞞。
在慕宅出生,在慕銘升的期盼和容納下出生,誰會懷疑她不是慕家的孩子?
“你姐姐和那個男人,是怎麼認識的?”修長的手指緊緊抵着眉心,他啞聲問道。
蘇染心努力拂去心底的那縷酸澀,眨了眨眼將眼底的溫潤吞回去,看着別處道:“我姐姐二十多年前嫁給慕銘升,軍政聯姻,喜事一樁。我姐姐生性溫和得很,典型的大家閨秀什麼花花腸子都沒有,嫁人之前就沒想過什麼樣的男人是自己喜歡的,只是覺得對方不錯,家世好出身好,雖然脾氣暴躁了些但是對她不錯,嫁就嫁了,哪兒來那麼多別的想法?”
“結婚很多年後她沒有孩子,慕家就開始着急了,慕銘升也開始不安分——”蘇染心擡眸,涼薄地看他一眼,“或者說他從一開始就不安分,否則怎麼會沒結婚之前就跟莫如卿有了你?”
收回目光,她繼續道:“後來姐夫離開部隊,家裡人安排他們出國旅行散散心,培養培養感情,這一路回來之後我姐姐就有了孩子,她沒具體說,但想也知道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這麼些年慕銘升待我姐姐和瀾溪都不錯,我姐姐也獨自瞞了瀾溪的身世十幾年,後來她換上抑鬱症,誰跟她說話她也不理,就偶爾聽聽我的——我斷斷續續從她口中知道這些事,也知道原來她跟那男人認識的時候,那男人連家室孩子都已經有了,她十幾年積鬱成疾才得的病。”
輕吸一口氣,蘇染心啞聲感慨:“姐姐後來車禍去世了,我本想着如果不出什麼意外,這個秘密我就瞞一輩子,對誰都好。慕銘升不會懷疑和痛恨我姐姐的不忠誠,蘇家不會以姐姐爲恥辱,瀾溪也不必再面對他那個自私可恨的生父……可誰能想到偏偏上演了你們這一出??”眼眶裡冒出一絲猩紅的血絲,“慕晏辰你現在明白了嗎?你現在能明白我當初爲什麼說,天下之大,這麼多女人你喜歡誰不好憑什麼偏偏喜歡瀾溪?!我不想說的,我不想把我姐姐瞞了十幾年的傷口重新挖開,是你逼我,你們逼我的!!”
蘇染心有些激動,杯子裡涼透的咖啡濺了出來。
她努力壓着情緒,回想起瀾溪肚子裡的那個孩子跟這個男人的聯繫,腦子裡只浮現出“作孽”這兩個字。
“既然你姐姐是大家閨秀,又怎麼會在婚姻裡那麼容易*?這點她沒跟你說過嗎?”涼薄的眸擡起,他冷聲問道,眼底沉澱着凝重的沉痛。
蘇染心自嘲地冷笑,搖搖頭:“這我不知道,不過我倒是問過她一次,她跟我說,她愛。她偏偏……該死的,就是愛那個男人。”
一抹舒心卻苦澀的淺笑在慕晏辰俊逸的嘴角綻放開來。
魅惑一閃而逝,宛若璀璨的星辰一般難以捕捉,慕晏辰長指攥緊,薄脣輕聲吐字:“……那就是了。蘇染心,你既然能夠原諒你姐姐在婚姻裡情難自禁地*,憑什麼,就不能容忍我愛上她,憑什麼,我們就要被迫分開,來成全你的安心?”
深邃眸子裡碾過一絲猩紅,他收回目光,冷然起身。
蘇染心驚了。
她只看到慕晏辰挺拔的身影起身朝着外面走去,在路過吧檯的時候順道結了帳,驚慌在心底霎時蔓延來開:“慕晏辰,你想做什麼?!!”
慕晏辰冷漠的身影沒有回頭。
——他想做什麼?
——他能做的,太少。
他甚至不能讓他心愛的人有路可退。
那個太過殘忍的事實,他不想,也不能,讓她去面對。
***
醫院的走廊安靜得讓人微微發憷。
走上來的瞬間慕晏辰便覺得有些不對勁,眼前的景象分明還跟剛走時候一樣,一股不好的預感卻在心裡發酵,果然,在他走過去輕輕推開門的瞬間,就看到了*上的景象——
空了。
*上是空的。
慕晏辰一張俊臉瞬間白了。
薄脣抿得很緊,霎時像是左胸腔裡的心臟被人狠狠挖走了一般,他的目光閃電般迅速搜尋過病房的沒一個角落,可是沒有……哪裡都沒有她的影子。
……她這是去了哪兒?
宛若一塊重石砸落在腦海,嗡嗡作響,慕晏辰退開一步,接着大步流星地朝着病房外的走廊走去,一邊粗暴地抓過護士的手腕問着瀾溪的蹤跡,看着護士驚訝而無辜地搖頭他險些將對方的骨頭都捏碎,西裝口袋裡的手機一邊急促地震動了起來。
冷冷放開護士,慕晏辰接起了手機。
“在哪兒?”他冷冷地啞聲問道,記得走之前已經派人看好了這裡不會允許她亂走,他記得的!
“她在人流室這裡,慕先生——”對方的嗓音刻板而略顯緊張,“她領了號牌在這裡等,我們要不要攔下她?”
她在人流室。領了號牌。
閉眸,一股海嘯般的劇痛襲上心頭,慕晏辰只覺得腦子嗡嗡作響。
“……看着她,我親自過去。”他薄脣裡吐出幾個嗜血低啞的字。
掛斷了手機,他朝着人流室大步流星地走去。
傳聞說,人流室並不是醫院最髒的地方,卻是最殘忍的地方,人流室的垃圾筐甚至下水道里面都躺着未成形的組織細胞和嬰兒屍體。
她怎麼會絕望到要趁他不在的時候獨自走到這裡……
她怎麼能捨得把自己的血肉剖出來丟到這裡?!!
瀾溪……
“砰!!”得一聲巨響,科室間間隔的玻璃門被猛然推開,慕晏辰強忍着渾身的顫抖走進來,冰冷的一眼掃視中在人流室第一排的座位上看到了她的身影,一個女人正扶着牆蹙眉從人流室裡走出來,護士也跟着走出來,冷漠地叫着下一位的名字。
“下一位,慕瀾溪!!”
這聲音在空曠的空間裡迴盪着,像是地獄的召喚一樣。
瀾溪蒼白的小臉擡起,眼睫劇烈顫抖了一下,感覺到有強烈灼熱的目光在注視着自己,她抓眸便看到了慕晏辰的身影。
手裡的號牌一瞬間變得灼熱,燙手,抓走抓不住。
慕晏辰緩步走過來,眼眸裡灼燒起來的溫度像是能將她融化般。
雙臂緩緩撐開在她身側,他薄脣開啓,啞聲道:“……我沒跟你說過嗎?我要他,也要你……你敢傷害他哪怕一丁點,我不會放過你。”
一絲尖銳的酸澀涌上鼻端,瀾溪眼眸裡有溫熱的水汽顫動,她輕聲道:“……你要一個怪胎來做什麼?”
慕晏辰渾身一震。
“哥,我的孩子要是生出來,我怎麼跟我爸解釋?我跟誰生的?他怎麼會是那個樣子?……我是真的想不到了,我想的頭都痛了……我不能整天那樣面對我自己的孩子,他不該這樣的……”
“慕瀾溪,到了沒有?沒有到我叫下一個了!”護士蹙眉道。
瀾溪水眸一顫,緊緊扣住了他的手,感覺到他暴起的可怕青筋和緊繃的骨節,閉眸,滾燙的眼淚掉落下來:“你放過我吧……我去打掉就沒事了,我只要幾分鐘,很快就沒事了!!”
她就要推開他的懷抱朝着人流室走去。
慕晏辰心頭的情緒炸開,冷峻的臉上泛起一絲隱忍的劇痛,接着長臂將她撈住狠狠地掠過來抱在了懷裡!!
嘈亂的環境裡他只能聽見她埋在他頸間的嗚咽,強勢的力道化解掉她所有的掙扎,直到護士叫了下一個人進手術室他的薄脣才覆在她耳邊,啞聲道:“不用了……”
“瀾溪你記得我說過嗎?如果下一次你再有了屬於我們的孩子,你再也不用打掉他,不必不要他了——”冷眸閉上,他微顫着說出口,“我們不是親兄妹……我們沒有半點血緣關係,孩子是正常的,他不是殘疾和不是怪胎!!瀾溪……不許不要他,那是我們的孩子。”
在他頸間嗚咽的瀾溪霎時僵住,整個人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般不能接受。
他不是殘疾也不是怪胎。
我們不是親兄妹。
我們半點血緣關係都沒有。
“……”太過震驚,頃刻之間瀾溪嗓子被哽住,半點聲音都發不出,竟只覺得這是他勸解阻攔她的權宜之計。
緊緊摟着懷裡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人兒,心裡劇痛到了極致,慕晏辰深深埋首在她頸間,啞聲道:“想去做dna血液鑑定嗎?我們現在就去……現在就讓你看看我們有沒有血緣!!”
他一口狠狠咬在她頸子裡,她劇烈顫抖了一下縮肩,卻還是抵擋不了那股酥麻的痛感!
那狠狠的一口讓她感覺到了。
他的恨,他的怨,他的心疼,他的隱忍。
他們不是親兄妹……
整個人流室混亂喧嚷,瀾溪的小手微顫着攀上他的肩膀,蒼白的小臉上水眸睜得大大的,不可思議地轉眸盯住了他,旁若無人。
“爲什麼?”她泛白的小嘴裡啞聲吐出了幾個字。
爲什麼他們不是親兄妹?
慕晏辰冷冽深邃的眼眸裡碾過一縷猩紅的血絲,薄脣白了白,扣緊她的後腦低啞道:“是我。我不是慕家的孩子,自然跟你沒有血緣。別忘記我是跟着我媽一起到慕家的,他們老來結婚,誰能保證得了這幾十年裡面都發生過什麼?”
眸光顫了一下,他說得雲淡風輕:“梓明和二叔那時候有句話說對了,我是野種沒錯,所以瀾溪,我們在一起沒關係。你聽懂了嗎?不管是以後在一起,還是要結婚生子都沒關係……血緣從來都不是我們的問題。”
瀾溪已經聽得徹底懵了。
耳邊的喧鬧聲吵得耳根嗡嗡作響,她卻半點都聽不到,慕晏辰這幾句話說得簡單,她卻像是聽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顛覆了她全部的認知,她的人生觀世界觀,她多年以來堅持和懼怕的一切,彷彿都轟然倒塌一般。
手輕輕地觸摸着他的肩膀,忍不住,一點點摩挲得更裡面,像是要確認他是真實存在一般。
慕晏辰眸子裡的冷冽斂起,俯首輕輕吻住她的脣:“你還有什麼疑問?或者我們現在就去做dna鑑定……如果你覺得我是在哄你的話。”
一股強烈的酸澀,涌上鼻端。
瀾溪搖頭,淚水在眼眶裡顫抖,她雙手攀上他的肩膀抱住他的脖子,聲音裡帶了哭腔:“不是……我不是不相信……只是太突然了,我根本就不知道是這樣的……慕晏辰你不要騙我,在這種事情上你不能騙我,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