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晏辰英眉挑了挑。
任是誰都能聽得出來蘇染心話裡的挑釁,他也知道她是想以一個長輩的身份介入他們之間,生活在一起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好讓瀾溪的罪惡感更重。
薄脣冷冷抿着,他仔細端詳了一下蘇染心的臉。
“也好,只要你不嫌棄。”他竟然答應了下來。
蘇染心輕吸一口氣,美豔的臉上透出一絲妖嬈的風情,眸子轉向瀾溪:“那就一起回去吧,我東西不多等會會派司機送過去,瀾溪,來。”
瀾溪站在旁邊聽她們說話,小臉蒼白,手腳都是僵的。
怎麼會這樣?
她到現在都還沒有反應過來,不明白小姨爲什麼會突然回國,更不明白她怎麼會突如其來地找到醫院裡來,而且聽剛剛的談話,她跟慕晏辰像是早就熟識一樣。
鬆開慕晏辰的手,她走到了蘇染心身邊。
蘇染心仔細瞧了瞧自己的這個外甥女,呼吸也是一滯。
雖然說不上傾國傾城,可自家的外甥女繼承了姐姐身上的一種風情,妖而不豔,美而不俗,清純中透出的清冷淡漠讓人不敢輕易碰觸,卻又忍不住想靠近保護。
也怪不得是慕晏辰這樣的男人都會心動。
“我在這裡呆一個星期左右,一週後我就回曼徹斯特去,所以這幾天的話有時間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姐姐,你說呢?”蘇染心放軟了語調,柔聲道。
瀾溪眸子裡的光芒黯淡一下,輕輕點頭。
***
車裡很安靜。
剛剛從喬啓陽病房出來的時候宋敏慧依舊沒給瀾溪好臉色,不鹹不淡地說了幾句類似“不喜歡我兒子就別這麼吊着他,天下多得是女人想跟着他”的話,瀾溪只看了看喬啓陽便退身出來,蘇染心看着眼前頤指氣使的女人,嘴角一片冷意。
這一對苦命鴛鴦,鬧心的事倒是不少。
若是真有旁人能進得了瀾溪心裡,又何來今天這一出?不過話又說回來,她並沒覺得這兩個人的感情有多堅定,既然可以有別的選擇,那幹什麼不選?
那個姓喬的小子,單從長相上來說,車禍了躺着都看得出俊朗來,到底是哪裡差了?
“小姨,我並不喜歡他。”聽蘇染心提起這件事,瀾溪纖眉一蹙,小聲辯解了一句。
“喜歡?”蘇染心嘲諷地笑笑,握着她的手在掌心裡,“這世上哪來的那麼多的喜歡?當初姐姐跟姐夫聯姻的時候也不過就相親了一面,過得還不是一直很好?再說了,戀愛不比結婚,就算開始愛得死去活來,婚後還是會被油鹽醬醋的瑣碎代替,習慣依賴總是多過於你們所謂的什麼愛,你懂還是不懂?”
瀾溪無語。
她靠在後座上陪着蘇染心,小臉一片迷茫的蒼白,亂亂的腦子裡什麼都有,竟一時找不出什麼話來反駁蘇染心。
蘇染心笑意*了些:“還是你不喜歡國內的男人,小姨給你介紹幾個國外的?”
瀾溪小臉驟然一紅,趕忙搖搖頭:“我不要。”
蘇染心依舊笑得慈愛親暱,拍拍她的手:“好我知道了,你年紀還小,談談戀愛也就罷了,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
聽了這話,瀾溪卻並不覺得輕鬆多少。
她此刻心絃緊繃着,腦海裡閃過那張化驗單上的內容,掌心空空,不知道那單子被慕晏辰拿去放哪裡了,如果被小姨看到就麻煩了。
她年紀是還小,可是有些事情無關年齡,她遇到了,也愛了,到底是有哪裡不對?
車子緩緩停靠在雲山公寓樓下。
“小姨,就是這兒。”極力掃去心裡和身體的疲憊倦怠,瀾溪轉移開了話題。
蘇染心下車看了看這公寓的構架,眉心驟然蹙了起來。
這公寓是四室兩廳式的,主臥之外兩間客房一間書房,陽臺大到跟個小型花園差不多,她走進去的時候連目光都帶着冷冷的審查意味。
鞋櫃裡——男女混搭着的鞋子碼得整整齊齊。
主臥倒是很溫馨,可兩個客房冷冷清清像是從沒有人住過一樣。
蘇染心看了只覺得太陽穴都突突跳着,頭痛得厲害。
瀾溪跟在身後,冷汗也冒了一手。
她剛剛在車上只被突然懷孕這件事煩擾着了,沒曾想到蘇染心要住進這裡來的後果,主臥裡面甚至還有着她換下來沒來得及丟到洗衣筐裡的衣服!!
我的天……
“小姨你這次回來爲什麼不想住酒店?”瀾溪艱難問道,“外公外婆那邊不是也有地方嗎?”
“酒店太冷清,家裡太熱鬧,”蘇染心美眸半垂,冷光從眼角散發出來,將行李放下地,“你外公外婆越老越愛吵架,我不回來就更吵得厲害,我也懶得回去夾在中間了。”
“小姨,我幫你吧……”瀾溪想彎腰將她的行李搬進去。
一個健碩的臂膀卻撈住了她的胳膊不讓她彎腰,慕晏辰目光冷清毫無溫度,將她護在身後,一把提起蘇染心的行李走進了客房。
蘇染心的眉倏然跳了跳!!
“這間客房離主臥近,你確定讓我住這間?那晚上你可小心點,別弄出太大聲音……”
“你鬧夠了麼?”慕晏辰驟然冷冷地低聲冒出一句。
這話音只有蘇染心和他能夠聽到。
蘇染心臉色白了白,嗤笑一聲:“我鬧?到底是我鬧還是你們鬧……”
“她最近心理壓力夠大了,別用這件事反覆刺激她,也別觸碰我的底線——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他冷冷說出一句。
蘇染心驟然臉色劇變,“慕晏辰,你敢威脅我?!”
她好歹是長輩,他居然敢對她說這種話?!
抱了一*羽絨被進來的瀾溪一怔,看到劍拔弩張的兩個人頓時覺得詫異,輕聲問:“你們怎麼了?”
“沒什麼。”慕晏辰深眸死死盯着蘇染心,淡然接口,“小姨累了,收拾好了先讓她休息一會,我到客廳等你。”
瀾溪點點頭,錯開身讓他走出去。
“小姨,我想問一下你到底是什麼時候認識我哥的?”瀾溪把被子放在*上輕聲問道,清澈的水眸裡透出一絲疑惑,“我怎麼覺得你們兩個之間比跟我還要熟悉?真是上次我哥到曼徹斯特出差見你的那次嗎?”
蘇染心坐在*上,氣得冒煙,擡眸冷笑一聲:“你呢?也真的只把他當成你哥?”
一口一個“哥”叫得倒是順口,心裡難道也是這麼認爲?
瀾溪小臉霎時一白!!
僵了僵,她曾經思考過的應對外界的說辭此刻竟全部消失,她滿心只剩下尷尬,罪惡,難堪,扭過臉去,再也不敢看蘇染心一眼!
***
晚餐的時候瀾溪在廚房裡遊魂一般忙碌。
買菜回來,塞了一部分在冰箱裡,剩下的全切了,切完卻發現忘記買肉,也不知道切那麼多菜能不能炒完。
瀾溪怔怔的,手裡拿着油壺的蓋子,只看了一眼瓶蓋上的一星點油污,那股噁心的感覺便又襲來。
皮鞋聲漸近,慕晏辰凝視着她的背影,從背後緊緊抱住了她。
瀾溪手一顫,蓋子掉下來不知道滾到哪裡去了。
回頭看看他,瀾溪緊張道:“你幹嘛到這裡來?我說了我一個人就行了,你不要在這裡抱我,如果被小姨看到我就說都說不清了……”
“你要跟她說清幹什麼?”他淡然地嗅着她髮絲裡的清香。
“她是我小姨!”
“那也別忘記,你現在還正懷着孕。”
一聲淡然如水的警告說出來,瀾溪長長的睫毛劇烈顫了一下,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重擊,悶悶地疼。
慕晏辰眸子裡閃過一絲憐惜,親吻了一下她的髮髻,低低道:“你去客廳休息,這種事情讓我來——不是說懷孕初期會感覺特別累,更不能聞油腥味?”
瀾溪水眸裡神采黯淡:“我不想去客廳。”
慕晏辰一僵。
“我有些撐不住了,”她輕聲說道,嗓音輕盈得宛若羽毛,透着一絲啞,“她問我一句爲什麼不回家偏要住在這裡我就回答不上來,我沒勇氣……看見她的眼睛我就好難受,我知道我愛你,可是人面對自己做的錯事卻總是會心虛……”
纖眉蹙起,有溼熱的淚水在眼眶裡顫,瀾溪轉身,柔軟的手臂纏繞上他的脖子,踮腳重重地咬上他頸間的肉——
彷彿這樣才能將心底的無助和脆弱釋放出來。
她力道不大,被咬住的感覺非但不痛反而勾得人心癢,慕晏辰深眸微微變色,扣緊了她纖細的腰肢按向自己,恨不得她咬得更深更重些,才能澆熄他身體裡突然燃起的澎湃濃情。
可他清楚她心裡的痛苦。
蘇染心的存在,的確已經逼到了他的底線,再逼下去,他恐怕會放棄從她口中聽到真相,直接告訴瀾溪他們不是親兄妹的事實。
只是用一種痛苦來代替另一種痛苦,到底是不是好事?
慕晏辰只覺得怒火在左胸腔裡安靜地燒,卻毫無辦法。
“我向你保證,”他覆在她耳邊輕聲道,“很快就不會難受了。”
很快。
瀾溪咬得更重了些,感覺自己被他抱得更緊,疼與愛在劇烈交織着,像火焰一樣焚燒着緊擁在一起的兩個人,*愈發激烈忘情。
隔着一扇半透明的窗子,蘇染心凝視着窗子上倒映着的兩人緊密相擁的畫面,心顫無比,從未有這樣強烈的視覺衝擊重重打向她的眼膜和心臟,一切的一切,都那麼觸目驚心!!
***
深秋轉涼,天上下起了濛濛小雨。
瀾溪撐了一把傘下去,被寒風凍得瑟瑟抖了一下,接着便打開前面的車門讓蘇染心下來,司機將車開到半坡,拐個彎行駛了下去到墓園門口等她們。
原本這一場拜祭慕銘升也要來,可天氣原因他風溼腿痛得難受便罷了,瀾溪來之前被慕晏辰裹了一層毛衫和風衣,倒是暖得貼心,只是目光觸碰到蘇染心那涼涼的眼神時她的心也跟着冷下去,似乎一步步都走得沉重起來。
已經好幾年沒來看過母親了。
“說起來你跟姐姐的性子還真是不一樣,姐姐說到底有點逆來順受,喜歡委屈自己成全別人,這種人活得辛苦但是處處都招人喜歡,所以慕家上上下下包括老爺子都偏向着她,今天我爲什麼要帶你來這兒,你知道嗎?”
瀾溪小臉微微泛白,擎着傘誠實回答:“不知道。”
蘇染心冷笑,輕聲道:“瀾溪,我這幾日住在你們那兒,就算再不動聲色你也應該知道我發現了什麼,你難道還打算跟我繼續裝傻嗎?”
瀾溪渾身都顫了顫。
“小姨,”她擡起眸來看她,眼底有一絲乞求,“我媽媽的墓就在前面,我們有什麼話回去說,你怎麼教訓我都可以……只是別當着我媽媽的面說這些……好不好?”
“呵,不當着姐姐的面?你難道也知道這種事當着姐姐的面你說不出來?來瀾溪,你過來——”蘇染心扣住她的手腕就往前走,神情肅穆冷冽,瀾溪被她拽的一個趔趄,表情很痛苦。
濛濛細雨落在蘇染心身上,她卻毫不在意。
“你敢不敢當着你媽媽的面告訴她,我在雲山公寓裡面都看到了些什麼?你說,只要你敢說我就敢不計較,我們待會回去我繼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你們怎麼樣!等到我回國,你們大可以亂.倫亂得肆無忌憚,你說!!”蘇染心冷着臉大聲道。
亂.倫。
如此刺激神經的詞跳出來,在青天白日之下挑撥着人的心理底線,瀾溪痛苦地垂眸,手裡的傘都快要握不住。
墓碑上面,蘇染月的照片溫順賢淑,笑得甜美無暇。
閉眼,瀾溪後退:“我不……我說不出來。”
“你說不出來?”蘇染心冷笑,點點頭,“那好我替你說,不過就是一個男人而已,天下之大能挑的那麼多,你居然偏偏喜歡上自己的哥哥!還是在你媽媽去世之後堂而皇之地在慕家登堂入室的女人的兒子!!他大你十歲,當你長輩都夠格了,你居然能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跟他*亂.倫!你以爲你們是正常夫妻嗎?雲山公寓是沒人認識你們,但凡認識都不會覺得正常!你小小的年紀,我怎麼就沒看出你對這種變.態畸形的戀情感興趣,到底是你恬不知恥地勾搭上他,還是他不擇手段地蠱惑了你,你給我句痛快的實話!!”
——到底是你恬不知恥地勾搭上他,還是他不擇手段地蠱惑了你?
這樣難聽的話灌入耳中,生生刺激到了瀾溪。
含淚的水眸透出千絲萬縷的痛苦,瀾溪顫聲道:“都不是的……兩種都不是的……我們是相愛……是我喜歡他,也知道他一定比誰都喜歡我的那種相愛!”
“慕瀾溪!!!”蘇染心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
手裡的傘劇烈顫了一下,終於在猛然刮起來的一陣寒風裡掉落在地,濛濛的雨刮到了她們身上,在孤零零的祖宅墓園裡面顯得肅殺冷然。
瀾溪心底的那一簇火焰被激起,溼熱的淚水充盈了雙眸,她手攥緊,在寒風中目光正對向了母親的墓碑,顫聲道:“媽媽……我剛剛說的你聽見了嗎?我愛他……我是真的……”
“啪!!”得一聲火辣辣的脆響,重重打上了她的臉!!
瀾溪半邊臉歪過去,話都被迫哽在喉嚨裡說不出來。冰涼的雨絲洗刷着萬物,落在臉上將那火辣辣的熱度帶走,只剩下痛,摸一下便牽扯一片的那種痛。
“慕瀾溪……你當真敢說!!”蘇染心掌心也火辣辣痛成一片,用恨鐵不成鋼的口吻切齒說道。
一切的一切,還是在今天,徹底撕破臉了。
愛好像……真的是罪。
雨水落在草叢周圍發出窸窣的響聲,瀾溪半個耳朵裡嗡嗡的耳鳴聲還沒有散盡,蘇染心還在指着墓碑面容清冷地大聲指責着什麼,瀾溪卻一句都沒有聽到。
因爲寒氣像是入侵了肚子,她的小腹驟然陣陣地抽痛起來。
“……”瀾溪捂着半邊臉垂下頭,纖眉已經疼得蹙起,纖細的身體也輕輕晃動。
隔着遠遠的雨簾,司機透過車窗凝視着那邊的動靜,卻看到兩個人竟然吵起來,甚至還看到蘇染心動了手,聽不到聲音,那個甩耳光的動作卻還是那麼觸目驚心。
司機臉色變了變,拿出手機來撥了慕晏辰的號碼。
“是,”他道,“就在墓園這邊起的爭執,慕先生您要不要……”
說到這裡司機的聲音驟然又頓住了,因爲看到瀾溪恍惚晃了一下,然後痛苦地捂着小腹蹲下去,蘇染心也罵聲漸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慕先生您還是來一趟吧,慕小姐好像出意外了!!”司機急忙說道。
電話的另一端,氣氛驟然降低到了零度。
出意外了。
急促的“嘟嘟”聲響起,司機尚且沒明白怎麼回事的時候就發現慕晏辰已經掛斷,接着就擡頭看到墓碑上面只剩下了蘇染心一個人,瀾溪像是倒下了。
在祖宅裡守着已經臥*不能動彈的慕老先生,慕晏辰沒打算跟着她們一起去墓園,只覺得掃墓而已,蘇染心必定會給自己的姐姐留幾分面子,不至於當着死者的面把瀾溪叫出去算賬,可沒想到他還是失算了。
聽到“出意外”那三個字,慕晏辰心絃霎時緊繃,揮開傭人已經端到跟前的茶盞,大步流星地衝了出去!!
一輛黑色的路虎,箭一般地衝上了祖宅的墓園頂峰!!
“瀾溪……”蘇染心臉都白了,“瀾溪你別嚇我,你別嚇小姨!你怎麼了?哪疼?哪疼你告訴我,這是怎麼了?!”
瀾溪倒在地上,臉上髮絲上都是細密的雨水,她蜷縮在一起捂住腹部,只覺得一股刺痛席捲着那個地方,那個孕育着他們共同聲生命的地方,她的手死死抓着,眼裡含着的熱淚一滴滴地往下掉。
“砰!”得一聲大力關車門的聲音,細密雨簾中,那個墨色挺拔的身影宛若撒旦般,在令人窒息的當口,轟然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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