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兩天,上面已經決定,就用艾笙提出的主題“明月共潮聲”。
主管這種職務就是專門爲了爲難下面的人。
他老人家突發奇想地說:“既然是開年第一次的重要展覽,不如把展覽地點定得更高雅一點”。
李阿姨差點翻白眼:“京城高雅的地方不少,可都是貴胄的地盤。預算已經定好了,哪兒還能多出一筆錢來找其他地方?”
主管早就想好了:“12號公館不是要開盤了麼,乾脆就找開發商贊助合作麼。咱們的畫展會有不少記者蒞臨,間接也是替他們宣傳。這是個雙贏的方案”。
李阿姨這次直接把白眼付諸行動,“12號公館是瑞信開盤的高端別墅,一平米的售價得是我幾年的工資。可就算這樣,仍然供不應求,有市無價。人家還用得着宣傳?”
主管立刻發愁地說:“說的也是啊”,頓了頓他又重新握起拳頭,“不過我更相信,事在人爲!”
衆人無語。
主管是個行動派,當天下午就到12號公關轉了一圈,結果連人家的經理都沒見到,便鎩羽而歸。
跟他一起去的李阿姨回來抱怨:“別人倒是挺客氣地,端茶倒水,但就是沒個說話人出來。坐了半天的冷板凳”。
段明嶼從電腦屏幕上擡起眼睛,笑道:“您直接說一口氣要買三套房,再提出要見經理,他還不得立刻出來笑臉相迎?”
主管一拍大腿:“對啊!還是你們年輕人的腦子好使,不如下午就艾笙,小段,還有朱朱去”。
這是個苦差事,可段明嶼聽了臉色紋絲不動,“您都不成,讓我們幾個蝦兵蟹將過去,不是還得接着坐冷板凳嗎?”
朱朱快速瞄了一眼段明嶼,說道:“我覺得出去跑跑也行,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嘛”。
主管笑眯眯地誇她:“有覺悟,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艾笙倒是躊躇一陣,心想12號公館只是瑞信的一部分產業,員工說不定連蘇應衡的面都沒見過。
應該不會認出她來。
稍稍安心,她穿上大衣,挎着揹包,站起身來。
在這過程中,朱朱瞄了一眼艾笙大衣後領的標誌,暗地裡撇了撇嘴。
段明嶼開的車,帶着兩人過去。
12號公館的位置離市中心地區非常近。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拿下這麼一塊地皮,可見開發商的後臺有多硬。
售樓部的大廳異常醒目,車停在露天停車場。
下了車一看,就屬段明嶼的別克看起來最特別——因爲眼睛一溜掃過去,都沒有低於百萬級的轎車。
朱朱嘖嘖讚歎中,幾人往售樓部走去。
售樓部的形狀很有藝術性,上面是圓形,底下則是方形,選取了天圓地方的概念。
連段明嶼也說:“怪不得這裡的房子能賣出天價”。
天時地利人和,都齊了。
進了售樓部,銷售人員很熱情。艾笙分不清這些熱情到底是因爲段明嶼出衆的皮相,還是他一口就說要買三套房的土豪語氣。
在段明嶼的要求下,經理終於出來了。
經理很忙,一邊跟他們三人賠笑,一邊拍着巴掌讓工作人員都打起精神。
看起來像是有什麼大人物要來。
不過這不關艾笙的事,她正在慶幸這兒的人沒一個認出她來了。
否則身份她的身份一曝光,在畫廊的處境不過像如今這樣自如。
經理囑咐完,重新把注意力定在段明嶼身上。
看對方的眼神像在看一臺atm機。
對於段明嶼的海口,經理一點也不懷疑。
京裡藏龍臥虎的人太多了,像面前這位年輕男人,氣質清貴,一看就知不是池中物。
經理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親自開始講解樓盤細節。
他剛說了沒兩句,就被段明嶼打斷:“能不能去你的辦公室說話?”
經理看了一眼手錶,沉吟幾秒,點頭說話。
然後轉身在前面帶路。
到了經理的辦公室,段明嶼直接說不用倒茶,“這次過來,主要是想跟您合作”。
經理愣了愣,“什麼合作?”
只見年輕男人身邊那位清雅絕麗的女孩子開口:“是這樣的,我們是一如畫廊的工作人員。想在12號公館辦一次展覽,屆時有不少記者到場,對於貴公司,也是一次有利的推廣”。
經理臉色沉下來:“三位是在開玩笑嗎?你們知道今天誰要來!竟然這樣浪費我的時間!不買房就出去,12號公館用不起你們這樣的活廣告!”
這位怒髮衝冠的中年人臉色漲得通紅,立刻按下內線,讓保安過來,請三人出去。
艾笙站起身來,誠摯地說:“實在抱歉,佔用了您的時間。可如果不這樣做,說不定等到明年也見不了您的面。一如畫廊在京裡的名氣,自然不用我贅述。這次展覽的作品都出自殷定山,姜潮,江怡杉等大家之手。能用幾百萬只爲買一幅畫的人,自然也有經濟實力成爲貴公司的顧客。兩方合作,不僅能爲你們做廣告,還帶來了人流量和客源。只是騰出一套房子借給畫廊幾天,這中間的潛在利益,相信您比我更清楚”。
她話音剛落,幾個制服統一的保安衝了進來,橫眉冷對道:“還不走!等着我們擡?”
艾笙充耳不聞,一動不動,眼睛都不眨地同經理對視。
最後經理呼出一口氣,把保安揮退:“這件事不能這麼草率就決定,我們要經過會議討論”。
三人喜出望外,朱朱笑道:“這是應該的,畢竟這裡一套房子這麼貴。我們領導把地址定在這兒,也是因爲12號公館高雅大氣,檔次沒的說”。
一番話,把經理拍得眉開眼笑,帶着幾分自豪地說:“你們領導有眼光”。
朱朱腦子也轉得快,“您也這樣覺得吧?看來您跟我們領導有緣分,不如改天我們畫廊的同仁請您吃頓飯。不管這事兒成不成,朋友總是要交的”。
經理倒是謹慎:“素不相識,吃飯就免了,這份好意我心領”。
朱朱眼睛瞥了艾笙一眼,手上一用力,把她往前推了推:“我們這位美女最能喝酒,您怎麼能不賞光?”
她的嬌笑中,帶着幾分輕佻。活像個拉皮條的,艾笙則是她手底下的陪酒女。
艾笙目光冷冷地扭頭,看了朱朱一眼。
後者被她目光弄得深深一個戰慄。
艾笙朝經理展開一抹輕笑:“我纔來畫廊不久,不知道誰亂傳話,說我酒量好。剛纔說了一次謊已經不好意思,所以不能讓您再次誤會”。
她說話的時候,兩瓣粉嫩的櫻脣開合,裡面潔白的貝齒若隱若現。
再加上亭亭玉立的身姿和清豔的氣質,經理忽然覺得褲襠裡有一團火在燒。
心裡也一陣麻酥酥的癢意。
聽艾笙拒絕,他笑容微冷,“這位小姐不太給面子啊!”
這時候辦公室的門被人踢開了,一道幽幽的聲音從來人嘴裡冒出來:“你臉有多大,她要給你面子?”
經理循聲望去,差點嚇尿,這位大佬怎麼悄沒聲就來了?
在這裡碰見蘇應衡,艾笙十分驚訝。
只見他穿着鐵灰色的毛衣,外面是一件深藍色長款大衣,身姿挺拔修長。
他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眼睛裡永遠是那副以不變應萬變的神態。
當看見他身後的賀堅,艾笙才知道他不是心血來潮,這是視察工作來了。
蘇應衡揹着兩隻手,踱進來的步子像矜傲的鷺鷥。
經理立刻從老闆椅上站起身,請蘇應衡坐。
蘇應衡衝他擺擺手:“不用,你坐吧”。
經理哪兒敢,賠着笑道:“總裁,真是怠慢了,我讓秘書給您上茶”。
蘇應衡聲音微沉:“說了不麻煩”。
經理這會兒確定,他這是不高興了。
心裡把艾笙幾個怨了個底朝天。
他們這一打岔,讓他連總裁來視察的事情都忽略了。
剛纔外面一點兒動靜也沒有,肯定是蘇先生不讓聲張。
真是幾個掃把星!
經理暗中瞪了幾人一眼,請蘇應衡到另一排沙發上坐下。
他和艾笙幾人中間,只隔了個茶几。
朱朱以爲蘇應衡這樣的身份,自己做夢都不可能跟他離得這麼近。
所以這會兒已經暈頭轉向。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輕。
當她發覺蘇應衡的目光若有若無地往他們這邊瞄,更覺得心跳加速,臉頰發燒。
“他們三個幹嘛來了?”,蘇應衡開口問道。
經理也不是蓋的,三言兩語便講清了來龍去脈。
他幹了多年銷售,才爬到如今的位置,頭腦比泥鰍還滑。
思忖着這次蘇先生沉着臉進來,肯定是因爲自己沒出去迎接,怠慢了他。
於是一股腦地把責任往艾笙他們身上推:“我也是好心,想讓他們漂漂亮亮地把事情做成,回去好交差。先前他們撒了謊,也沒跟他們計較。可他們非要說請吃飯,這個公司是有規定的,我哪兒能帶頭違反?”
蘇應衡淡笑了一下,“他們在撒謊,你就沒有嗎?”
經理一慌,額頭上直冒冷汗:“您這話說的,我怎麼敢在您面前說謊?”
蘇應衡疊着腿,氣度灑然,“沒有嗎?那幹嘛說她——”,往艾笙那邊擡了擡下頜,接着道,“她不給你面子?你如果不去,何必這麼說?”
他明察秋毫,立刻讓經理沒了主意。
後者囁嚅了半天,都沒能找到藉口。
蘇應衡繃着臉起身,目光沒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徑直出門。
經理剛想追出去,就被賀堅按住肩膀,淡笑着說了一聲:“留步”。
蘇應衡一直到上車,臉上都沒鬆懈半分。
連帶賀堅都小心翼翼地,生怕踩雷。
等了一會兒,才聽蘇應衡發話:“剛纔那個經理姓什麼?”
賀堅功課做得很足,“姓譚”。
“他運氣不太好,不能拿今年的半年獎了”。
意思很明白,那位譚經理被解僱了。
賀堅:“我回去跟人事部打聲招呼”。
蘇應衡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艾笙本能地覺得蘇應衡生她氣了。平時每天準時三條微信,早上和中午發了,下午卻沒了動靜。
她只能主動發了個動圖過去,可石沉大海,人家愣是沒反應。
下班後,她徑直回了家。沒想到蘇應衡竟然在家。
到了書房一看,他正在跟人講電話。
聽見腳步聲,連頭都沒回一下。
艾笙安安靜靜在沙發上坐下。
十幾分鍾後,他才收了手機,回到書桌後坐下。
艾笙走過去,把捂在懷裡的烤紅薯放到他面前,“喏,還是熱的”。
蘇應衡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我只有三歲,所以這麼好哄?”
艾笙故作驚愕地瞪大眼睛,“你生氣啦?”
蘇應衡冷着臉,把手裡的文件一推:這點兒夫妻默契都沒有,這日子沒法過了!
艾笙見他胸口起伏都變大了,火上澆油地把他桌上的紅薯拿在手裡,“既然你不吃,那我今天就不減肥了”。
男人對她怒目而視。
艾笙抿脣,“啊?你還是想要,拿給你吧”,她重新放回去。
蘇應衡氣不可遏,“你耍猴呢!”
艾笙眨巴着眼,“猴兒多精啊”。
蘇應衡指了指門口,“出去!”
艾笙踮起腳尖,捧住他的臉,在他嘴角親了一口,眼眸亮晶晶地:“還要讓我出去嗎?”
男人伸出的食指屈起來,手指組成了一個拳頭。
聞到她身上的冷香,喉嚨動了動。
他忍住了沒有回抱艾笙。
這個女人有時候真讓人惱得咬牙切齒!
今天在12號公館售樓部,見了他愣是可以當做陌生人。
哪怕她遞過來一個體己的眼神也是好的啊!
結果呢,從頭到尾,把他當空氣。安安靜靜地坐在段明嶼身邊,一對小年輕,跟金童玉女似的。
爲這個他鬱悶了半天,晚上的宴會也給推了。
艾笙哪知道海底針一樣的男人心,她一雙鹿眼盈盈地看着他,帶着幾分無辜。
蘇應衡一邊警告自己要繼續強硬,可臉上繃緊的肌肉卻天打五雷轟地鬆緩下來。
他冷着聲兒說:“段明嶼怎麼會和你一塊兒?”
艾笙:“他和我是同事,在那兒兼職”。
蘇應衡冷笑,“段家的小少爺跑那兒去遭罪?”
艾笙解釋道:“人家是要做相關專業的軟件系統,纔會在畫廊就職”。
聽她幫段明嶼說話,蘇應衡臉色又沉下來,“爲了職業生涯,可歌可泣”。
艾笙腳尖踮得發酸,便落下腳跟,扶在他肩膀上的手也放開。
她還沒說話,蘇應衡就把這一番遠離的動作當成她的不快。
他眼眸深邃得如同裡面裝着整個宇宙,“怪不得你每天上班怪開心地”。
艾笙覺得他不可理喻,“這和他有什麼關係?”,她擰着眉說算了,“再爭論下去,你肯定會一句辭職把我一棍子打死。你眼睛天天盯犯人一樣地考察我,怎麼不反省反省你自己?”
這話艾笙憋了好幾天,終於一吐爲快,她舒了口氣。轉身離開書房。
晚上艾笙沒睡好,第二天差點遲到。
主管滿面春風地走進大辦公室,還是令她精神一振。
“哎呀,還是三個年輕人做事有幹勁啊,剛纔12號公館打來電話,說同意讓我們在別墅區開畫展。真是今年的開門紅啊!”
主管絲毫不覺得自己不如幾個年輕人,一直笑呵呵地。
李阿姨也笑道:“早知道他們會這麼順利,我這把老胳膊老腿,也不費那個事兒了”。
皆大歡喜,可艾笙臉上的笑容卻淡淡地。
想起和蘇應衡之間的彆扭,她就樂不起來。
朱朱卻在一旁眉飛色舞地說:“昨天我們可是連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那個經理差點兒把我們趕出去,結果好說歹說,才把他給說動了。我一想啊,咱這兒的習俗就是生意在酒桌上拿下,立刻就說請那位經理吃飯……”
艾笙的功勞都一筆帶過,就像事情是她一個人做成的。
李阿姨聽後直誇朱朱聰明。
結果主管卻蹊蹺地“咦”了一聲,“不對啊,你說的那位譚經理昨天就被辭退了。他應該還沒來得及向上面反應這件事”。
也就是說,朱朱在譚經理面前抖的機靈,都是無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