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停下腳步,瞪著她,怒聲斥道,“既然瑜湖把你託付給我,我就有責任照顧你,但也只有這個責任。這裡交通不便,上個學也得去十幾公里以外的縣城裡,你讓十幾年沒離開過村子的孤兒寡老送你回家,憑的什麼?”
她被訓斥的低下頭,咬脣艱難地問道:“那個人不是人販子嗎?那他什麼時候再來,他答應要幫我的。
“我沒有義務回答你。”老人一甩柺杖走開了,但威嚴的聲音還是傳到了她的耳裡,刺進她心上,根根見紅,“一點教養都沒有,這麼和長者說話,看來也是家教不嚴。”
她完全回駁不了,站在原地半天邁不開步,羞恥、委屈、不解和害怕一齊席捲而來,她心亂如麻,找不到出路。
驀地一隻手牽上了她,骨節分明的寬大手掌握住了她短小粗糙的五根手指,輕輕摩擦着,帶來讓人心安的熱氣,她沒法掙脫,也不想掙脫。
她擡起頭看向一直一言不發的少年,見他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只是眼神裡的安撫意味讓她瞬間放鬆下來。
“我,只是……”她開口想解釋,但欲言又止。
“爺爺習慣了心口不一,你也很快會習慣他的。”
彷彿爲了讓她更放心,少年居然解釋了很長的一句,“你先安心住下,瑜湖叔叔的身份現在不宜告知你,但是他不會對你放任不管的。過幾天就會有人接你回去的。”
何鬱不由得握緊了掌心的溫度,她突然想到,如果自己現在回去,會不會得到爺爺隻字片語的關心?
她突然間不想回去那個冰冷的家了,既然還不能對過去釋懷,最好的辦法就是開啓新一段人生旅程。
反正她現在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多出來的,不知道能延續到何時。
也許是心情一下子安定下來,何鬱接下來的幾天就過得閒適起來。但是畢竟寄人籬下,狀況不明,所以她每天搶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閒時和少年聊幾句,也算是明白了自己所處環境的基本信息。
少年名叫白浛,和自己爺爺從小生活在龍泉村,龍泉村地處大山深處,村民們幾乎與世隔絕,除了自給自足的糧食蔬菜之外,做什麼都要去隔了好十幾公里的縣城去,所以上學的孩子也只是少數一部分。
白浛自小在這個山村長大,但明顯家世不會是那麼簡單,至於這爺孫倆爲什麼會隱居一隅自然不是她該知道的事情,她也不想過問。
但是白老對白浛的教育一直沒有放鬆過,她和白浛的交談中也能感覺到,這孩子飽讀詩書,任何知識都有所涉獵,一點不遜色他們這種世家精心培養出來的苗子,性格也深沉且溫和的不似孩童。
何鬱倍感壓力,也許她從前自持過高,但是她自覺不比任何人缺乏努力,然而除柯予嚴之外她這麼快就遇到了另一個讓她自嘆不如的人,而且對方都還很年幼,未來的造化不可預估。
暗自喟嘆着,心裡又記掛起了柯予嚴的情況,她每晚睡前,總是安慰自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那麼聰慧,一定會逃脫,有前世的過往爲證。
但是一想到自己這邊出了這麼大的變故,就會焦灼不安,難以入睡。
明明已經下定決心了,這輩子她只想默默的在遠處守護着這個男人。可是萬一這一開場,因爲自己的任性就傷害到了他,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她就恨不得可以生出翅膀飛回去。
午後休息的時候,何鬱喜歡到山腰處的一片玉米地坐下來曬太陽。
白浛也會在這個時候出來鍛鍊身體,畢竟他身體孱弱。鍛鍊方式也很有他的風格,太極。
村長家的小胖子是白浛的跟屁蟲,顛顛的得空就跟着練,但是他下盤不穩,又年幼,好好地形體動作被他做得七倒八歪的,很是滑稽。
何鬱每次都會在旁邊看的彎起嘴角,這樣的安逸前世的她根本難以想象。
所以當李大勤,也就是那個小胖子,那天急匆匆的跑來通知她和白浛,家裡來人找她的時候,她明顯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撐起身就要跑。
結果起的太快,差點滑倒,虧得白浛在她身邊穩穩地扶了一把,她纔回神,眼睛裡漫上了一層迷霧。
會是誰?
爺爺,還是他?還是那個帶了消息來的男人?
每一種可能,都讓她徒然緊張起來,心臟的鼓動漸漸的擴大到了耳際,直到她被白浛半扶着回去,見到來人的時候還是一片轟鳴。
院子裡的主臥裡,兩位氣場相仿,不怒自威的老人對立而坐,旁邊是她記憶裡已經去世,但是現在依然年富力強的管家何伯,和何氏律師團裡的一個主力律師。
站在左側的亦然是恢復脣紅齒白,一片生機的柯予嚴。
都活着!他們都活着!何鬱從來沒有向此刻一樣徹身直感到自己真的是重生了這個事實,也無比感激上天對她的寬宥與慈悲。
她站直了身子,淚霧迷茫的看着眼前的這些熟悉但是陌生的臉孔,突然直接朝着柯予嚴飛奔過去,緊緊的抱住了他。
“何鬱,何鬱,你放心,我沒事的。”柯予嚴明顯被嚇了一跳,停頓了幾秒才撫上她的肩頭,把瘦弱的小姑娘環抱住。
這個擁抱不含任何雜質,純粹是一種劫後餘生的惺惺相惜之感,所以即使兩個人在綁架發生之前基本沒有交談過,只是知道彼此的身份,但是這個擁抱依然很緊密,很自然。
“何鬱,小鬱,我們都安全了,我是來接你回去的。”他的聲音在她耳邊低沉又嚴密的響起,卻讓她眼淚掉的更兇猛了。
何伯也在旁邊一直長吁短嘆,感慨這兩個孩子真是無妄之災。
何鬱只顧着發泄自己的擔心懼怕,眼淚全都淹沒在對方的針織毛衫裡.
倒是擡起頭的柯予嚴,看到了之前何老爺子一直面無表情,卻在何鬱衝過來的一剎那微張開的手臂,有些尷尬起來。
大概過了幾分鐘,何鬱才平復心情,收拾好眼淚,擡頭朝柯予嚴一笑,“把你的衣服弄髒了,一會我給你洗吧。”
柯予嚴面不改色,眼角的弧度卻柔和了一些,用力撫摸了一下她的頭頂,道:“這是小事,我回去再換也不遲。”
何鬱這纔看向自己的爺爺,也就是自己唯一的親人,心裡的膽怯和委屈暫時被之前的眼淚緩衝,她一把跪在地上,低下頭去哽咽道:“爺爺,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會任性了。”
心裡默默起誓,外公,你放心,我一定好好保護你,保護何家,不讓奸惡小人得逞。
周圍的人都沒想到她這樣的舉動,只有何伯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一把抱起她,嘴裡全是勸慰之意,“你這孩子,你有什麼錯,都是那些壞了心眼的人生了壞心,你做的很好。你爺爺也是擔心你,萬不會責怪你的。”
何鬱在他懷裡有些不自在,不由得看向一直不發一言的老人,總覺得這場景還是似曾相識。
“回去以後增加體能課程,安排保鏢,這次你認清自己的身份了嗎,你不是原來那種沒人管教的孤兒,不能任意妄爲。”
還是一樣冷冰冰的語氣,但是可能是心境的變化,何鬱愣是從裡面聽出了一點淡淡的關心和無奈。
她用力點點頭,就把白家的人簡單介紹了一下,並且趁機表達了自己的感謝之意。
白浛從回來的那一刻開始就很沉默,聽到她的道謝也面無喜色,眼神無波無瀾,何鬱朝他使了好幾次眼色,他也不看她。
倒是他爺爺,平時說話尖銳嚴苛的老人,反而禮貌的迴應了幾句客套話。
這時,爺爺突然開口,語氣嚴肅,“何鬱,帶着你予嚴哥哥和你的小恩公出去散散步,互相交流一下,我們這邊有事要商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