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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 惦記別的男人可不好

043 惦記別的男人可不好

章節名:

這一幕發生的太過突然,兩個原本視死如歸的男人都沒有料到。或許誰都沒有去在意那個一直坐在副駕駛上的女子,便決定了她與他們一起死亡的命運。

靳名珩是因爲想着,她如果與自己死在一起一定會無怨無悔,卓越想她原本就是仇人的女人,難道他會放過她讓靳名珩瞑目嗎?所以她與他們的共同毀滅就這樣被他們視作理所當然,所以沒有人問過她到底願不願意。

如果可以選擇,她當然不願意。就算沒有選擇,她也不願意,不願意看到自己愛的男子就這樣陪着她死去。他在她眼中是全昕豐市女人的男神,他是昕豐第一豪門的繼承人,他一直那樣耀眼奪目,站在被人仰視的位置,如只妖孽般勾魅禍人。

她怎麼捨得這樣他就這樣死去?因爲捨不得,是瞭解他那些光華之下,是經歷過多少才成長這樣的男子。

小時候母親精神病,差點將他從樓梯上摔下來。母親過逝後回到本家,卻只是看父親從小挽着同父異母弟弟的手,更不用提成年後的商場風雲。

她最近的夢裡,總是會看到身形單薄的小男孩,故作冷漠地站在靳家偌大的老宅裡。他小小的肩膀故意挺拔,脣角甚至勾起惡劣而譏諷的笑,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的模樣在別人眼裡多麼孤寂。

多少次,她也曾站在自家的二樓,看着父母和姐姐演繹着屬於他們的幸福。因爲感動深受,所以才更加心疼。

愛一個人,有時候不是因爲單單是被感動而愛,更是因爲了解而愛。之所以會愛,也不是因爲那個人有多好,多麼出色,而是因爲了解的過程讓他走進了自己的心裡,也同時走進了他的心裡。他傾盡所有給她最好,而她心亦是如此才稱之爲相愛。

她不想他死,儘管她是那樣害怕,害怕自己死後,這個男人可能會另外愛上別的女子。

只要想到那種可能,她就害怕,害怕的整顆心都發疼。可是即使這樣,她也願意他活着,所以她才毫不猶豫地動了卓越的方向盤。

因爲他那樣的男子,他還沒有感受過幸福,她又怎麼不忍讓他與自己一起隕落?她希望他能好,哪怕忘掉自己,哪怕他愛上另一個女子,哪怕她會心痛,她也希望他活着!

靳名珩,你一定要活着!

滿天的綠色、蒼翠,黑色的車子如一隻飛翔中急劇而下的大鳥,急着從半空中墜入大地的懷抱。風力應該很大,所以車窗玻璃,與整個車身都在外氣壓中晃動、翻轉。

宋凝久的手一直揪着身前的安全帶,可是仍保持不了身體的平衡,耳朵像失聰了一般,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音。她怕的閉上眼睛發着抖,睫毛下積起一層水潤。

明明是她選擇的,她還是害怕和後悔,脣抖着,彷彿是一直在無意識地叫靳名珩的名字。車子是什麼時候着陸的她並不知道,只聽到彭的一聲。

車子像是落到了什麼上面,然後幾經翻滾着掉落,甚至她感覺車身與樹枝樣的東西急速摩擦的聲音,然後車身一震。她的頭像撞在了什麼東西上,世界再次陷入一片安靜當中。

此時,大腦已經接受不到身體感官傳出的信號,所以痛覺失靈。她來不及睜開緊閉的眼眸,因爲睜不開,只感覺有什麼朝着大腦壓過來,壓住了所有的活動神經,哪怕是意識,然後暈了過去。

臨死前仍迷迷糊糊地想,奇蹟,至少他們沒有被壓成肉餅,死的血肉模糊那樣慘烈……

分隔線

山道上,卓越的車因爲宋凝久轉了他的方向盤,而擦撞向靳名珩的車時,靳名珩看着撞過來的方向便已經感覺到不對,轉頭,他看到的是宋凝久,兩人隔着車窗的眼神交匯只有一秒,那一秒是他的驚,也是她的絕然。

來不及做出反應,車子已經急速撞上山體。他那時看着宋凝久離自己越來越遠,下意識地喊不,脣微掀,車門已經被撞得移位,連帶他的身子被擠向右邊,腿部與頭部同時感到一陣疼痛,頭更是不知道與什麼撞在一起,讓他感到一陣發懵。

劇烈的撞擊聲在山中迴響,驚起無數還未飛往南方的冬鳥拍打着翅膀飛向高空,天地萬物彷彿有那麼一瞬間的安靜。車廂裡安全氣囊已經爆破,空氣中留下刺鼻的氣味。

過了片刻,他方纔恢復意識。睜開眼睛,眼前的光線忽明忽暗,明明早餐,在他的眼睛裡卻像到了黃昏。頭仍是眩暈的,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可是他還是伸手抓着方向盤,努力地想撐起身子,腿一使力,就感到生生撕裂的疼痛。

可是他感覺不到痛,即便腿傷上的血已經如水般涌出,浸溼了整個褲腿。即使如此,他仍然沒有放棄,咬着牙,使力,可是那種痛與頭上的眩暈一陣陣地壓迫着他,縱使他意志再強,身體與精力還是到了極限。

又一次試着拔出自己身體的時候,沒有預兆,撐起的身子突然跌回去,重重砸在方向盤上。

很久,其實也就幾分鐘而已,再次恢復平靜的山道,終於傳來了車子引擎發動的聲音。很快,幾輛車子出現在山道上,朝着這個方向急馳而來。然後在離靳名珩車子後方相繼停下來,車門幾乎是同時推開,許多人都往撞向山體的車子奔過來。

“靳少。”雜沓的腳步聲中,仍夾雜着喊靳名珩的聲音,有驚,有急、有擔憂。

因爲車子撞向山體的部位恰好是駕駛座的這側,且不說車形損傷表面看來嚴重,周圍全是滿地的鋪玻璃。

思緒在胸間翻涌,卻容不得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有人快步朝着車身跑去,有人在掏出手機叫救護車,或者還有人在聯絡今天出動的軍方領導。

場面一時有些混亂,可是沒有一個人是閒着的。

代替甘泉位置的人最先來到車邊,白色的法拉利此時已經撞的不成形。車前的擋風玻璃破裂,靳名珩就趴在儀表臺上,左邊的駕駛座車門被山石弄得凹進去一塊,座椅移位,他就抱着露線鬆動的方向盤,被卡在兩座之間,像是被當時的衝擊力硬擠到了副駕駛座上的。

“靳少!靳少!”那人看不到他哪裡受了傷,但是車被撞成這樣,足夠令人憂心。

無奈副駕駛座的車門也凹了進去,變形地卡在裡面,怎麼也打不開。如果強行拆除又怕傷到靳名珩,最終幾人合力,有人趴進擋風玻璃裡查看情況,最終將靳名珩救了出來。

他臉上有氣囊彈出來時造成的擦傷,上半身及頭部未見表面傷口,因爲腿部被卡在座位之間,左腿的褲子被血跡暈染。他們將靳名珩擡上車,依照指示開車上了別墅。

裡面的人均已被制服,草坪上躺着因爲反抗被擊斃的屍體,向寧與那個女人渾身發抖地抱在一起。車子停下的一刻,立即有醫護人員過來,將靳名珩擡上直升飛機,一邊實施急救一邊往山下飛去……

分隔線

深夜,山壑

今天的天氣本來就不好,昨晚又下了一夜冬雨,天氣陰沉。尤其是在這樣的地方。隨着入夜,空氣中的寒意刺骨,更難抵擋。

宋凝久好像就是被凍醒的,有意識時就感覺到痛,可是具體哪裡疼又不知道,就感覺渾身都疼得厲害,好像生了一場大病般不舒服極了。

嘴裡發出無意識地一聲嚶嚀,她的手指動了動,然後隱隱約約地聽到了水聲,一滴又一滴敲擊在玻璃上,好像就在耳邊。她終於吃力地撐起眼皮,視線內卻是黑暗的,什麼都看不見。

啪噠!又一聲,水滴敲擊在身側的碎玻璃上,有沁涼的水漬濺在臉上,涼涼的。她眨了眨眼睛,然後慢慢擡起手,摸到臉上都是溼溼的,冰涼。手動了指,指尖捻着那些水漬半晌,眼眸突然驟亮,像是意識到了什麼。

那就是她還活着,因爲她有觸感,有感覺。

活着!

這兩個字傳遞給自己,她手激動地移到心臟,感覺到裡面真實的砰砰心跳。

她居然沒有死!

無疑,她是歡喜的,連脣角都帶着笑。因爲是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她在這世間也不是身無可戀,相反,因爲有愛的人反而更加貪戀,所以捨不得死。

生還的喜悅讓她暫時忘卻嚴寒,手抱在胸前不自覺地笑出聲來,眼睛裡卻漸漸蓄起水霧,霧化作水,一滴又一滴地掉落,砸在她的手背上。、

她咬着脣想,她也許應該感謝上蒼,自己這兩年來經歷過太多太多危險的事件,彷彿把過去二十年,或者一生的驚險都經歷了,可是儘管受傷,有生命危險,卻還好一直有這條命在。

只要活着,她就有希望見到靳名珩,有希望回到丈夫和女兒身邊。這個信念終於讓她由激動慢慢冷靜下來,視線仍盡是一片黑暗,細瞧會看到自己置身周圍會有一些細弱的白色。

她摸索了半晌,手被玻璃窗上掉下來的碎茬所傷,終於確定車身是由一顆大樹的樹杈間掉下來的,所以周圍都是樹枝,那些所謂點點細弱亮光,只不過是枝葉上落的雨水。

汽車是車尾着地,所以那些車皮早就變了形,癟癟地立在樹上,若非粗大的樹枝支着,怕是車頭也早就着了地,不定摔成什麼樣子。

她試着動了動四肢,除了頭暈暈的有傷,其它還好。又試着推了推車門,外面有樹枝卡着打不開。後備箱的許多東西都被重力擠進後座,因此前座往前推的狀態下,她沒有被擠出擋風玻璃外,而是被穩穩地卡在座位裡,已屬萬幸。

不是沒受傷,而是與生死相比,那些傷都是小傷。費了好大的力氣,她才得以脫身從座椅上出來,還弄壞了前面了儲物箱。然後發現裡面有手電筒、一把瑞士刀,以及打火機,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她先將打火機和瑞士刀裝進口袋,直覺會用得到這些的東西,然後打開手電筒,又是費了一番力氣,越過後座那堆雜物,打開右邊的車門跳了下去。

樹下也都是石頭,人體落地的悶響很重,可見她摔得很痛。不過顧不得那些,她爬起來後急於離開這裡。是的,她要離開,因爲她要求生。

頭暈得難受,傷口上還在滴血,她捂着受傷的額頭望着茫茫夜色,打開手電筒,山間的霧很大,而且又是陰天下雨,沒有參照物很難辨清方向。

遠處彷彿有不明的叫聲傳來,都不確定是不是有傳說中的野獸。可是一個人置身在這樣的地方,並且尚不知四周潛藏着怎樣未知的危險,讓她心生恐懼。

她壯着膽子往前走了幾步,可是感覺陰風陣陣,彷彿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讓她聯想到電視劇裡夜裡捕食的野獸。越是想,心裡越害怕。

腳步突然停頓,她甚至退縮地想,自己也許應該等在這裡,等着靳名珩帶人來救自己。不然他們看到這輛破車,卻見不到她的人豈非錯過?

終於找到退縮的理由般,她原本就沒走出去沒多遠,轉身,快速往那輛掛在樹上的車子跑過去。由於太急,所以沒有注意到腳下,不知被什麼了一下,又再次摔在地上。

手電筒在手撐住地面之前脫手,骨碌碌地滾出去一些,她嘴裡發出:“啊”地一聲,分不清是吃痛還是受驚,反正她本能地叫了。

身後沒有任何動靜,她只得將手電筒撿回來,將光線調過去。然後她看到了一個人形趴在地上,面朝下躺着,看衣着像是卓越。

對,是卓越。

掉下來的只有他們兩個人,剛剛她的心思只在自己身上,完全忘了這號人物。直到此時纔想起來,還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可是他爲什麼在車子外面?是從車子裡被甩出來的?他一動不動是受傷,還是死了?死這個詞落進她的心裡,讓她剛剛被分散的注意力又轉回來,那股恐懼感又重新涌上心頭。

不過她還是壯着膽子走過去,蹲下身子推了推他的肩,喊:“喂?”那聲音在暗夜中沙啞又小心翼翼。

可是趴在地上的卓越沒有迴應,仍維持那樣姿態,連一根手指都沒動。

宋凝久遲疑地手電筒放在地上,然後伸手動了動他的頭,將他的臉露出來,然後手由他的額頭摸到鼻樑,將食指探到他鼻下。

動作小心翼翼,內心的恐懼讓她的手指有些打顫。她心裡清楚,自己有命活着,並不代表這個禍害就也有福氣活着。但是如果他真的死了,她獨自面對一個死人,她怕是更恐懼。尤其這裡空曠,荒無人跡。

閉目,讓自己的心沉靜下來,然後才感覺有細微的呼吸拂過手指。雖然很細微,可是足以證明他還活着,她不自覺地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她探在他鼻息下的手突然被人緊緊握住,嚇了她一跳。想都沒想便掙脫,幾乎是使了全身的力氣,兩人掙扎間,她甚至踹了下他的肩頭,然後他整個人仰在地面上。

彭地一聲,雖然只是上半身落地,在這樣的夜裡,這聲悶響還是十分突兀。宋凝久感覺得到他受了傷,因爲他的力氣不大,但感覺得出來已經用了全身的力量。

被她踢倒在地上的卓越,嘴裡彷彿發出模糊的悶哼聲,身體彷彿是疼的抽搐了下,卻沒有再爬起來。宋凝久驚魂未定地喘息着,伸手拿起手電筒照過去。他這次身體是仰着的,頭髮是泥土和水,臉上帶着擦傷,有血也是必然的,畢竟這不是小小的撞車。

隨着這束光線慢慢下移,她才注意到他的外套前襟是敞開的,他的一隻手捂在上面,裡面的打底t恤右側已經被大量的血液浸溼。

她驚得後退一步,眼中是害怕,看着面如死灰的卓越,一步步後退。退到撞得破碎不堪的車邊,快速轉身,然後再由打開的後座車門鑽進去。

儘管裡面的空間只夠她縮在裡面,到處都是碎玻璃,可是她彷彿覺得還是這樣比較安全。受驚的心隨着時間的流逝漸漸平靜,她掌心裡的手電筒光束打在臉上,灰白的沒有一點血色。

她將頭探進車窗外,仰着張嘴,一小滴又一小滴的冬雨落進嘴裡,她舔了舔乾裂的脣。突然想到卓越,她知道她不該想起她,自己只要等着靳名珩來救自己便好。

可是怔了兩秒,她還是重新下了車,然後跑到了他的身邊。他還是如她剛剛走的那樣仰躺在地上,彷彿一動也沒有動,她站在那裡看了兩秒,還是擡步過去。

她蹲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臉,喊:“卓越?”

這次的聲音不是小心翼翼,不是害怕,更不是試探,而是一種決然,是她決定救他的決心。不管是不是救得活,她都決定不再袖手旁觀。

卓越沒有動,也沒有醒,就像死去了一樣。她放開他的頭,握着手電筒去照他的傷口,並試着慢慢去挪開他的手。少了他的手掌遮蓋,她纔看到那傷口,具體多深她不知道,因爲就算見骨也被鮮血染了。粘稠將血與布料貼合在一起,傷口裡還有血水涌出來。

她害怕,可是還是轉身去了車裡,掃開那些碎玻璃,找到一些藥。是他給她處理手傷時剩下的,不多,她將酒精與藥都悉數灑在傷口上,疼得他整個人都無意識地抽搐。

宋凝久在害怕,因爲她不知道有沒有用,而且她看着酒精沖洗下,仍不斷往外冒出的血液而害怕。他彷彿是真的很痛,所以嘴裡發現呻吟聲,開始是細微的呻吟,後來那叫聲就變得異常慘烈。讓她都感覺現在自己的舉動不像是救人,更像在報復。

脫了棉服,裡面只有一件打底衫,她瑟瑟發抖地將它脫下來,只裹了棉服,然後將那件打底衫用瑞士刀割開口子,然後撕成布條給他包紮。

她也渾身都是傷,所以那些布條被裹上他的傷口,上面就已經血跡斑斑。可是這樣的情況,到底誰在乎?

終於,包紮完。她渾身的汗,不是知道是害怕的,還是緊張或忙碌的。她攤坐在那裡看着他,沒有再動,因爲她感覺到自己的體力在減弱,可是她提醒自己不能睡。就算不沒有野獸,她睡着也可能凍死。

儘管這樣,她還是不自不覺地睡着了,直到不久後雨水漸大,她才被淋醒過來。下意識地看向卓越,手摸到他的外套已經完全溼了。外套溼了,傷口自然也會溼,傷口會更加嚴重,意識到這樣不行,她便試着將他挪到車上去。

儘管那輛車後尾斷裂,玻璃破碎,車架完全不成形,至少給點心理安慰。天知道她這麼柔弱是怎麼挪動他這樣的大塊頭的,總之她將裡面的東西弄出來,清理出一些空間將他塞了進去。

他一直都沒有醒,偶爾嘴裡會發出些呻吟,說明他還活着的事實。她將求救的手電筒放在車頂,黑暗中發出一閃一閃的光束,然後回到車內。

她此時已經沒了剛剛發現自己還活着時的喜悅,因爲不知道卓越能不能活,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到靳名珩來救自己,她要做的只有等待,因爲已經沒有體力可以走得更遠。

後來,卓越不知道是不是疼的,嘴裡一直在呻吟,併發出一些模糊不清的聲音。後來,她連聲音都聽不到了,只看到他在發抖,乾裂的脣無意識地蠕動着。

對,只是動的,幅度很小,顯得極爲脆弱。此時此刻,誰能聯想到這個渾身是血,臉色蒼白的男子,一天前還是主宰着她命運的人?

突然好奇他在說些什麼,就當是轉移注意力也好,因爲她真的很累很累,累得眼睛都要粘合在一起了。耳朵湊過去,湊得很近很近,辨別了很久才明白是爸爸的兩個字。

他喊得那樣脆弱而無助,裡面充滿無盡的悲傷。

古語有云: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那些她不知,可是她想人到了生死邊緣,應該都會有最惦記的人。比如她,滿心滿腦子裡都是靳名珩和夏初。

他喊爸爸,那模樣好像陷入了某種痛苦的回憶裡。她知道青龍幫以前的老大是卓越的父親,也知道他死得很慘,但是她從來不知道這事會與靳名珩的父親有關。

兩天前他將她擄走,用那樣不恥的方式欺侮她,折磨靳名珩,她是恨的。可是如今想想,他正因爲熱愛他的父親,所以纔會這樣。

搖頭,罷了,他們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活着出去,她又何必揪着那點恩怨?如果他們註定死在這裡,怨着死去會不會更累?

外面的天色慢慢有些泛亮,只不過霧氣仍然濃重。她下車將手電筒收起來,雨水已停,儘管被凍得僵冷、麻木,她裡面什麼都沒穿,還是感覺那些冷空氣往毛孔裡鑽。

冬初,山間還帶着綠色,地上是凹凸不平的山石和泥土,下過雨已經將她昨晚將卓越弄進車裡的痕跡沖刷乾淨。不過地上還有些碎布,以及藥瓶。

她走過去,看到昨晚用空的酒精小瓶子裡有存了些雨水,伸手拿起,然後回到車內。她看着卓越嘴脣已經幹得起裂,裂痕中有了細微的血塊,便試着餵了些水給他。

他身上從昨晚起就燒得厲害,早就沒了什麼感覺,終究,水沾上脣的時候還是感覺到舒服,下意識地張開了脣。宋凝久便抱着他的頭,將那一小瓶的雨水給他喂進去。

沁涼由口腔流入食道,冷得讓人發疼,可是卻又覺得甘甜。他的眼皮慢慢掀開條縫,視線模糊地看到宋凝久的臉,他脣動了動,好像是在問她爲什麼要救自己?

只不過傷得太重,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眼睛就再次緊緊闔上。

爲什麼要救他?

其實她也不知道,或許是一個人在這裡太過害怕吧,縱使他重傷,最起碼有氣息也讓她安心。因爲這時候無關於任何恩怨,她只是不想孤單地等待。

如果身邊有個人讓她照顧,她想她可以撐得更久一些。也許,她救他的時候,其實並沒有想過他會活下來,就像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靳名珩,或什麼人來發現她一樣。

沒有食物,喝的是雨水,又那麼冷,他們都受了傷,還流着血,體力是有限的,並且在慢慢消耗殆盡……

山壑,上方的天色在不知不覺間照亮世間萬物,葉子上的雨水在陽光下泛起點點亮光,這樣的新綠彷彿只有春天才有,不該出現在冬初這樣的季節。

偶爾那細薄的葉子因承受不住露珠,緩慢地滴落,然後落在車頂上,滴上他的或她的臉頰,頭髮也是溼的。身上的衣服昨晚已經溼透,車裡的座椅,甚至腳下都是水。

宋凝久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失去意識的,反正當一架飛機由山壑上方的天空,帶着轟隆隆的聲音盤旋時她沒有聽到。當那架直升飛機停在這破損的車子不遠處,螺旋槳帶起的風力幾乎將卡在大樹的枝間的車身颳得搖搖欲墜的時候,她也沒有聽到。

直升飛機停穩,艙門被推開的同時,一個穿着迷彩,腳蹬軍靴的男子上面跳下來。他的眸子如鷹般鎖住卡精壯樹枝間的車身,直奔車身的時候,下頜收得很緊。

打開車門,兩人都臥在裡面,而空氣裡都是血的味道。他拍了拍卓越的臉,喊:“卓越。”

見卓越他沒應,目光下移,看到被包紮得亂七八糟的傷口,他的上半身幾乎被血染滿,看起來傷得很重。

“把人擡下來,小心一點。”他吩咐着欲退開身子,手卻被人抓住。

一驚,低頭見卓越仍闔着眸子,脣卻蠕動了下。他只好將耳朵湊過去,半晌才聽清:“救她。”

她?那男人下意識地看了眼車廂內縮成一團的女人,也是渾身都血,而臉埋在臂彎裡,也看不到什麼模樣。

手下見他的視線落在宋凝久身上,須臾才微微頷首,然後他們着手將宋凝久也擡了下來。如此,兩人相繼被擡上直升飛機搶救。

飛機再次起飛,旋轉的螺旋槳讓萬將那輛卡在大樹上的車子殘骸留在那裡……

宋凝久感覺自己做了夢似的,夢到了許多人。夢到自己小時候,夢到了奶奶,然後夢到了靳名珩,夢到了夏初。夢到自己穿着小學一年級的校服坐在鏡子前,奶奶在幫幫她梳頭。

又夢到靳名珩,她用自己的脣吸吮她被扎破的手指,夢到他說愛自己,然後又夢到夏初,她小小的身體臥在自己懷裡,胖呼呼的小手揪着自己的頭髮,手足舞蹈地咯咯笑着。

是啊,她的女兒那樣漂亮,笑起來像小太陽一樣照亮她的世界。可是轉眼,她明亮的世界突然被烏雲籠罩,眼前的視線變成一片黑暗。

她感覺冷風吹來,吹得她骨頭都在痛,那麼冷那麼冷的,好像不是在屋子裡,而是荒野裡。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時不時風吹草動,就有一個個靈魂在半空中飄來飄去。

“這是陰間,這是陰間。”明明沒有人說話,可是她聽着耳邊呼呼的風聲,就像一直在重複這四個字。

她看着那些肆無忌憚在身邊飄來飄去的影子,她內心裡充滿恐懼,她害怕地高喊:“不是的,不是的,我沒有死。”

她還有靳名珩,她還有夏初,她的丈夫女兒都還活着,她又怎麼會死去?她不甘地吼叫,可是卻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慢慢變得透明,也像那些飄來飄去的影子一樣,腳尖慢慢離地,懸浮在半空中。

她看着自己的腳,眼裡充滿不可置信和恐懼,卻感覺有人的手由身後輕輕搭在她的肩膀。轉頭,她看到靳名珩在朝自己微笑。

他仍然穿着粉色的絲質襯衫,白色的休閒西裝褲,外面罩了件棕黃色的風衣。他在笑,看着她的眸子溫柔,耀眼,彷彿瞬間就將驅散了這個地方的陰風陣陣。

“名珩,你怎麼會來?”她問。

靳名珩溫柔地托起她的手,說是託,可是她看着兩人的手形還是像從前一樣,卻是透明的。他說:“我怕你害怕和孤單,所以來陪你。”

陪?

他們說這是陰間,那麼她是死了?

驟然放開他的手,腳步連退着與他拉開距離,她驚恐地看着他大叫:“不要,我不要你陪,你回去!”

即便她死了,她又如何能讓他死?

“不要!”大吼着由病牀上坐起身子,渾身都是惡夢中驚出的虛汗。

她睜開眼睛看到房間裡的光亮,確切地說是窗外射過來的陽光。她臉色微怔,眸色茫然地巡過四周,像是一間病房,屋頂在點滴架子,病牀的儀器上的燈還一明一滅地亮着。

她低頭,看到自己確確實實地坐在一張病牀上,身上穿着病服,手臂和掌心都是被紗布包裹。腦子是暈的,伸手下意識地撐住額頭,卻因爲觸碰到傷口而痛得揪起五官,她才知道額頭的傷也被處理過了,上面包着紗布。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她被救了?

頭是痛的,但她還是盡力去回想,卻是半點印象都沒有,哪怕一點點聲音。沒有辦法,想既然沒有答案,只能親自去求證。掀被下牀,腳剛落地就感到頭重腳輕,更重要的腿腳發軟,一下子就跌到地上。

這時,病房的門被推開,一個護士端着藥盒走進來,看到她跌在地上時一驚,不過臉裡馬上轉爲欣喜,問:“你醒了?”同時,將藥盒隨手放到地上,然後攙着她的手臂將她從地上撐起來。

宋凝久卻着急地抓着她的手問:“這是什麼地方?靳名珩呢?是不是他讓人救的我?”

“卓越昏迷中都在叫你的名字,你這剛醒來就惦記別的男人可不好。”護士還沒有回答她,敞開的病房門口卻走進來一個人,聲音涼涼地提醒,似有不滿。

她皺眉,下意識地巡着聲音看過去,便見一個男人挺拔的身影站在那裡,正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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