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澤越靠窗站着。
刑耀天也一改往日的嘻笑,表情嚴肅。
“當年的事,的確如黃詩安所說。”刑耀天與他並排站立,又有一陣颱風迫近,低氣壓在凝聚,天邊烏雲壓境,濃墨滾滾。
“那場宴會在當時的祥城頗爲轟動,後來是黃老爺子用了手段才壓下去的。”刑耀天轉向他:“如此說來,舒景容接近你……”
韓澤越看着風雲變幻,眉目冷凝。
舒景容對韓澤越來說意味着什麼,他很清楚。這樣的論斷不能輕易出口,即便是猜測。
可說到底,如果舒景容十年前的接近就是蓄意爲之,不過是想幫舒夢報仇,那韓澤越該怎麼辦?他已經深深的陷進去了,這麼多年,不,是這一輩子,都非這個女人不可。
母親的死橫亙在兩人之間,她的接近不安好心,這樣的以後,勢必無法再在一起了。說到底,在一起,不在一起,最痛的人都是韓澤越。
感情的事,外人幫不了忙,即便是好友是發小,也很難設身處地的給建議,畢竟他不是他。
刑耀天道:“我再去查查看,或許有遺漏。”
韓澤越搖頭:“不用了。”
再查,也是一樣的結果。
“那你……”
“我想一個人呆會兒。”
刑耀天靜靜的退了出去。
室內一片安靜,只剩中央空調出風口的聲音嘶嘶作響。
韓澤越還記得幾天前和黃詩安在茶館裡見面,他質問黃詩安:“那樣對待我媽的人,是舒夢!爲什麼要把仇報在舒景容身上?”
黃詩安說,父債子償是天經地義的,再者,你又如何分辯舒景容當年接近你,不是在替她母親報仇?
他沒有辦法反駁。
火車上相遇,她跟着他在西藏呆了幾個月,她輕易就和他糾纏,這不是一個受過嚴厲教育的大家閨秀會做的事,除非她早知道他的存在,早知道上一代人的瓜葛。她一直忌諱舒夢和舒雁容知道他倆的關係,就是最好的證明。
她不愛他,從來沒有愛過!她的接近,只是爲了復仇,十年後的重逢,也不過爲了申華。那一段日子裡,她對他的厭恨毫不掩飾,連他覺得最好的時候在教堂外送出的戒指,她都沒有接受。
他手緊緊的掐着,無論之前的事實多麼強烈的證明着,她接近他另有目的,他的心裡,一直記着她看他的眼神,尤其在他出事之後,她每一次靠近,都堅定一分,她寫他的名字,滿滿的一頁紙,即便後面她等不了他,薛元珩趁虛而入……
他知道,她是愛過他的!
男人回身,按了內線:“通知李成,五分鐘後出去。”
車子一路往西。
黃詩瀾的骨灰,沒有葬在公墓,而是在桓山度假村再往西走的一座矮山上。
颱風欲來,風吹得樹木嘩嘩作響。他穿一件短袖的襯衫,仍然悶熱得後背冒汗。他拄着柺杖,一步一步挪上山。
黃詩瀾的墓前清理得很乾淨,四周連雜草都沒有,墓前還有一束枯萎的花。
刑耀天帶來的資料裡,還顯示着另外一條信息,黃詩安深愛着黃詩瀾。
黃詩安十幾歲的時候綁架了黃詩瀾,以訛黃家的錢。當時藏身之地恰遇山洪,兩人生死患難,黃詩安對黃詩瀾情根深種。
黃詩瀾心善,對黃老爺子稱是黃詩安救了她。看不慣黃詩安年紀輕輕就混社會,說服黃老爺子收養了他。
黃詩安心存感激,對黃詩瀾的愛意日漸明顯。黃老爺子不止一次警告,黃詩安只得將心思收藏,卻一直未娶,膝下只收養了一個黃憶齡。
依着黃詩安對黃詩瀾的心意,會將她的墓打理得乾乾淨淨也在情理之中。
“媽,我來看你了。”男人在墓前席地而坐,“我現在很好,你別擔心。你要我不記仇恨,我聽你的,但是媽,做兒子的不能太不孝是不是?我已經糊塗了十年,當時我不知情,糊塗也就糊塗了,可現在知道了當年的事,又怎麼還能和她在一起?”
風搖得越發厲害,不遠處的樹木傾斜的弧度越來越大,烏雲被風吹散,又重新聚集,一場大雨,不久就會降臨。
“媽,我很久沒來看你了,陪我喝一杯吧。”男人倒了酒,自己握着酒瓶與地上的酒杯相碰:“嗯,我是有點難受。媽你最瞭解我了,我騙不了你。的確有點兒難受……喝啊媽,這酒還不錯的……”
李成去扶男人,男人沒動,他喝得有點多,沉默着。
雨下下來,飄潑之勢。李成去拿雨傘,傘根本撐不住,風太大了。
“讓我和我媽呆一會兒。”男人推開李成,李成說的任何話,他都聽不進,他倒在地上,雨砸在臉上,砸在身旁的泥地上,濺起的泥染污了他的白襯衫。
他側過身,像偎進母親懷抱的孩子:“媽,我以前還傻乎乎的跟你說,我想和舒景容在一起,想娶她當您的兒媳婦,當時您聽着一定很難過吧。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和她離婚了,沒有關係了。你要我放下仇恨,你放心,我不會再找她,也不會再找舒家……可是媽,我難受,好難受……”
雨呼嘯着來,躺在地上的男人感知不到。
天地一片雨幕,李成嘆了口氣,疾步走到墓前:“先生,現在再不下山,就下不去了。”
“媽……”
“先生。”李成彎腰要將男人拉起來,韓澤越一八幾的身高,身體健碩,李成拉不動。
好容易將人放到了背上,男人不肯合作,手裡抓着酒瓶四下揮舞,好幾次差點砸在李成頭上。
雨勢太大,連邁步都艱難。
“李哥。”遠遠的迎來幾個人,喬勁走在最前面:“怎麼樣?酒味這麼重?”
喬勁刑耀文各扶一邊,將人架在肩上往下走。
李成將車開過來,兩人把韓澤越塞進車裡:“趕快回去!”
韓澤越又住院了。
孫遠有了藉口,拖着不肯去北方,天天醫院公司的來回跑。
韓澤越更加沉默了,原因只有刑耀文知道,關乎到黃詩瀾的名譽和上一代人的恩怨,刑耀文沒讓任何人知道。
韓澤越給黃詩安打電話:“舒家的事和你再沒有關係!當年舒夢那麼對我媽,如今你也如此對舒景容。我用一條腿換嘉譽也不爲過,這件事,到此爲止。”
“你還要和她在一起?”
“就算我和她分開,也不是爲你!那些照片,徹底清除!否則,我不敢保證會做出些什麼事!”
韓澤越扣上手機,所有的力氣都耗盡。他和舒景容,就這樣吧。
舒景容下樓去買飯,在醫院樓下遇到李成。李成給韓澤越送飯,他老婆何秀盈親手做的。聽說韓澤越這麼大個老闆,還在媽媽的墓前哭了,何秀盈一聽就心軟,說韓澤越一定是想媽了,現如今小舒也和他離了婚,想吃口家常飯都吃不到。
“李哥,誰住院了?”舒景容問:“嫂子……”
“不是,不是她。她現在很健康,沒什麼大礙。”
“哦,那就好,我最近忙着照顧朋友,都沒空去看看她。”
“你有心了。我幫個朋友送飯過來的,先上去了,我們回頭再聊。”李成眼神閃爍,舒景容覺得疑惑,下意識就拉住了他:“你朋友?我認識嗎?是不是韓澤越?他怎麼了?”
舒景容是真的着急,她最近都呆在醫院裡照顧薛元珩,沒再去了解韓澤越的信息。
“他,他沒事,就是淋了雨,感冒發燒了,有點炎症,吊幾天水就好了。”李成到底還是沒忍住。那天在黃詩瀾的墓前,韓澤越讓他離遠一些,但擔心着自家老闆的狀況,李成也沒敢得多遠,隱隱約約就聽見了他的傾訴。韓澤越沒有失憶,他只是不能和小舒在一起,至於原因,他不知道。可看他在墓前那樣難受,想必也想見一見小舒吧。
“怎麼會淋雨呢?你車裡沒有傘嗎?”舒景容一時着急,忍不住就責問出聲,反應過來後覺得自己責問的沒道理,低了眸子道:“那,他住哪間病房?我等下上去看看。”
李成說了個病房號,舒景容匆匆買飯回來,擱下飯盒就要走,薛元珩叫住她:“讓傷殘人士自力更生,這個看護越來越欠教育了。”
舒景容嘻嘻一笑:“你傷的右臂,左手是能動的。頂多算半傷殘人士。那什麼,人有三急,要不你等我回來再吃?”
舒景容跑得很快,卻不是往洗手間方向去的。薛元珩眸光微黯,低低嘆了一聲,左手握住了湯匙。
十四樓的病房裡,韓澤越手間夾了支菸,坐在窗口。窗開着,颱風還未過去,風灌進來,他壓着胸口咳嗽了好幾聲。
舒景容看不得他在窗口吹風,推開門進去:“都感冒發燒的人,還站在窗口吹風,回頭別成肺炎了。”
韓澤越緩緩的回頭,就見舒景容站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