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一間公寓,寒風不知道自哪裡侵襲進來,舒景容抱着雙臂跌坐在沙發上,用力的呼吸,用力的顧慮着肚子裡的寶寶,氣息才一點一點平順下來,卻覺得冷,冷得直打顫。
九年的時間,她一點都沒有學乖。九年前栽進去,九年後也栽進去,一生中兩次跌進韓澤越的這條河。
他態度堅決的要她拿掉孩子,他懷疑她和楊子華有染,他不相信孩子是他的,這一切的一切,對她而言都是污辱。他威脅她,九年後相遇,他對她用盡威脅的手段,先是申華,現在是她的家人。
她爲什麼不能聽舒夢的話,離他遠一點?
她手撫在腹部,這個孩子的去留,該怎麼決定?
項嘉樹給她打電話,鈴聲響了好幾聲她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你還好嗎?”項嘉樹很擔心。
“嗯。”舒景容調整情緒,“嘉樹,能不能麻煩你來接我?到韓澤越的公寓這邊。”
項嘉樹到得很快,或者他從韓澤越帶走她的那刻開始,就遠遠的跟過來了。
舒景容上了車,項嘉樹問:“談得怎麼樣?”
她的身體狀況不適合妊娠,韓澤越對她但凡有半點疼惜,就該勸她把孩子拿掉。
舒景容情緒低落,也無意談這件事,只扯了扯嘴角道:“談妥了。”
“先暫時去我那裡?”在舒家人眼裡,項嘉樹是她的正牌男友,她生病了懷孕了,住在項嘉樹那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舒景容需要時間去思考接下來的事,點了頭。
項嘉樹的公寓也不算太大,一層,三居室。
舒景容住在主臥,項嘉樹說主臥向陽,讓給了她,自己搬去了次臥。
出院的第一個晚上,舒景容什麼都沒想,腦袋放空的睡了一覺。她還沒有做出決定之前,對這個孩子,她都希望能盡一切努力對他好。
早上起來項嘉樹做了豐盛的早餐,她謝過他,一絲不苟的吃下去,胃口出奇的好。
項嘉樹再次回到韓氏,很多工作要重新接手,略忙,她一個人呆在項嘉樹的公寓,和韓澤越談的那個問題,再次涌入腦海。
一邊是未出生的孩子,一邊是愛着她的家人,她該怎麼決定呢?
她想一五一十的向舒夢和舒雁容坦誠一切,這樣,韓澤越就沒了威脅她的籌碼。可她不能保證,將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之後,孩子就能保得住。畢竟九年前,舒夢那樣堅決的不肯讓她和韓澤越有任何的瓜葛,即便那個孩子是她的外孫!
她如一隻困獸,左邊左邊沒有出口,右邊右邊被封得死死的。
一天過去,離韓澤越給的三天時間又少了一天。晚上的時候她接到安甜的電話,她直覺不想聽她多說,但安甜拿她蹭傷了安倩的車來索賠爲由,約她見面,舒景容不得不答應。
安甜約的地方,是一間魚龍混雜的會所。
舒景容到時,除了安甜,還有一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穿得打扮很新潮,顯出幾分個性。
她打量着舒景容,以着輕蔑的語氣:“你就是那小三兒?”
舒景容不予理會,轉向安甜:“車子刮傷的時候,我看了一下,情況並不十分嚴重。我帶了一千塊過來,給車子重新噴漆吧。”
安甜把錢接過去:“車子的事就這麼了了,我也沒有多大意見。不過……”她的視線停駐在她的小腹上:“你這個,打算什麼時候處理掉?如果我沒記錯,上次我說的是一週之內,現在一週過去大半時間了。”
舒景容覺得好笑,孩子的爸爸要她拿掉孩子,現在連不相干的人也對她指手畫腳,她懷個孩子招誰惹誰了?
“車子的事既然了了,那我先告辭了。”舒景容轉身要走,黃藝齡攔住她:“甜甜問你話呢,這麼沒教養的女人,不知道我哥看上你哪一點。”
舒景容打量她兩眼,眼前的女孩子和韓澤越沒有半點相似之處,想來也不是親兄妹,她拂開她,會所裡面空氣不好,她呼吸不太順暢,急需要離開這裡,一時不想和她逞口舌之能。
黃藝齡屢次三番被無視,火氣上來了,擡手攥住了舒景容手腕,往回一帶按坐在椅子上:“着什麼急呀?”
舒景容也生了怒意:“讓開!”
她鐵青着臉的時候有幾分怕人,但安甜和黃藝齡有兩個人,這裡又是她們回來之後就泡慣了的地方,舒景容的威懾也就那麼一瞬,黃藝齡對安甜道:“甜甜,看來她是不想把孩子拿掉呢。”
“是啊,不過我答應過人家一週,現在一週還沒到,我也不好做得太絕不是。”安甜靠近舒景容:“你再回去考慮兩天,兩天之後孩子還在的話,我們就不得不插手了。”
舒景容快要喘不過氣來,黃藝齡鬆開手,她就直往門口去了。
深深的呼吸了戶外的空氣之後,她漸漸靜下心來。安甜和黃藝齡,頂多也就是兩個孩子,她不曾將兩人的話放在心上,但是,這個孩子的問題,還是擾得她心神不寧。
所有人都不希望她的孩子來到這個世界,連他的父親都放棄了他……
舒景容站在夜空之下,頓生出一種天大地大卻無處能容她之感。
便恰在此時,舒雁容打來電話:“景兒,你來醫院一趟。”
舒雁容語氣急迫,沒詳說就掛了電話。
舒景容擔心是外公的病情惡化,立即就打了車過去。
到外公的病房,外公還在沉睡中,舒雁容不在。
倒是看護看到她:“舒小姐,你怎麼還在這裡?”
舒景容眉頭微皺,看護道:“你媽媽剛剛出車禍,在急救那邊。”
舒景容只覺得天旋地轉,一件一件,一樁一樁的事情接踵而至,她應接不暇。
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急救,舒雁容不在門口,急救室門開着,有個醫生邊摘口罩邊往外走,舒景容迎上去:“請問,剛剛車禍送來的急救病人情況怎麼樣?”
“你是家屬嗎?”
“我是她女兒。”
“進去見她最後一面吧。”
舒景容腦子裡轟的一聲,幾乎要站不穩,勉強扶住牆壁,告訴自己不能倒下,扶着牆壁一步一步的挪到了急救室。
手術已經停了,急救牀上的人頭上罩着白布,舒景容雙腿發軟,這一刻,恍如末日。
舒夢的一生算不得幸福,她性格強勢,一直都想做到最好,在愛情上也是,她愛解文淵愛到了骨子裡,可一旦發現解文淵對感情不忠,她毫不猶豫的做出了選擇,她照顧着這個家,照顧着申華,最後申華被奪,家也要散了,她終於筋疲力盡,認輸了嗎?
舒景容一步不敢靠近,她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仰望着上急救牀上罩着白布的身體,腦子裡想的全是舒夢對她的教導,從小到大,她對她們的陪伴少之又少,即便有,也大多是教導和訓斥。當然,還有九年前面對她的哀求時的無動於衷。
她應該是恨她的,可她此刻卻如此清晰的記得,舒夢最愛穿白色的裙子,最愛吃涼拌西蘭花,她身高是一六五,體重是五十千克。她不想她走,哪怕是互相厭恨,她也不希望這世上和她有血緣關係的人,給她生命的人就此離開。
她想哭,可眼睛乾澀得厲害,她雙腿麻木,站不起來,更惶論去掀開那道白布。
她的手機響了起來,舒雁容來的電話:“景兒,你在哪兒?”
她找不到自己的聲音,握着手機的指尖都在發顫,舒雁容又問了一聲,她才用盡全力哭了出來:“姐,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