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嘉真的佩服錢熙亞,對她形同無物視而不見,顯然怒意未消,但面對她家人卻能把話說的這麼漂亮還能安排這麼周到細緻,若不是他行爲舉止一如既往的風度和涵養(至少在長輩面前毫無破綻),她會以爲他精神分裂了。
酒店包間裡,桌上放了個大蛋糕,周邊是陸續上來的各種菜系衆星捧月似的擺了一圈,儘管兩個老人再三說明不要點太多的菜,錢熙亞還是點了兩倍人數才能吃的完的山珍海味,然後笑着舉杯給爺爺和奶奶分別敬酒,之後又很耐心的聽老人嘮叨話家常,說他們喜歡聽的話,聽的簡嘉自慚形穢,她跟兩個老人相依爲命這些年,溫順甚而是逆來順受是常有的事,但像錢熙亞這樣健談卻是沒有的。
她一邊給另外三人斟酒夾菜,一邊留心他們對話。
老話說:丈母孃看女婿會看越喜歡,周純吉雖說不是錢熙亞的丈母孃,是奶奶輩,卻打心眼裡喜歡這孫女婿,有時甚至覺得自己孫女嫁給錢熙亞還有點“高攀”的意思,簡逸恆也有同樣的心裡。
“小錢,既然你這麼有心,爺爺有幾句不中聽的話要對你說說,”簡逸恆看着對坐的夫妻倆說,“莫怪我這老頭子多事。”
錢熙亞放下酒杯,兩手交疊着放在桌前,坐姿端正做洗耳恭聽狀。
“小錢,你最近和嘉嘉是不是有什麼矛盾,”簡逸恆想了想,還是直接的問了,“說出來給爺爺聽聽,讓我幫你們分析分析,如果是嘉嘉對不住你,我這做爺爺的責無旁貸。”
“沒有矛盾,爺爺。”錢熙亞很認真的回答說。
“不要撒謊,”周純吉輕聲說,“小錢,你和嘉嘉雖說認識不到數月就結婚生子,但我們也是一路看過來的,有沒有問題不至於分辨不出來,沒關係,今天這兒也沒外人,你要是對嘉嘉有什麼意見或不滿意甚至是誤會,就坦誠說出來,我們爲你做主。”
簡嘉不禁看了錢熙亞一眼,蠻希望他能說點對她不滿的地方,吐槽也好,至少也強過他對她不言不語的冷待,她這才體會到凌悅說“冷暴力”也不是鬧着玩的,能把人給憋死,她如果不是還有工作忙碌可以暫時分分心,當真要被這彷彿沒有盡頭的沉默給逼瘋,因爲你永遠也沒法知道他到底怎麼想的。
錢熙亞知道這情形是瞞不住了,心下也有所準備,只是沒拿捏好該如何對老人說,並且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他都要細細思量,因此,他靜靜的喝了幾口酒,又吃了點菜,才擡頭對簡逸恆和周純吉說:
“爺爺奶奶,我也不瞞你們了,”錢熙亞看着二老清了清嗓子說,“我和嘉嘉之間確實出了點問題,我還沒想好要怎麼面對和處理,所以纔不想多說。”
“出了什麼問題不能說嗎?”簡逸恆看了錢熙亞一眼,和藹的說,“是不是因爲嘉嘉不慎掉了孩子的事?這次的確是她做得不夠,爺爺代她向你道歉。”
周純吉也說:“莫不是因爲喬揚的事,讓你們夫妻二人產生了罅隙?小錢,你是不是對嘉嘉有什麼誤會,喬揚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而且我的孫女我瞭解,絕不會做那種藕斷絲連、拖泥帶水的事……”
簡嘉以爲錢熙亞聽到“喬揚”這個名字一定會變臉,不料這男人面不改色,一直都很淡定,只聽見他細微的嘆了口氣,就擡了眼皮對老人說:
“爺爺,奶奶,我承認有部分原因出自喬揚,”錢熙亞糾結半晌,緩緩開口說,“但具體緣由並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你們解釋這其中的事,所以我才說在我沒理出頭緒的時候,真的什麼也不想說。”
簡逸恆和周純吉面面相覷,心下知道這情況下要再深究是不可能了,不過總算也知道了兩人的隔閡在哪裡,兩個老人也是通情達理的人。
“既是這樣,我們也不強求你,”簡逸恆毫不介意的說,“爺爺只希望你不管做什麼決定,都不要衝動,只要不是原則性的問題,夫妻之間還是相互體諒一下,你們還年輕,沒有過不去的坎。”
“是,爺爺,”錢熙亞淡淡一笑,舉了杯子,“我再敬您老一杯,祝您福祿安康,壽比南山。”
隨後仰頭一飲而盡。大概也只有簡嘉知道,錢熙亞這是在阻止爺爺和奶奶繼續在這問題上“消磨”下去,他在怕什麼呢?怕忍不住道出心裡的真實想法?她感嘆自己學了那麼年的刑偵,讀過那麼多的心理學,在他面前卻一點也使不上勁。
只是他的試圖隱藏和遮掩,還是讓她瞧出了一二,不忍看他爲難,主動插科打諢說“切蛋糕了切蛋糕了”,說她嘴饞要馬上吃,簡逸恆和周純吉才放下有些壓抑的心裡,樂呵呵的給孫女切生日蛋糕了,還說她從小就喜歡吃這個,每逢家裡不管誰過生日,她都要抱着大半個蛋糕一個人吃獨食……
吃完生日餐,錢熙亞送簡嘉等人回去,下車的時候,他說有話要對她說,於是她把爺爺奶奶送到電梯門口,看着他們走進電梯才又折了回來坐進他車裡。
“之前,謝謝你,”錢熙亞低着頭,眼睛看着搭在方向盤的手,低聲說,“沒有爲難我,還幫我‘解圍’。”
“不用謝,我是看你‘演’的太辛苦,”簡嘉側過臉看他,感覺他少有的落寞和寡歡,“我也謝謝你,沒有說什麼讓老人失望的話,很有分寸。”
錢熙亞靜默片刻,忽然轉過頭看着簡嘉,語氣幽深的說:“可是有時候讓人失望是在所難免的……簡嘉,也許我們的結合,本身就是一場錯誤。”
簡嘉頓時怔在那裡,車裡光線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線條深刻的側顏,還聽見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她的心也瞬間墜入谷底:爲什麼,爲什麼他要對她說這麼狠的話?他們的結合是一場錯誤嗎?婚前,她也認爲彼此不適合,可是自從和他結婚,她就努力的學着去了解他,適應他,現在她適應了他,習慣他的存在,他卻因一場意外有了這麼離奇的想法,說他們的結合是一場錯誤!
簡嘉的神情處處顯示着她內心的痛苦不堪,很難受,又哭不出來,找不到發泄點,只好強裝鎮定的沉默着,她在等,等他是不是還有更無情無義的話沒說。
“熙亞,能告訴我爲什麼這麼說嗎?”簡嘉放下最後一絲尊嚴,聲音低低的問。
“等我想好以後,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錢熙亞深吸一口氣,冷靜的說。
“你的‘以後’是多長時間,”簡嘉忽然口氣變得蠻橫,窮追不捨,“熙亞,你給我一個確切的期限。”
“兩個月以後。”
……
凌悅趁着下班前那點空擋去了簡嘉辦公室,交叉着雙手倚着桌沿面對簡嘉:
“哎,你什麼時候調回刑警隊啊,”我一個人面對那呆頭鵝無聊又無趣。”
簡嘉笑了:“你不是說過把師哥當成女人來交往嗎?那想必是無話不談了,還怎麼會無聊?再說師哥我瞭解,最會逗人開心了,凌女俠怎會無趣?”
凌悅白了簡嘉一眼:“那是對你不是對我好不好?自從你調崗以後,蘇隊的搞笑特質說沒就沒了,成天整着一張死人臉,看着就煩。”
簡嘉本想取笑凌悅幾句,奈何心繫錢熙亞的事,便沒了心情,凌悅見她一副沒精打采的神情頓時來了氣:
“怪不得你說暫時不調回刑警隊,我看你現在這精神狀態別說抓捕罪犯,自個兒別給罪犯抓去就算不錯了。”
簡嘉不理會凌悅的調侃,心情複雜的把事情大概的對凌悅說了。
凌悅聽完簡嘉的“兩個月之約”差點沒跳起來:“什麼?你還真等他兩個月啊?”
“那能怎樣,”簡嘉轉回電腦前一邊敲鍵盤一邊說,“難不成‘逼宮’啊。”
“那當然,”凌悅氣都不打一處來,“簡嘉,這男人都是讓你慣的好嗎?就該當場要錢熙亞把話說清楚,而不是等兩個月再答覆你,搞得跟你向他求婚似的,矯情。”
簡嘉心情不好,但還是被凌悅這話說的不由失笑,隨後才斂了笑意說:“我比你還想知道他的想法,可是人家既然那麼表態了,我總不能硬逼他做決定吧,又不是小女生談戀愛,非得立即弄出個子醜寅卯來才罷休,我是想給彼此一點時間。”
“簡嘉,我發現你真是被那男人帶壞了,”凌悅痛心疾首的看着簡嘉奚落說,“從前的你是多麼乾脆利落,清爽明麗,現在整個事媽一個,鬱鬱寡歡猶猶豫豫的,累不累。”
“什麼鬱鬱寡歡,說的那麼難聽,”簡嘉不打字了,睨了凌悅一眼,“只是有些事情確實只能冷處理,太急了反而適得其反。”
同時在心下嘲笑自己言不由衷,明明是恨不能立刻知道答案,卻不得不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不能心急。
“你也真是,”凌悅皺了眉,“早讓你離喬揚夫婦遠一點,偏不聽,現在好了,給某人尋到搞事的藉口了吧。”
“錢熙亞也不是故意無理取鬧,”簡嘉淡淡的說,“應該有他的原因……”她瞬間便想起那晚他說他們在一起是場錯誤的話,心上竟會隱隱的痛,“總之不管怎樣,他沒選擇在爺爺生日那天說出來,我已經慶幸了,如今只想給他一點空間和時間。”
凌悅竟然無言以對,望着簡嘉輕嘆一口氣:
“算了,清官難斷家務事,我說再多你也未必聽得進去,一切還得看你自己,”停了停又問,“現在沒再管喬揚一家的破事了吧,想想你爲了他們居然不小心掉了自己的骨肉,就替你不值……簡嘉,你總是這樣心軟。”
簡嘉扶額:“凌悅,那是孩子在醫院給人偷抱走的刑事案件,卻給你說成是‘破事’?你這張嘴要是再不管管準得出事,”看到凌悅無所謂的撇撇嘴,也沒再繼續,只說,“至於我爲什麼會出事,其實真不是因爲他們的孩子,我以後有機會再慢慢告訴你。”
而凌悅已習慣簡嘉偶爾的吊胃口,也就沒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