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駑鈍。”嵐音還未擡起頭，眼前的明黃之色已經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
嵐音癱坐地上，今夜過後，自己與皇上之間的傷痕，無法彌補，兩個人再也不能回到從前，更難以真心面對。寒淚劃過，無聲無息，只能挑起心中更深的痛楚，嵐音手心中冷汗淋漓。
“主子。”落霜扶起嵐音，“皇上已經走了。”
嵐音失神的盯着昏暗的夜色，茫然的坐下，面無表情，夜裡的靜讓人寒顫不已。
“主子勿要傷神，今夜總算有驚無險。”落霜也是渾身冷汗，淡白的臉色道，“皇上還是惦記主子的。”
“那會惦記到何時呢？待再過幾載，恐怕你我的性命不保。”嵐音渾身顫動。
“不會的，主子還有八阿哥。”落霜寬慰着嵐音，不出五載，八阿哥必定成器。
“但願如此，從明日起，長春宮閉門謝客，對外講，我在宮中抄寫佛經爲大清祈福。”嵐音長嘆，如今必須蟄伏。
“是，主子。”落霜謹慎回答，不知道皇上到底會如何處置一切。
看似平靜的夜晚，有人卻徹夜難眠，心如刀割，只有靠星星迴憶才能平穩破碎的心靈，夢中卻依舊苦苦糾纏不清，斬不斷，理還亂，蝕骨痛心的滋味立於心頭。
紫禁城的年節向來好過，日子卻極爲難熬，大雪小雪又一年後，迎來了康熙二十八年的元旦節，少了往年的喧鬧奢華，玄燁在祭天之後，派太子獨自去五臺山祭拜神明，並昭告朝臣，要元宵節後二次南巡閱河工，大阿哥隨行，由太子監國。
此語一出，引起後宮的軒然大波，皇上對大阿哥的疼愛之情，令惠妃得意洋洋，再加上皇上甚爲喜愛的十公主，鍾翠宮的榮耀再次膨脹，後宮中無人能敵，母憑子貴已經成爲每位嬪妃最爲羨慕之事。
但隨後玄燁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下道聖旨，以恃寵若嬌爲名將嵐音降爲貴人，再加上長春宮閉門謝客，引來後宮一片譁然，暗地裡風言風語四起，卻猜不出所以然，但長春宮失寵的勢頭，人盡皆知。
長春宮又成爲了衆人奚落的靶子，元旦節後，乖巧的定貴人便以服侍蘇麻嬤嬤爲名，搬去同住，長春宮依舊宮門緊閉，蕭瑟淒涼。
正殿裡飄蕩混雜在一起的墨香與梵香。
“稟告主子，袁貴人平安生下小公主。”落霜紅腫着眼睛，靜靜的俯身。
“選些尋常之物送去吧，莫要讓人家瞧出來咱們對她的特別。”嵐音小心翼翼，無精打采。
“是，主子。”落霜低着頭，宮外傳來曹嬤嬤去世的消息，主子已經一日未進膳食了。
嵐音同樣赤紅雙眼，等待一生的曹嬤嬤到底沒有等到百年大計大成那日，真是惋惜傷感。
“主子。”落霜遞過胭脂水小碗，“主子用些吧。”
“林太醫如何？”嵐音遲疑着接過裝着燕窩的小碗。
“林太醫已經回京，皇上將林太醫官降一級，命林太醫今後主要監管太醫院的草藥。”落霜柔聲稟告，“畢竟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皇上到底還是手下留情了。”
“手下留情？”嵐音默默的唸叨，一顆心始終懸在半空，戰戰兢兢，不如速求一死。
“主子，奴婢實在不解，皇上爲何將立後的詔書放於長春宮，讓主子去宣讀聖旨。”落霜眉宇緊鎖，
“皇上是讓我雙手染血。”嵐音吞下細軟入口的燕窩，淡淡的迴應。
“染血？”落霜驚訝道，“那爲何師傅送來聖旨時，卻沒有告知主子去頒旨的吉時？”
“皇上是在告誡我，開弓沒有回頭箭，要做惡人就做到底，沒有回頭路。”嵐音放下胭脂水小碗，輕輕擦拭嘴角，“吉時就是皇貴妃的死期，皇上不方便講，便想借我口講出罷了。”
“皇貴妃的死期？”落霜大驚失色，“皇上真的要皇貴妃的性命？”
“皇上這是恩威並施，佟佳氏畢竟還有月貴妃，又多了位皇后的殊榮，而另一方，皇貴妃死，順應了皇太后的心思，皇上不但穩住了皇太后，也死死的將皇太后身後的萬里草原，錚錚鐵騎握在掌中。”嵐音眉清目秀的臉上掛着微笑，皇上果然是不世出的聖主明君。
“主子，那咱們是帶着聖旨和毒酒一同去佛堂？”落霜試探的問道，
嵐音微微點頭，“去準備吧，皇上這是讓我惡人做到底。”皇上讓自己去宣讀立後聖旨，聖意明瞭，自己只能去做殺人的刀，這不是自己一直所期待的嗎？嵐音心如針氈，爲何功成時，卻毫無喜意。
“咱們什麼時候去？”落霜壓低聲音。
“元宵節。”嵐音語氣堅定。
這就是真實的後宮，上到位高權重的嬪妃，下到卑微低賤的宮人，所有人的命運都在皇權之下，只能順從，無力抗爭。
沒過多久，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紫禁城迎來了一年一度的元宵節，因爲太皇太后孝期剛過不久，花燈上都蒙上一層黑紗，增添着悲涼之意，嵐音和落霜退席很早，帶着煮好的元宵和立後聖旨，踩着雪光，消失在夜色裡。
佟佳皇貴妃依舊久居佛堂，不貶不廢，而所有人都似乎預料到她的未來命運。
“娘娘。”玉鐲哭着拍打佟佳皇貴妃的後背。
“拿下去。”佟佳皇貴妃指着刺鼻的湯藥。
“良藥口苦利於病，娘娘還是用些吧。”玉鐲跪地不起。
“哈哈，所有人都想本宮死，本宮偏要活着。”佟佳皇貴妃囫圇的喝下湯藥，胸前卻氤氳一片，湯藥灑了大半。
“娘娘慢些。”玉鐲麻利的遞過上好的蜜餞，“這是四阿哥親自送來的。”
佟佳皇貴妃此時已經品嚐不到任何味道，拿起蜜餞含在嘴裡，臉上洋溢着慈愛的笑容。
“娘娘養好身子要緊啊。”玉鐲寬慰着佟佳皇貴妃的心。
“沒想到本宮會在陰溝裡翻船。”佟佳皇貴妃緊緊攥着骨瘦如柴的雙手。
“娘娘，袁貴人前些日子平安生下了小公主。”玉鐲淡淡的稟告。
“老天有眼，那賤人哪有生養阿哥的命。”佟佳皇貴妃咬着牙，“本宮遲早會收拾她。”
“娘娘，皇上也已經將良嬪降爲良貴人。”玉鐲偷瞄着佟佳皇貴妃的臉色。
“賤人，都是賤人。”佟佳皇貴妃將裝有蜜餞的青花瓷盤打落在地，自己在皇上心中，終究是一文不值，皇上又一次偏袒了賤人。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玉鐲輕輕捋順着佟佳皇貴妃的氣脈。
“老天爲何對本宮如此不公。”佟佳皇貴妃瘋狂的指着前廳的衆生佛像，“佛祖也受到賤人的矇蔽嗎？”
玉鐲低垂着頭，沉默不語，隱忍着窩在眼眶裡的淚水，娘娘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恐怕熬不了多久。
又是一頓撕心裂肺的重咳，許久之後歸於平靜。
“縫在香囊中的密函都做好了嗎？”佟佳皇貴妃失落的問道。
“都準備妥當了。”玉鐲滿面淚痕。
“待本宮氣絕身亡，你便去四阿哥身邊照料吧。”佟佳皇貴妃深知自己時日不多，已經開始未雨綢繆，安排後事。
“娘娘。”玉鐲忍不住放聲大哭。
“哭什麼，本宮在九泉之下，好好盯着賤人們的下場。”佟佳皇貴妃眸光中帶着寒意。
“皇貴妃真是好興致啊。”嵐音應聲而入。
佟佳皇貴妃和玉鐲疑惑萬分，充滿警覺。
“臣妾拜見皇貴妃。”嵐音淺淺一禮。
“你這辛者庫出生的婢女，來看本宮的笑話嗎？真是癡心妄想。”佟佳皇貴妃舉起金鑲玉的金鞘指着嵐音，高傲之氣絲毫不減。
“皇貴妃還是留些力氣吧。”嵐音坐在牀前的錦凳上，慢條斯理的講道。
“你來做什麼？”佟佳皇貴妃怒氣的質問。
“臣妾是來恭祝皇貴妃身康體健的，順便想問問皇貴妃，張小姐是如何死的？”嵐音緊盯着佟佳皇貴妃的眼睛。
“哈哈。”佟佳皇貴妃大笑，“那小賤人命短，本宮便助她一臂之力。”
“宗人府大牢裡的私刑、東巡歸來的陷害，逼着臣妾用血肉胎兒來證明青白之身，都是皇貴妃所爲，是不是。”嵐音咬牙追問道。
“你一個賤婢拿什麼和本宮爭，還不是仗着美貌和欺騙，狐媚住了皇上，待皇上醒悟時，定會讓你生不如死。”佟佳皇貴妃狂顛的詛咒。
“誰走在誰前面，老天自有定數。”沒想到佟佳皇貴妃如此痛恨自己，嵐音實在不想與執迷不悟之人多語。“拿過來。”
落霜恭敬的端出一碗小巧的元宵，又奉上明黃的聖旨。
佟佳皇貴妃盯着聖旨上明晃晃的大字，雙眸流光。
“這都是聖意。”嵐音微笑着講道，眼睛又瞄向那碗元宵。
“不，皇上不會對娘娘如此無情。”玲瓏的玉鐲急欲搶回冒着熱氣的元宵。
落霜連忙阻攔。
“落霜，讓她拿去，紫禁城還有數不盡的元宵送過來。”嵐音冷冽的話語，震懾着玉鐲。
玉鐲晃動僵硬的身子，哭喊道，“娘娘，這聖旨不接也罷，不接也罷。”
“聖旨和元宵已經帶到，都在皇貴妃的一念之間。”嵐音加重着語氣，後宮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不是高舉屠刀，便是被人腰斬，只能選擇自己活着。
“皇上，”佟佳皇貴妃哽咽在懷，“皇上到底成全了臣妾，臣妾領旨謝恩。”
“不，娘娘。”玉鐲奮力的阻攔。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請皇后娘娘用膳。”嵐音行着隆重的宮禮，於情於理，她會讓佟佳氏有尊嚴的離去。
佟佳皇貴妃眼角上揚，慈祥的囑咐，“玉鐲，一定要照顧好四阿哥。”
“奴婢會的，”玉鐲不停的點頭。
佟佳皇貴妃面帶笑容，吞下小巧的元宵後，盯着嵐音，詭異的問道，“你到底是誰？”
嵐音見佟佳皇貴妃喘着急促的粗氣，臉色昏暗，貼耳低聲道，“臣妾的阿瑪是察哈爾王，臣妾的額娘是溫莊公主。”
佟佳皇貴妃頓時面容猙獰，擡起手指向嵐音，不願相信聽到話語，卻吐出一口鮮血。
“娘娘，娘娘。”玉鐲撲在佟佳皇貴妃的身上，放聲大哭。
嵐音見佟佳皇貴妃的嘴角染着血痕，臉色惶恐不安，玉手緩緩落下，金鞘清脆落地，仍然嗔目盯着自己，卻已經毫無聲息。
嵐音顫動的站立，搖着頭，疾語喊道，“皇后薨了，皇后薨了，皇后薨了。”
今日一更。第二卷結束。本文中改動了佟佳皇貴妃死去的月份。（歷史中應該是7月去世）。冬日的元宵節是想更加襯托淒涼的氣氛。第三卷爲最後一卷，感謝親們一路相隨。風風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