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的銀花掐絲香薰微黑，四處飄蕩着沁人醒腦的龍涎香，玄燁無奈的將手中的摺子放下。
八阿哥跪在地上，耷拉着頭，卻有渾然天成的傲骨。
裕親王福全滿臉含笑的望着八阿哥，細細品着熱茶。
“手上的疼還沒褪去，你又闖下禍端。”玄燁責備道。
“兒臣願受皇阿瑪懲戒。”八阿哥擡起俊秀的小臉。
“懲戒？你以爲朕不敢嗎？”玄燁臉色陰暗，冷峻而語。
“兒臣不敢，請皇阿瑪責罰。”八阿哥低語應答，卻毫無膽怯之心。
“朕如果借你個梯子，你都能將乾清宮的琉璃瓦揭下來，還有什麼不敢的。”玄燁故意重拍龍案。八阿哥沒有一日不惹是生非，哪裡是在上書房讀書，簡直成了南書房行走，每日都會有人來告狀，已經習以爲常。
福全笑意盈盈，多年前的一幕再次重現，當年皇阿瑪的話語重複在當今的皇上口中，真是代代相傳。
玄燁聽着福全的低笑聲，也想起前塵往事，對視無語，卻飽含深情，原來父皇當年也是一片苦心，這便是傳承。
福全淺淺微笑，“八阿哥年幼，個子太小，皇上可是要借個高梯子啊。”
玄燁陰沉的臉上鬆懈了幾分。
八阿哥滿臉崇拜的望着福全，心中感激無比。
福全儒雅的品着熱茶，緩緩的問道，“不知今日八阿哥又做了何事，惹皇上心煩啊？”
八阿哥偷瞄着福全，小心翼翼的講道，“皇叔，我……”
“你還認爲沒錯嗎？”玄燁緊盯着支支吾吾的八阿哥。
“是三哥和七哥侮辱額娘名聲在先，兒臣才……”八阿哥忍不住的喊道。
玄燁和福全震驚，沒想到皇子間竟能牽扯出後宮之事，而因多年前大阿哥和太子妄論良貴人出身一事，皇上重罰了兩位，沒想到又再起喧囂。
委屈的八阿哥不服氣道，“七哥笑話額娘是辛者庫出身，三哥更是敲邊鼓，兒臣不服氣，便和他們理論，而他們卻更加猖狂得意。”
“那你就將三阿哥和七阿哥的珊瑚水盂裡……害得上書房內臊氣一片，薰得師傅連晚膳都沒有用下。”玄燁實在講不出污穢之詞。
福全聽後，恍然大悟，哈哈大笑。
八阿哥低着頭，弄不明白大人們的意思，三哥和七哥珊瑚水盂的尿水是九阿哥和十阿哥瞞着自己弄的，東窗事發後，七阿哥哭哭啼啼的跑來和皇阿瑪告狀，哪能連累九阿哥和十阿哥，只能自己承擔下來，反正自己已經是聲名狼藉，哪裡會在乎多一樁小事。
“怪只能怪他們太過迂腐，竟然聞不到臊氣，還以爲是墨香。”八阿哥小聲反駁，此計雖有些齷齪，卻極爲解氣，三阿哥向來素雅風骨，七阿哥更是以尊貴爲主，混着尿液寫下的大字，足以噁心他們好些天，想到三阿哥和七阿哥不停的淨手焚香，八阿哥心中快意，讓他們侮辱額娘，這就是報應。
“真是頑劣不堪。”玄燁氣憤。
“皇上，八阿哥年幼，皇子中也最爲聰慧，此回也是事出有因，還是算了吧。”福全爲之求情。
“真是讓朕頭疼。”玄燁指着八阿哥，綠瑩瑩的扳指泛着亮光，“聰慧無比卻頑劣不堪，師傅剛誇獎了幾句，午後定會又做件驚天動地的禍事，每次都振振有詞，朕當年也沒有你如此厲害啊。”
“這也不能全然怪兒臣，師傅教背書，兒臣讀過三五遍便倒背如流，而他們要背上幾十遍，兒臣聽着頭疼，只能玩些小玩意兒。”八阿哥大膽的爲自己辯解。
“你看看，如此驕傲自滿，毫無謙恭之氣。”玄燁無奈的搖着頭，八阿哥這番話語，已經講過多次，起初時，自己並不多信，找來師傅，逐一拷問，結果八阿哥真的是倒背如流，令自己也驚歎不已，無力反駁。
“皇上不必煩憂，八阿哥還年幼，待大些，性子定了，再有福晉管束，哪能還會如此頑劣。”對於八阿哥，福全眼底滿是疼愛。
八阿哥忽然行下大禮，“皇阿瑪，兒臣有事相求。”
玄燁坐在鹿角龍椅上，玩味的看着八阿哥，“你又有何事啊？”
八阿哥少了幾分稚嫩和銳氣，謙恭的講道，“皇阿瑪既然能爲佟佳氏一族擡旗，爲何不能爲額娘擡旗，脫離辛者庫的身份？”八阿哥實在不懂，宮中人都知道皇阿瑪寵愛額娘，額娘卻爲何還是下三旗出身，雖然額娘是長春宮主位，卻是東西六宮嬪妃主位中位份最低的，只是貴人身份，多年未得到晉升。
額娘就算不能和永和宮的德妃娘娘相比，嬪位也是當得的，額娘雖然得到盛寵，但長春宮卻依舊低人一等，處處受人嘲笑。
乾清宮瞬間的氣息變得憂傷哀怨。
福全意蘊深藏的盯着八阿哥，不愧是黃金家族和愛新覺羅家族的後代，小小年紀，思維敏捷，不卑不亢，又有擔當，將來必成大器，當年嵐音費盡苦難將其生下，真是苦盡甘來，日後必定倚仗終老。
八阿哥的一語，深深觸及到玄燁的內心痛楚。
“你也嫌棄親生額孃的出身嗎？”玄燁緩緩問道。
“回皇阿瑪，子不嫌母醜，兒臣絕無此意，兒臣只是不想額娘受到無辜的指責。”八阿哥委屈的含着眼淚，從小到大，不知聽過多少次辱罵額娘辛者庫的罵聲。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多年後，當自己銷爵之時，八阿哥看着刺眼明黃的聖旨上那行行大字時，想起乾清宮的這一幕，傷心至極，慶幸着額娘已經過世，否則會是何等的情殤。
而玄燁也不會想到多年後的決裂，紅顏情深到底抵不過玲玲社稷，帝王註定是孤家寡人。
福全輕輕放下手中琺琅黃釉的茶盞，“皇上仁孝之心，世人皆知，八阿哥子承父恩，真是大清之福。”
玄燁揹着手，思量着八阿哥的話語，自己曾經想命佟家收嵐兒爲養女，這樣嵐兒便可以擺脫辛者庫的卑微身份，然而此法自己只是在南書房無意中提起，便得到翰林們的一致反駁。如今佟家更是因擡旗和二位貴妃而滿門榮耀，連佟佳皇貴妃的後位都要暫緩，如何能故事重提？
玄燁心亂如麻，一件看似的小事，卻錯綜複雜，佟佳氏也是自己的母族，身份顯赫，又盡在掌控，自然爲首選。
若是將嵐兒送如其他顯貴之家，又恐日後恃寵若嬌，甚至威脅到太子的地位，到時候自己如何收場？只能恨恨作罷。
玄燁看着八阿哥那雙清澈期盼的眼睛，嘆息不止，嵐兒入宮的身份爲正黃旗包衣出身，擡出辛者庫真的並非易事，八阿哥殷殷期望，玄燁心酸無奈，後宮嬪妃雖然個個母族顯赫，卻哪裡嵐兒的真實身份，真是苦了嵐兒母子。
福全見皇上躊躇滿懷，深知皇上的無奈，沉默不語。
乾清宮內三位尊貴的男子都陷入無限的憂傷中，皆因一位纖顏女子。
“八阿哥。”半晌過後，玄燁低沉講道，“後宮連着前朝，朕也有萬分無奈，你再大些，也定會理解朕的無情無義，不過朕可以答應你。”玄燁緊緊盯着八阿哥。
八阿哥懷着期望，眸光迴轉。
玄燁迎着八阿哥眼中的光彩，“朕可以答應你，只要日後八阿哥有所作爲，有所成就，朕必當遵循母憑子貴的祖訓，加封你額娘爲妃。”玄燁堅定的講道，自從納嵐兒入後宮以來，心中最爲屬意許諾的妃位卻從來沒有兌現，真是失言愧疚。
“謝皇阿瑪，兒臣定會勤奮讀書，早日爲大清效力，不辜負皇阿瑪和額孃的期望。”八阿哥心中充滿希望，在自己心中，溫柔賢淑的額娘和皇阿瑪最爲般配。
“那八阿哥今後不要如此頑劣，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君子最重要的便爲名，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必爲些小事而背上惡名。”福全循循善誘。
“此事由裕親王作證。”玄燁龍心大悅，“不過此事不要告知你額娘，只是咱們父子之間的約定。”積壓在玄燁心頭多年的陰霾，全然掃清，只有濃濃的父子親情。
“是，微臣相信那日終將不遠，八阿哥定會是大清頂天立地的皇子。”福全微笑，對八阿哥充滿信心。
“兒臣謝皇阿瑪、謝皇叔。”八阿哥眉宇舒展，渾身充滿力量。
樑公公神色慌張的前來稟告，“皇上，皇太后不知何原因，突然頭暈目眩，臥牀不起。幸虧良貴人在身邊，幾經揉搡，皇太后才甦醒過來，太醫們皆素手無策啊。”
“什麼？”玄燁徑直站立，皇祖母臨終囑託，務必要以母后爲重，如今皇祖母過世不足一載，母后便染病臥牀，如何對皇祖母交代？
福全謹慎的問道，“之前沒有任何徵兆？”
樑公公仔細的回答，“奴才問過皇太后近身之人，皇太后近來身子康健，並無大礙，今日也不知何原因如此，太妃們都講好似頂撞了神靈，皇上是不是？”樑公公欲言又止。
“着薩滿嬤嬤去慈仁宮。”玄燁金口玉言，無論如何，母后都不能出事。
“擺駕慈仁宮。”玄燁踏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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