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語前行,只有樑公公和落霜遠遠隨在後面,嵐音的雙手被玄燁溫潤的手掌緊緊包容,並肩而行。
湛藍的天邊,萬里無雲,當兩人站到御花園的千秋亭上時,頗有一番斷虹霽雨,淨秋空,山染修眉新綠的意境。
嵐音望着蜿蜒起伏的金煌宮殿,輕聲喚道,“皇上。”
玄燁滿眼的怒火,漸漸退去,薄繭的指肚輕撫着嵐音微紅的面頰,心疼道,“還疼嗎?”
嵐音感動的不知所言,含着眼淚,搖着頭,頭上的喜鵲金簪發出耀眼的光澤。
“都怪朕。”玄燁嘆着氣,迎着秋風,背手而立。“朕這些年太驕縱榮嬪。”
嵐音心中悸動,嘆惋的望着玄燁,“皇上仁德。”嵐音勸慰。
玄燁耐人尋味的講道,“後宮之中的嬪妃,朕只能接受,她們性子各異,出身名門,朕對她們有敬重,有憐憫,有厭惡,有疼愛,唯獨沒有情愛,朕的心中只有嵐兒一人。”
嵐音望着玄燁意致纏綿的話語和深邃幽遠的眼神,分不清真言假意,“承蒙皇上垂愛。”
“嵐兒,朕知道,你心裡定是怪朕,怨朕。”玄燁孤寂的身影掩在茂密的樹蔭之下。
嵐音顫動着望着玄燁的神情,掩住了玄燁的脣。
玄燁一把抓住嵐音的手,懊悔的盯着嵐音哀怨的眼神,“最終是朕負了嵐兒。”
嵐音的淚顆顆滾落,壓在心底的火苗上涌,“臣妾已經忘卻了皇上的無情無意,心中只記得皇上對臣妾的情誼,臣妾從未祈盼榮華富貴,妃嬪位份,椒房獨寵。
皇上在前朝有萬里河山、後宮中三千佳麗,而臣妾卻只有皇上和腹中的皇子。臣妾只求皇上,在疲倦勞累,孤燈夜半時,還會記起在長春宮苦苦念着皇上的臣妾。”
話音未落,嵐音已經被玄燁抱在懷中,緊緊相錮,好似傾述着心中所有的愛戀。
兩人十指相牽,鬢顏以對,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朕好累。”玄燁聞着嵐音髮鬢間茉莉花香的味道,喃喃自語。
“嗯。”嵐音知心的聆聽着,此時的勸誡之語都如此虛假無用。
“朕重情誼,喜賢臣,旁人卻重權勢,朕看着滿堂朝臣,信任者寥寥無幾,回到後宮,枕邊人亦暗藏賊心,朕這個皇上當得真的好累。”玄燁連連嘆氣。
嵐音悄然應道,“錢財不積則貪者憂,權勢不尤則誇者悲,古人也皆無法,皇上爲明君聖主,纔會有此感慨。”
玄燁勾脣苦笑,“朕的嵐兒如若不是女兒身,定是個翰林。”
嵐音聽到翰林一句,忽然想起家中慘死的弟弟,面帶悲傷,低着頭,不知所云。
玄燁知曉嵐音的傷痛,柔聲道,“朕已讓裕親王查驗此事,不久定會水落石出,嵐兒勿要傷感,朕雖不能如往日那般寵你,但在朕的心中,只有嵐兒一人,此心天地可鑑。”
“皇上。”嵐音感動的神情喚道,等了多日,盼了多日,聽到如此暖心的話語,心已足矣。
“嵐兒,朕真的很高興,此生能遇到你。”玄燁講出壓在心底的話語,雖然暗藏的秘密註定兩人勢不兩立,但陷入的情愛卻難以自拔,這便是天意。
望着嵐音那氤氳如霧的眼神,玄燁告訴自己,讓秘密永遠成爲秘密。
“榮姐姐那邊?”嵐音想到皇上憤怒的摔袖而去,永壽宮內必定慌亂無章,榮嬪哪裡受過如此境遇。
“無礙,朕是皇帝,怎能受嬪妃的矇蔽,她盛寵了十餘載,也嚐嚐這失寵的滋味。”玄燁望着嵐音微腫的臉頰,恨恨道。
嵐音想起宮女流香的話語,梵華佛堂走水一事,便是榮嬪指使春意而爲,春意爲虎作倀多年,定是得罪太多的人,今日永壽宮的惡果便是多行不義必自斃的最好詮釋。
“隨朕一同去探望皇太后吧。”玄燁堵在心頭的巨石,輕了幾分。
“是,皇上。”嵐音淺笑,身姿秀雅。
相互依偎的身影消失在硃紅的宮牆之中。
“娘娘。”萬春亭的紅柱下,宮女宛碧輕聲的喚着。
德嬪臉色蒼白的探出頭來,無意間出來透氣賞花,卻撞到皇上與良貴人鶼鰈情深,德嬪如萬根鍼芒在背,妒忌的怒火直衝腦頂,爲皇上已經生下二位皇子,從未見皇上如此柔聲的問候自己,自己的心卻淪陷至深。
“娘娘,勿要傷懷了。”宛碧不知如何相勸,皇上那一番深情摯語,真是感人肺腑。憤憤不平道,“娘娘,這宮中容不得好心呀,中秋宮宴上,您明知道榮嬪娘娘對良貴人的蟹子暗中下了手腳,卻還好心相告,早知道便讓她食用下落胎算了,何來今日的煩憂。”
“回宮。”德嬪眼中閃過陰險,那日即使不加提醒,良貴人也不會食用那蟹子,何不討個人情呢?看來今後還是要加倍拉攏纔好。
德嬪一身碧綠的宮裝映着頭上的墨綠簪子發出幽暗之色,渾身散發着狠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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嵐音在毓慶宮的最後一夜,太子賴在嵐音居住的側殿內好久也不願離去,嵐音與崔公公講了一車的貼己話,太子才戀戀不捨的眼中帶着晶瑩的淚花離去。
弄的嵐音心中也鬱鬱寡歡,徹夜未眠,祈禱着上蒼,太子安穩一世,第二日清晨,嵐音便回到了闊別已久的長春宮。
剛踏進宮門,便聽到曹嬤嬤宏亮沉穩的聲音傳來,“老奴給主子請安。”
“起來吧,長春宮簡陋,不比昔日孝昭皇后的寢宮,還請曹嬤嬤今後多加照看。”嵐音以禮相待。
“主子哪裡的話,能侍候主子是老奴修來的福分。”曹嬤嬤恭敬的答道,眼中帶着真情。
“主子,奴才已經安排好曹嬤嬤的住處,請主子放心。”乖巧伶俐的小安子獻媚的講道,眼中滿是喜悅。
“你們都先行下去吧,主子乏了,要小憩一會兒,曹嬤嬤留下。”落霜講道。
“是。”滿地的宮人相繼離去。
屋內頓時亮了幾分,嵐音坐在熟悉的軟榻上。
“曹嬤嬤,你可知皇考淑惠太妃爲何常年臥牀不起?”嵐音徑直的問道。
昨日與皇上探望皇太后時,從皇太后的言辭中可以聽出對親妹皇考淑惠太妃甚爲掛念勞心,儼然,皇太后心中也是有解不開的心結。
曹嬤嬤驚訝嵐音的問話,沉思着往事,輕輕的講道,“老奴也不知詳情,但宮中所有人都知曉皇太后與皇考淑惠太妃絕非是刻意修好,那真是姐妹情深。皇太后雖入主坤寧宮,但從未爭寵,但皇考淑惠太妃卻一心想求得盛寵,皇太后也受了不少牽連,皇考淑惠太妃許是受了誰的迫害,才一直臥牀不起,近年愈加嚴重。”
嵐音微微點着頭,昨日才從皇上的口中知曉,宮中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之外,先帝的太妃還有四人健在,皇上在位十二年時,分別加以尊位皇考,分別是裕親王的額娘皇考寧愨太妃,皇太后的親妹皇考淑惠太妃,和皇考恭靖太妃、皇考端順太妃。
先帝寵愛端敬皇后,如癡如迷,後宮的太妃們皆是獨守孤燈一生,都是可憐之人。
重陽佳節到了,嵐音也想着好好孝敬太妃們,送些別出心裁的壽禮。
“主子,貴妃娘娘找各宮嬪妃去承乾宮議事呢。”小安子稟告着,餘暉不經意的掃過站立一旁的曹嬤嬤。
曹嬤嬤卻不動神色,毫無理會之意。
“好。”嵐音應道,看向落霜。“一同前往吧。”落霜頜首微笑。
一盞茶的功夫,嵐音在落霜的攙扶下碎步直行,踏進了承乾宮門。
承乾宮內喜氣一片,獨獨缺了榮嬪的身影。
“給姐姐們請安。”嵐音欠着身子。
“快起來吧,咱們可擔不起這大禮。”僖嬪總是在不停的刻薄尖語。
佟佳貴妃飛去一記警告的眼神,轉向嵐音,笑着道,“良妹妹快入座吧。”
“僖姐姐,良妹妹在毓慶宮日夜辛苦照料太子,又揪出了謀害太子的奸人,這是大恩情啊。”豔麗的德嬪話中帶話的數落着沒有知恩圖報的僖嬪。
又討好的望向嵐音,“良妹妹來這邊坐吧。”
僖嬪見嵐音雖然未出言以對,但自己卻依舊兩面受夾,懊惱不已,怒火噴向嵐音,太子年幼真是不分裡外,怎能與外人親近?
嵐音感激的望向德嬪,緩緩坐下。
“今兒找各位姐妹來,有兩件要事相商,其一便是永壽宮宮女春意的死因,其二便是九九重陽節宮宴之事。”佟佳貴妃擺着鳳威,掃向下方。
“九九重陽節便不必商討了,往年怎麼辦,今年便怎麼辦吧,倒是春意的死因,要好好查一查,莫要冤枉了好人,也莫放過惡人。”嬌豔的溫妃搶先講道,彰顯着自己尊貴的妃位。
滿面香粉的惠嬪和頭頂大紅絹花的宜嬪隨聲附和。
布貴人忽然哭哭啼啼的跪倒在地,“貴妃姐姐明察啊,宮女春意在永壽宮多年,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壓榨宮人,心狠手辣,今日死去,實在是罪有應得啊。”
一語驚得四座,往日一貫趨炎附勢、依附榮嬪的布貴人,怎麼轉了性子,反咬一口呢?
錢財不積則貪者憂,權勢不尤則誇者悲。出自《莊子·徐無鬼》意思是,錢財積蓄得不多,貪婪的人就擔憂;權勢不出衆,權勢欲極強的人就覺得悲哀。自古這樣的人比比皆是,嵐音勸慰皇上的話語。一盞茶爲10分鐘或14.4分鐘一種解釋:一年有十二月,一月五週,一週六日,一日十二時辰,一時辰四刻,一刻三盞茶,一盞茶兩柱香,一柱香五分,一分六彈指,一彈指十剎那。一剎那就是一秒鐘。所以一盞茶=10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