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內,鏤空金絲雕花的香薰球內,幽幽的龍誕香氣。
玄燁盯着龍案上的字跡,臉色沉暗,爲了嵐兒在宮中的安寧,自己都會默默去做,後宮中的女子,見不得人的歹事,他略有耳聞,奈何並無大礙,他還是一笑而過。
東西六宮之中,佟佳貴妃最爲雷厲風行,惠嬪則中規中矩,兩人各有優劣,如若佟佳貴妃有親生皇子依靠,必當除之。
有這二人相助,嵐兒必定安穩生下皇子,也了卻了不安之人的心思。
玄燁苦笑,從何時起,自己竟學會了妥協?
昨夜長春宮的癡迷,今日朝堂上的剛毅,自己彷彿沉浸其中,不願覺醒。
“皇上,裕親王求見,再外面候了好一會兒了。”樑公公巧言察色,昨夜皇上去了哪裡,心知肚明,不言而喻。
今晨裕親王求見,這已經是第三次通報了,皇上一直沉鬱寡言,看來定是中秋宮宴惹出來的禍端。
“傳。”玄燁意蘊低沉。
“傳裕親王。”樑公公高調一聲。
裕親王福全眼底赤紅,跪在光澤的金磚之上,脫下十顆圓潤東珠的官帽,叩首在地,“微臣前來謝罪。”
玄燁想起嵐音昨夜貼在自己耳邊的話語,嘴角上揚,不經意的問道,“裕親王何罪之有?”
“微臣行事魯莽,險些壞了皇上的龍顏,毀了皇上的聖明,微臣有罪。”福全鏗鏘而語。
“噢?那實情到底爲何?”玄燁盯着福全逼問道,那眼神好似要刺穿福全的內心。
“回稟皇上,微臣承認與良貴人認識在先,頗有緣由,後來良貴人在宮中舉步維艱,皇上又派微臣暗中調查宮中秘事,故微臣更爲留意良貴人,但尊卑有別,長幼有序,微臣怎能是那淫亂之人,良貴人又豈是輕浮之輩,微臣與良貴人如君子之交淡如水,還望皇上明察。”福全字字珠璣,真摯誠懇。
“哈哈,好一個君子之交淡如水。”玄燁徑直站立,“還請裕親王記住今日之言,莫要傷了和氣。”男女之間豈能無情?但自己亦信她,又信他。
“多謝皇上,微臣謹記。”福全恭敬的應道。
“良貴人一家滅門之案,如何了?”玄燁轉而問道。
“回皇上,微臣派人詳細調查了所有的相關人等,竟查到一件蹊蹺事。”福全鄭重臉色。
“何事?”玄燁驚訝的問道。
“曾有百姓見過這夥人,都穿着黑衣,快馬彎刀一路馳騁,好似空中還跟着兩隻雄鷹。”福全講道。
“蒙古人?”玄燁瞪圓了眼睛,“此事皇祖母可知曉?”
“此事微臣纔剛剛得知,並沒有稟告皇祖母。”福全謹慎答道。
“事關重大,良貴人身世隱秘,如今又牽扯到蒙古人,定要仔細追蹤,如有要事,可調離京師大營的御林軍侍衛圍剿賊寇。”玄燁心中一驚,難道是察哈爾餘孽?
更加撲朔迷離,難道這一切都是陰謀?玄燁想到嵐音那乖巧清澈的雙眸,不含一絲雜質,怎能是刻意欺騙呢?
但如若真是欺騙,又能怎樣?玄燁看着杯中的紫青之色,真是彷彿這苦茶一般,已成癮在心,欲罷不能。
“是,皇上。”福全堅定領旨,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在大事大非面前,自己必當以江山社稷爲重。
“還記得草原上的三棱刀嗎?”玄燁專注的眼神。
皇祖母多年前曾經給幼年的皇孫們講過的故事,草原上的獵戶在冬日裡狩獵時,會將一種短如匕首的三棱刀,淋上厚厚的一層兔子鮮血,在寒風下凍僵,然後再淋上一層兔子血,輾轉反覆,兔子血蓋住了三棱刀的刀刃,含着鮮血冰碴,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然後將其丟棄到白雪皚皚的草原之上,過了幾日,再去時,便會在三棱刀旁,撿到一頭死去僵硬的野狼。
這是草原上的老獵手常用的捕狼辦法。
原來野狼被三棱刀上的兔子血腥所吸引,便貪婪的舔舐,一直舔到了刀刃之處,仍然不知剋制,野狼自己的舌頭也被鋒利的刀刃割破,汩汩鮮血直流。卻抑制不住香甜的鮮血吸引,仍然會瘋狂的舔舐,每一次都會加深舌上的傷口,此時的野狼已經分不清舔舐的到底是誰的鮮血了,周而復始,直到血虧而亡。
皇祖母當年講的便是要衆人記得勿要貪婪,定要克己。
福全見皇上沉思的表情,緩緩點頭,“微臣當然記得。”
“朕萬千克己,卻步步沉淪,對待良貴人,朕如今已是那嗜血的野狼,如若良貴人真的給朕扔出三棱刀,朕也是心甘情願受死。朕如今最怕夜幕降臨,清冷孤燈,香玉滿懷,卻不敵心中的思念。”玄燁憋在心頭的話語,終於傾述。
“皇上爲真性情之人,微臣佩服。”福全震驚的望着皇上,原來朝堂上冷血鐵腕的皇上,竟如此俠骨柔情。
“朕答應了皇祖母,放手良貴人,但良貴人自從回宮後,朕真是無能無力。”玄燁自言自語,“不見不念,不想不愛,都爲空談,皆是未愛入肺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而飲。”
“皇上。”裕親王看着孤詣的皇上,心疼的喚道。
“憋在朕的內心好疼,好痛,朕不能對皇祖母失言,又不能克己,如今見伊人一面,難如登天,只能……”玄燁輕撫着胸間,輕嘆。
想起昨夜的相擁,玄燁舒展着眉峰。
“皇上爲勤政愛民,爲天下蒼生,嘔心瀝血,上天定會善待皇上的姻緣。”裕親王勸慰,此時,自己只能做一個聆聽者,傾聽皇上的哀怨。
“也罷,都是自家兄弟,讓裕親王見笑,朕竟成了碎嘴的婆子。”玄燁端起手中的茶盞,恢復着犀利的眼神,
“朕自當記着裕親王的苦心,快入冬了,裕親王準備何時迎娶落霜進府?”玄燁飲下丁香苦茶。
這幾日喜歡上了這份味道,從南書房回來後,總要飲上一杯,濃濃的苦澀充滿脣齒,竟有絲甘甜,月滿則虧,苦極則甜,品的都是心境。
裕親王心頭一沉,“微臣當時也是無心之舉,皇上。”
“裕親王不惜自毀名譽,保朕的龍顏,朕頗感欣慰,只是這落霜,朕當年許她妃位,她執意不從,並以死相逼,朕也是無法,春往寒來,將近十餘年過去,朕也想給她安排個好去處。”玄燁沉寂着講道。
“她生性淡泊,別委屈了她,在裕親王府內,朕也安心。”
“皇上放心,裕親王府必會許落霜一生安寧,只是良貴人?”福全擔心道。良貴人身邊可用之人不多,落霜走後,更是艱難。
“這是朕和良貴人共同的心願。”玄燁心中肯定,嵐音也必如此決定,中秋那日自己也是在嵐音眼神的輝映下,靈機一動,才順手推舟。
福全沒有言語,答應迎娶落霜,只是權宜之策,他總覺得不會成爲現實,落霜的性子偏執,如若今日能隨心安穩嫁入裕親王府,當年早已同意嫁與皇上爲妃了,又何來這些日後的衆多痛楚?
畢竟富察氏一族,已顯衰落,皇上又怎能舊事重提?
明瞭一切的乾清宮內,沁人的龍誕香四處蔓延,填充着每個人心中最深處的隱情。
“皇上,不好了。”樑公公臉色蒼白,一路小跑而來。
“何事慌張?”玄燁痛斥,一向穩重的樑公公今日怎失了本分。
福全也是滿臉疑慮,難道長春宮又出事了?
樑公公渾身顫動跪倒在地,“奴才驚了聖駕,請皇上恕罪,方纔太皇太后遣毓慶宮的宮人來報,太子不知何原因,嘔吐不止,神色恍惚,舉止瘋癲,到處喊着孝誠皇后和良貴人,太醫們也素手無策呀。”
“什麼時候的事情?怎麼纔來稟告。”玄燁怒火擔憂,太子症狀如此之重,難道沒有一絲徵兆?
“回皇上,聽崔公公講,前幾日太子便喊着頭暈,着太醫院用了安神的方子,今日用過午膳之後,太子便神志不清了,已經將御膳房的宮人悉數叫到了毓慶宮,太皇太后和各宮的娘娘都去了,連臥病在牀的皇太后都到了,只等着皇上呢。”事關重大,樑公公不敢有絲毫馬虎。
福全額頭滿是冷汗,太子爲國之根本,竟然驚動了皇祖母和所有人,看來此事嚴重。
“擺駕毓慶宮。”玄燁匆忙的踏步而行,“着裕親王隨行。”
“是。皇上。”福全應道,緊隨而行。
還未到毓慶宮門,便聽到裡面傳來陣陣哭聲,玄燁陰暗着臉色,跨過高高的門檻。
“皇上萬歲,萬歲,萬歲歲。”滿院滿屋之人,見皇上到來,都恭敬的行禮叩拜。
“平身。”玄燁擺着手,瑩綠的玉扳指,泛着淡淡的光澤。
只見屋內,眼底紅赤的僖嬪嚶嚶的哭泣,嵐音坐在牀前,擦拭着太子額頭的冷汗,擔憂心疼的眼神投向自己。
而不停渾身抽搐的太子被捆綁在沉香龍牀之上,臉上留着幾條血痕,渾身被汗水浸透。
本爲柔弱的身子,顯得更爲單薄,好生可憐。
“太子怎麼會這樣?”玄燁怒氣問道。
感謝若若的捧場!爲滿600書迷的加更!1、歷史上康熙與裕親王福全的關係最好,風韻認爲,帝王亦是人,同樣需要親情、朋友,同樣會傷心失落,無論外表如何強硬鐵血,內心一定孤獨,福全是康熙的親兄,亦是良友,兩人也定無話不談。自以爲是一回。2、關於三棱刀,風韻去蒙東巴林右旗時,在客車上,有位蒙古族大哥,給我講的,如今草原無草,別說狼了,這種早失傳了。3、太子到底怎麼了?聰慧的嵐音當回柯南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