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來的真巧。”太皇太后笑意盈盈的眯着炯炯有神的眼睛。
“今兒寒氣重,孫兒掛念皇祖母的腿疾,故而過來探望。”玄燁情真意切。“孫兒帶來了太醫們新泡製的藥酒,給皇祖母嚐嚐。”
太皇太后笑道,“皇上真是孝順,良貴人也極爲孝順,都惦記哀家呀。”
玄燁無意的瞄着嵐音,“朕在外面聽到良貴人送了皇祖母禮品,實在難得,不知良貴人可爲朕也準備了?”
嵐音抿着紅脣,“臣妾駑鈍,晾曬了丁香苦茶,可清火去溼,如若皇上不棄,臣妾便送到乾清宮去。”
“噢?”玄燁挑着濃重的兩道眉峰,還從未聽過苦茶,嵐音果然博學。
“啓稟皇上,主子每日清晨還收集了花朵上的凝露,足足有一瓷瓶,想送與皇上的。”落霜跪地,落落大方。
“好,良貴人也有行吟澤畔之風,這文人雅士的所愛,朕也嚐嚐。”玄燁稱讚道。
嵐音畢恭畢敬的安坐下首,適應着平靜的面對皇上。
慈寧宮內因皇上的到來,陷入了微妙的氣氛,時而靜寂無聲。
蘇麻嬤嬤捧着牛皮水壺,“這是新煮的奶茶,外面寒氣重,皇上和良貴人驅驅寒氣吧。”
玄燁盯着與自己曾摔碎的那個一模一樣的嶄新黃瓷小碗,心中疑惑,愕然的擡頭看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慈眉安詳,“皇上喜歡的,哀家自當記得,當年這黃瓷小碗本就是成雙成對,只是皇上一味喜歡其中一個,便將另一個忘卻了,既然皇上已經失手打碎喜愛的那個,哀家便找出了另一個來,以解皇上的失意傷心。”
玄燁內心苦澀,皇祖母一語雙關,真是用心良苦。
嵐音並不知曉其中的內情,輕輕的捧起溫熱的奶茶,緩緩飲下,淡淡的奶香伴着茶氣,香膩可口,回憶着幼年的味道。
“良貴人可還用得慣?”太皇太后問道。
“臣妾幼時,額娘曾做過奶茶。”嵐音想到過世的額娘,眼中氤氳如雲。
太皇太后面容凝結了片刻,很快緩過神兒來,試探的問道,“良貴人的額娘是草原上的蒙古人?”
玄燁霸氣的臉色沉了幾分,默默無言。
“臣妾的額娘爲滿人,這奶茶是額娘和草原來的老嬤嬤學的,臣妾也並沒有去過草原。”嵐音想起滿眼汪泉的額娘,想起慘死的弟弟,跪倒到地,
“臣妾的額娘去的早,一奶同胞的親弟和阿瑪,都已命喪黃泉,請皇上和太皇太后爲臣妾做主,早日將賊人繩之於法。”
玄燁愧疚的看着嵐音柔弱的容顏,好想擁在懷中,感受她的痛苦,好好的疼愛一番。
可是自己卻無能爲力,種種跡象表明,此事不是外表那般簡單,無奈又狠絕的講道,“朕已着令大臣們去辦了,這流竄的山賊太過猖狂,竟敢搶劫皇親國戚,如若抓捕歸案,必當凌遲賜死。”
太皇太后俯首點頭,“良貴人身懷皇子,莫要太多憂傷,皇上和哀家定會爲你做主,既然良貴人思家人心切,便請薩滿嬤嬤做場法事,也好解開良貴人的心病。”
“臣妾謝太皇太后恩典。”嵐音連忙的跪地叩首,虔誠感動。
門外愈下愈大的秋雨,如豆子般敲打在青石板上,太皇太后好似尋常百姓人家,聊着家常的感慨道,“今年風調雨順,百姓定會有個好收成呀,草原上的牧草也會長得茂盛。蘇麻,去做幾個可口的小菜,留皇上和良貴人一同用膳吧。”
玄燁臉色掛着喜悅,感激的望着太皇太后。
嵐音詫異的偷瞄着皇上,不自然的摸着耳邊的木槿花耳墜,內心糾結。
太皇太后對自己愛護有加,看那眼神,似乎從未認定自己是妖言惑衆的媚亂之人,爲何皇上那日從慈寧宮歸來之後,便轉了性子,變了另一個人呢?難道所有的一切都是解脫託辭?
“良貴人心思手巧,這有鳳來儀的杜鵑花,哀家越瞧越喜歡,是從哪裡得學來的?”太皇太后盯着錦簇的杜鵑盆栽問道。
“回太皇太后的話,臣妾素來喜愛花草,平日裡閒翻一些古籍,自己雜想出來的,只爲取給吉祥意思,博太皇太后一笑便知足了。”嵐音應聲答道。
“良貴人真是甚得朕意。”玄燁望着安然的嵐音,脫口而出。
嵐音低垂着雙眸,如若真的懂得和喜愛自己,又何來放手逐愛?如此反覆無常,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慈寧宮中迴盪着淡淡的檀香,又摻雜着些許妙語笑意,溫馨十足。
一頓安靜而又充滿韻味的用餐緩緩進行着,餐桌上,太皇太后字裡行間透着慈愛,嵐音卻小心翼翼,倍感煎熬和不安。
玄燁則是從未有過的欣慰,身邊是懷着自己骨肉的心愛的女子,和至親愛戴的長輩,聽着外面簌簌的雨聲,粗菜淡飯也如同山珍海味,人生何求?
原來自己的心也這般容易被填滿,如此簡單,玄燁低頭望着胸前刺眼的五爪金龍,才知道這僅僅是奢求而已,短暫的一瞬哪裡是抵得過殘酷的現實。從穿上這身龍袍那日起,自己便已成爲孤家寡人,註定一生淒涼。
雨過天晴,滿院的琉璃硃紅晃得人睜不開眼睛,嵐音默默的跟隨在皇上身後,落霜示意着小安子回宮去取凝露等物件兒。
玄燁擔心嵐音有孕的身子,故而走的緩慢,餘暉下長長的宮牆映着兩人若隱若現的身影,好似苦戀中浮浮沉沉的兩顆真心。
清新的風兒吹過,嵐音頭上玉絡子隨風擺動,別有風情。
一路默默無語,各懷情思。
“良貴人怪朕嗎?”玄燁停止了腳步,輕輕的問道。
“臣妾不敢。”嵐音輕啓朱脣,眸底流光,淡淡的回道。
“是不敢還是不能?”玄燁轉過身子,盯着嵐音黯淡的眼神,緊緊逼問。
“不敢又不能,臣妾如今只求平安生下皇子爲日後依靠,平淡了卻餘生。”嵐音迎着皇上幽深的眸子,堅定而語。
玄燁試圖在嵐音的眼神中找到絲絲留戀和不捨,只可惜卻捕捉不到任何情誼,只有無盡的傷感和失落。
玄燁不甘的舉起手,意圖擁嵐音入懷,卻剋制着內心的愛戀,指尖拂過嵐音嬌柔的臉頰,如風般的垂下了,自己在做什麼?
玄燁轉過身去,抑制着心中的痛楚。加快着腳下的步子,帶着傷感和失望,倉促而去,在嵐音面前,自己恍如逃兵,一次次甘之若飴,一次次遍體鱗傷。
嵐音只是靜靜的看着明黃身影,直到消失於自己的視線中,深吸着氣脈,安穩住自己平靜的思緒。
這顆千瘡百孔的心,早已冷卻如冰,堅硬無比,停止了曾經炙熱的悅動。
“主子,爲何這般對待皇上?”落霜心疼道。
“一切終究抵不過皇威,我有何必騷動各自的心呢?”嵐音微笑着流下一滴清冷的淚珠。
落霜惋惜的重嘆,“難爲主子和皇上了。”
嵐音望着四周連綿起伏的威嚴宮牆,踩在筆直的石子路上,一字一句的講道,“情愛本是雲端之物,鏡花水月最爲不可信,而這裡又是食人的地方,咱們只能繼續走下去。”
落霜讚賞的扶着嵐音回道,“奴婢必會一路相隨。”
主僕二人,互相扶持,消失在紫禁城的盡頭。
回到乾清宮的玄燁,將龍案上的擺設一掃而淨,紫檀嵌玉、黃楊木筆筒、漆雕盒,零零碎碎的散落滿地。
“皇上息怒呀。”樑公公跪下勸慰。
玄燁深深嘆出心中的怨氣,自己在做什麼?在抱怨何人,如今的一切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嗎?爲何卻接受不了呢?
皇祖母已做到了對嵐音的善待,自己也要堅守諾言。
只聽吱吱門響,奉茶宮女茗玉端着熱茶款款而至,望着滿地狼藉,驚訝的低着頭,不敢言語。
樑公公偷瞄着皇上清淡的臉色,轉向茗玉,示意着。
茗玉會意的點頭,放下手中的淺雕托盤,“皇上,這是長春宮送來的丁香苦茶和凝露,奴婢按照信函所述燒煮的,請皇上品嚐。”
玄燁望着茶杯中黛青相見的色彩,想起慈寧宮中的戲語,這麼快便送來了。
緩緩端起茶杯,聞着淡淡的香氣,送入口中。
苦澀的味道瞬時衝刺着喉間,玄燁皺着眉頭,嗆着不斷咳嗽。
“皇上。”樑公公關切的問道。
“皇上恕罪。”茗玉嚇得哆嗦的跪下。
好一陣子,玄燁憋紅着臉頰,擺着手道,“都下去吧,朕要一個人靜靜。”
樑公公與茗玉面面相覷,叩拜離去。
乾清宮中恢復了沉寂,玄燁安坐在鹿角椅上,又重新端起茶杯,細細的飲下苦茶,苦,的確很苦,好似還含着嵐音的淚水,超過了黃連的苦澀,入喉之後,舌尖卻留下淡淡的苦香,她是在告訴自己,心中的有多苦嗎?
玄燁望着耀眼的窗外,彷彿看到了嵐音鼻尖掛着薄汗,採摘凝露和丁香苦茶的畫面,緩緩飲下苦中帶甜的茶水,品讀着嵐音心底對自己的情意。
平淡的一日終是過去,這一日卻定格在每個人的心中,帶着傷感和失落入睡的嵐音不曾想到,更大的風暴在等着她。
細品苦茶,想着內心中的愛人,何等的悽美。風暴要來了!丁香的葉子和花極其苦澀,現在被做成了苦丁茶,風韻在初中時,爲了刻苦學習,曾經咬過很多苦葉子,來刺激自己的睏意。哎!真苦呀,(現在的丁香花都打藥了,親們別輕易嘗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