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納悶,這個用葫蘆娃標準句式問肖勇旭要孩子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肖勇旭已然手疾眼快地去拉那女人了:“這有病人,我們出去說。”
“我不!”女人唾沫橫飛地甩開肖勇旭,緊抱着他的腳踝,仰起痛苦扭曲淚水橫流的臉,心碎又瘋狂地捶打着他問:“你是不是沒讓我哥打掉我們的孩子?你是不是偷偷把孩子藏起來了?”
肖勇旭無奈反問:“胡說什麼呢?那個孩子才幾個月?可能生得出來麼?可能活麼?”
“你騙我!”
女人暴烈嘶吼,搖着頭鬆開肖勇旭,轉頭爬向我,絕望無助地求我:“嫂子!嫂子!你幫幫我!求你幫幫我!勇哥是爲了你……”
“夠了!尹蜜已經失憶了!什麼都不記得!別在這發瘋!”
肖勇旭一改往日的理智審慎,二話沒說扛起虛弱抓狂的女人,快步跑出了病房。
目睹這場莫名其妙的狗血大戲,我愣愣失神。
心說,難道自己魅力這麼大,肖勇旭不是暗戀簡亦凡,而是暗戀我,爲了我,把自己女人的孩子給打掉了?
不對阿,那女的叫我嫂子,還說她哥打掉了她的孩子,可我從不知道簡亦凡有妹妹。
莫非……尹爸爸在外邊有個這麼大的私生女?
“抱歉,蜜蜜,若煙有些神經失常,嚇到你了。”
萬千疑惑的思緒尚未落地,門口忽然傳來一個陌生男子溫文爾雅的聲音,莫名讓人覺得鬆弛沉靜,彷彿帶着神奇的淨化器,能讓人浮躁紊亂的情緒,瞬間變得柔軟安寧。
怔忪間,下意識地循聲望去,我看見了男子斯文儒雅的面容,仿若清泉,平靜的微笑,溫暖至極,連眉心淺淡的疤痕,都像一朵歷經滄桑劫數的花。
對視中,男子後知後覺地收攏了笑容:“對不起,一時情急,忘記剛剛肖勇旭說你已經失憶了。”
聽到“失憶”,我立刻緩過了神:“我們……認識?”
男子恢復了淡淡的笑意:“若煙叫你嫂子,而我,是她唯一的親哥哥。你說,我們認不認識?”
如果他真是那個瘋女人的哥哥,那……我和他……
見我震驚地瞪圓眼睛顫着脣,男子微眯着眸子,搖頭:“算了,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和康康,還有他,要一家三口好好的。”
說完,男子轉身,離開。
可我一清二楚地讀到了他眼底深深的落寞,和疼痛帶傷的腳步,怎麼還能好好的?
無法忍受男子說到一半的話,我翻身下牀追出去,抓住男子的衣袖:“你說清楚,我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男子遲疑片刻,說:“我曾經爲了你和另一個男人的孩子,做過你六年名義上的丈夫……”
說到這,男子頓了頓,落落大方地推開我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不過,你不用內疚。你今天要是不問我,我或許到死也不會告訴你。因爲,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比你和康康的幸福更重要……”
“水懌心!”
從電梯口急急趕來的簡亦凡,語氣異常冷硬地打斷了男子的話,跑到我身邊,狠狠撥開了男子搭在我肩上的手,眼中閃過壓抑卻又恨不得將對方千刀萬剮的暴戾光芒,切齒盈憤地低斥:“我警告你,不許再碰尹蜜,否則我保證再讓你挨一次槍子兒!”
喚作水懌心的男子,眉目間亮起一抹稍縱即逝的得意:“唉,搶來的愛情,果然會永遠良心不安。放心,蜜蜜現在是你的妻子,我不是你,不會明目張膽做強行插足別人婚姻的第三者,更不會利用康康逼蜜蜜就範。”
我是失憶了,不是傻了。
我聽得懂,我六年前爲了康康跟水懌心結過婚,簡亦凡六年後利用我的愛和康康,從水懌心身邊搶走了我。
而且,我胸口的傷,很有可能是簡亦凡吃醋要殺水懌心,我自覺虧欠不起,替水懌心擋下一顆子彈造成的。
儘管憤怒難當,但尚存一絲理智。
明白必定是康康需要簡亦凡,簡亦凡才威脅得着我;更明白自己不是每次都能幫水懌心擋子彈,絕對不能再連累水懌心。
我輕輕拉着簡亦凡顫抖着準備揚起的衣袖,悠悠埋怨:“他是爲了他妹妹纔來的,不是故意來找我的。而且他剛剛纔知道我失憶,你別這麼沒素質地罵街動手好不好?至少,我現在是你媳婦,別讓我和康康以你爲恥。”
面對我的責備,簡亦凡攥緊拳頭,滿眼我無法理解的龐大仇恨,整張臉幾欲被疼痛和憤怒撕裂,竟終究還是低下頭,說出了那句:“尹蜜,對不起。”
爲這一句強壓怒火的對不起,我相信簡亦凡只是對我和水懌心的虛假婚姻存在誤會,更相信簡亦凡深愛着我和康康,打傷我或許只是個意外,威脅我……或許……只是水懌心的猜想。
搞不好,我其實本來就想回到簡亦凡身邊。
畢竟,我根本不記得水懌心是誰,不記得我們有怎樣的過去。我唯一能做的,僅僅是通過大家的言行來推測拼湊,我在他心上那種沉甸甸的感覺。
但簡亦凡不一樣,我記得他在我身邊的十四年。
他陪我哭、陪我打架、陪我夢遊,我陪他笑、陪他受罰、陪他憤世嫉俗。
我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把對方種進了自己的生命裡。
特別在確定了他也愛我以後,確定了他是康康的爸爸以後,確定了我遺忘的六年裡他有苦衷以後,我很害怕失去他。
既然已經辜負了水懌心,就不能再錯過簡亦凡。
水懌心不是也說了,我和康康的幸福最重要麼?
那麼……水懌心保護過我和康康六年,我以六年的記憶作代價,替水懌心挨下一顆子彈,已是最後兩不相欠最好的結局。
整整三個多月,我都陪康康住在醫院。我養槍傷,康康養腿傷。
每天喝着尼姑奶奶和簡姥姥熬的各種補湯,聽着簡亦凡不知從哪學來的生硬版甜言蜜語,被簡亦凡把外界所有可能侵襲的傷害阻隔在外,我過得風平浪靜,完全無從知曉——
真正被我辜負的人,正陷在事業、親情和愛情的重重打擊裡,躲在陪我流過許多次眼淚、數過許多次回憶的地下K歌房,品嚐着不可觸碰的禁忌毒藥,麻醉着我帶給他的傷痛。
我出院時,康康正在進行第二期的中藥加細胞治療,陌時光唱片和祈康基金會,已經完成了全部籌備工作,只等雙喜臨門的開業啓動儀式。
關於羅亞傳媒和大林地產全都被讓渡給水懌心,就算沒人跟我解釋,我也不意外。好歹我欠了人家六年的感情債,兩家公司還真不算什麼。
肖勇旭每次問我:“你就真一點也不好奇自己怎麼會破產麼?”
我都會摟着簡亦凡的脖子笑說:“我不在乎自己有沒有錢,我們家簡亦凡有錢就行了。”
簡亦凡亦會不顧肖勇旭被膩到要吐的表情,笑着輕輕親吻我的臉頰:“怎麼着?你打算被我養一輩子阿?”
在相處中,漸漸發覺簡亦凡確實釋懷了向水懌心低過一次頭的屈辱,我變得越來越有恃無恐:“誰養誰阿?沒有我這個大歌星坐鎮,你的唱片公司賺得到錢麼?”
簡亦凡也越來越寵我,從不戳穿我先前的六年壓根不溫不火,永遠只會說:“是是是,我就願意當吃軟飯的小白臉。”
實際上,我早就用手機調查過自己。
雖說只能搜到百科詞條,連微博都空空如也。但單憑那幾張專輯和那幾首單曲可憐兮兮的下載量,我無比了然,這六年,我連自稱十八線歌手都不夠格。
搜索引擎裡輸入我的名字,後面連着的,永遠是三個男人的名字:簡亦凡、水懌心、鄭俊翊。
當然,點開永遠是404頁面。
不過,我真的非常好奇,我和百科詞條裡那個宣佈不限期退出娛樂圈的天王級小鮮肉,到底有什麼緋聞。
“嘿!嘿!嘿!想什麼呢?”
身側,簡亦凡突然擡手颳了我鼻樑一下,終結了我的神遊。
我收起手機望向車窗外,發現凇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細密的雪花夾雜着雨絲,在玻璃上化成一顆顆剔透的小水珠,外面呵氣成霧,車內溫暖如春。
我靠在簡亦凡的肩頭笑:“在想又該給康康帶幾件厚衣服去醫院了。”
“有姥太奶在,你還愁康康缺衣服麼?別總讓我跟康康爭風吃醋。”
簡亦凡揉着我的頭髮,把車子開進車庫,俯身解開我的安全帶,下車繞到另一側,幫我拉開車門,眼波溫柔地把嘴角翹成一個漂亮的弧度,瞳孔中閃過充滿歸屬感的嚮往和希冀:“大蜜姐,歡迎回家。”
回家兩個字,霎時讓我心頭一暖。
這是我和簡亦凡、康康的家,沒有尹爸爸和簡瞳,沒有夜半的爭執、打鬥和尖叫的家,只有我們一家三口的家。
年少的夢想,終於得以一一實現,我毫不猶豫地一頭扎進了簡亦凡懷裡,喜極而泣。
我們擁吻在雪地之下的車庫,不理會外面雪花般的紛紛攘攘。
情到濃時,簡亦凡在我耳邊說:“嫁給我吧。可能我沒別人那麼會說好聽的話,脾氣也臭得要死,一不留神就惹你生氣,但我願意用一輩子爲你學好,學着怎麼當一個合格的好爸爸、好老公。讓我給你補上欠了你一個多月的婚禮,也讓這操蛋的破逼命運,補上欠咱倆的六年時間。我沒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