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時我也不是很懂,明明讓肖勇旭勸肖勇明說實話就可以解決問題,何至於非要範映雪出面。
但當醫生告訴我,康康醒了,我已經無暇顧及其它了,兩眼一抹黑就往病房裡衝,根本沒留意,拿着化驗單的醫生,在身後被簡亦凡攔下。
我剛坐到病牀邊,面色蒼白的康康立刻鑽進我懷裡,字字帶傷,又委屈又難受地哭訴:“蜜蜜,腫麼辦?真爸爸、假爸爸,都是壞爸爸,都有別的阿姨,沒人要我了!是不是因爲我有病,所以他們纔不喜歡我,也不喜歡蜜蜜?”
顯而易見,我最怕康康看見的那些骯髒畫面,永遠刻在了康康的記憶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傷痕。
是我親手推動了這一切,給了水懌心傷害康康的機會。
可現在不是想着恨誰、報復誰、跟誰同歸於盡的時候。
哪怕沾滿衣襟的淚水,像一把把無形的小刀,深深剜着我的心。
我也必須像以前一樣,輕拍着康康的後背,忍痛安慰康康:“不管哪個爸爸,和哪個阿姨在一起,大家對你的愛都不會變。他們不喜歡我,只是我不夠好,跟你沒關係。”
康康卻不再買賬:“你又騙我!真爸爸以後還會有自己的孩子,不生病的孩子,然後他就不會愛我們了!像假爸爸有了孔嬌和壞阿姨以後,就不要我們一樣!”
生怕被拋棄的康康,淚眼逼視着我,眼色成熟得讓我心疼,又天真得讓我揪心。
所有善意的哄勸,瞬間在喉頭哽住。
我沒法向康康違心地解釋,爸爸爲什麼愛着媽媽卻要睡別人。我沒法告訴康康,媽媽爲什麼愛着他,卻不能給他一個完美的好爸爸。我沒法繼續睜眼說瞎話,誘導康康去依賴簡亦凡。
因爲,我終究是要離開簡亦凡的。
我可以爲了康康,忍受這段沒有愛和溫暖的婚姻,但我無法對簡瞳的所作所爲,視若無睹、充耳不聞。
是簡瞳撰寫了我人生的全部悲劇,是簡瞳讓康康一出生就認賊作父,是簡瞳毀了我和康康幸福的可能。
要多善良,要多勇敢,我才能跟簡亦凡建立一個看似完整、實則充滿仇恨的家庭?
“康康,乖,別哭。”身側忽然伸出一雙手,溫柔地捧起了康康的淚臉。
緊接着,耳畔傳來簡亦凡低啞的聲音:“你只有我一個爸爸,我也只有你一個兒子。無論發生什麼,爸爸都不會不要你和媽媽。”
“你要我們,我們也不要你了!你和假爸爸一樣,都超級無敵髒!”康康胡亂甩開簡亦凡,情緒失控地大叫,扯着手上的吊針撲打簡亦凡。
見康康一邊打,一邊哭得快要斷氣,醫生連忙把我和簡亦凡轟出了病房:“你們大人還是出去聊吧,康康需要休息。”
注意力統統集中在康康心靈的創傷,我忽略了醫生莫諱如深的表情,也忽略了簡亦凡攥在手裡揉爛的那團紙。
被醫護人員強行驅逐到走廊,隔着玻璃,眼看康康再度被注射鎮靜劑,陷入昏睡,我胸口頓時涌動起一股對簡亦凡更猛烈的厭惡。
都是拜他所賜,範映雪纔有機會錄下那些視頻,我纔有機會複製,水懌心纔有機會傳播。
歸根結底,簡亦凡不睡範映雪,什麼都不會發生。
而簡亦凡卻惡人先告狀,連連質問我:“看着我好爸爸的形象毀成渣,看着我兒子揍我這個負心漢,你滿意了?大人的錯,爲什麼要讓小孩子承擔?你想跟我和我媽鬥,一定要歹毒到連康康都利用麼?”
我歹毒?
勉強維持着理智,我渾身發抖地反脣相譏:“感情在飯店,你說的相信我,都是怕我馬上帶走康康,隨便說說,安撫我的?哦,還有,因爲你們尹家理虧!現在,你被兒子嫌棄排斥,就不管不顧原形畢露了?就有資格懷疑我自導自演傷害康康了?明明傷他最深的就是你!”
被我的縝密逼問震住,簡亦凡抓狂地踹牆:“誰他媽說我不信你了?”
“我不用你信。”我顫着牙齒冷笑,“既然康康已經不需要你了,那我們就儘快離婚。”
離婚兩字出口,簡亦凡突然沉默了,低頭揉着手裡那團紙,眼神帶傷,似乎在做什麼騎虎難下的決定。
良久,他冷不防地撕碎那團紙撇開。
高出一個頭的身影,措手不及地覆住我的面目。
他在我耳際,用孱弱到幾乎像在求救的語氣,輕聲說:“你那麼恨我和我媽,那麼恨尹家,爲什麼不選擇留在我身邊?只有在我身邊,纔是對我們最好的報復。”
悲憤交加,我權當他是不敢跟我動手,在對着一團廢紙撒氣,並沒多想。
只有骨子裡叛逆的火種,持續被引燃。
簡瞳和尹鴆掌控了我的人生將近三十年,現在我憑什麼還要被他們的兒子軟硬兼施地牽着鼻子走?
他不是說我歹毒麼?那我就偏要讓他看看什麼叫歹毒!
用力推開簡亦凡,我睚眥欲裂地告訴他:“我覺得,讓康康和你一樣,恨自己的父親,甚至爺爺奶奶,纔是最好的報復。”
“你他媽……”
簡亦凡被我一番輕飄飄的話,氣得渾身發抖,紅着眼眶舉起雙手,隔空逼着我的脖子,表情兇狠得像要掐死我。
可顫抖的手,竟然沒有落下,而是在空氣裡一根根把手指收進掌心,緊握成拳,重重砸在了我腦袋兩邊的牆壁。
“哐”的一聲巨響,如雷貫耳,震得我身體一顫。
緩過神,我整個人已經困在他的雙臂中間,被迫對上了他犀利陰鷙的雙眸。
心存芥蒂,我本想偏開臉不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結果卻不經意瞥見他西服袖口的紗布,漸漸滲出了血。
還沒來得及蓄起對簡亦凡的最後一絲憐憫,電梯方向突然傳出女人失心瘋一般的嘶吼:“放開我!我不見簡亦凡!”
視線越過簡亦凡怒氣滔天的隱忍面容,我看見簡亦凡身後,肖勇旭正推着被綁在輪椅上的範映雪,朝我們走來。
範映雪歇斯底里地掙扎叫囂:“不管你們怎麼威脅我,我都要告尹蜜!那個強姦犯說了,是尹蜜僱他毀我清白的!”
清白?合着她跟簡亦凡車震是白震的?視頻是白拍的?
也太能演了!
我嘴角纔剛咧開一抹抽搐的諷刺,肖勇旭就難以忍受地冷聲威脅:“范小姐,我勸您最好冷靜點。我能用非常手段請您來,自然也能用非常手段幫您恢復理智。沒有證據,請您不要憑空猜測,誣衊我的當事人。”
範映雪憤然哭喊:“我不是猜的,也不需要誣衊!警察那不光有證詞,還有打款記錄!除了尹蜜,誰會用簡亦凡的卡?”
“老子的卡,怎麼可能落到尹蜜手裡?”
身前,沉默多時的簡亦凡,突然鬆開我,譏誚出聲。
我和範映雪,都震驚地望向簡亦凡,完全無法相信他在說什麼。連肖勇旭,也在若有所思地凝着簡亦凡。
顯然讀懂了範映雪眼中的惶惑,簡亦凡走過去,俯身拍着範映雪傷痕累累的臉蛋,哼笑:“很奇怪麼?你害我認不了兒子,又到處跟人說我怎麼變着花艹你,我就找幾個彪形大漢滿|足你唄。”
“不可能!你根本沒時間聯繫綁匪!”範映雪不肯接受地大喊,走廊裡響起悽楚的迴音。
“是,昨兒晚上我沒時間。但如果我早就偷偷又做了一遍親子鑑定呢?如果我早就爲了氣老頭子,準備拿到你手裡那些信和視頻,想在老頭子的壽宴上公佈呢?”
簡亦凡這些話,絲毫不像在腦海裡演練過,流暢得沒有半分破綻。
而對壽宴上的變故一無所知的範映雪,卻和我一樣找到了漏洞:“你撒謊!那些視頻是我偷發給尹蜜的!”
“不。我說的視頻,是你跟水懌心合謀,從我媽那偷來的,我媽殺人的證據。”簡亦凡抿脣,道破了真相,“不然,你以爲我爲什麼會那麼巧去找你?又爲什麼那麼巧能找到那些信和視頻?”
所以,範映雪當初說要在壽宴上給我的大禮,其實是簡瞳當年謀殺我媽的證據?她早就和水懌心是一夥的了?
僞造親子鑑定,可能跟簡瞳無關,只是水懌心爲了便於奪取公司,阻止我跟簡亦凡和好,聯合範映雪使的計?
範映雪比我還難以置信,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喃喃地替簡亦凡解釋:“你懷疑孩子是你的,突然跑來找我,是因爲你對尹蜜有愧。就像現在,你寧可替她扛雷,也不肯幫我。別傻了,你說過,你根本不愛她,娶她就是爲了贖罪。”
“你答應過我,只要我不告訴尹蜜,你媽殺人的事,和孩子是水懌心的真相,就會在壽宴上跟她離婚,宣佈娶我。你只是不想讓她繼續爲你受傷,不想背良心債。你現在已經做得夠多了,你要孩子,我可以陪你養,但你永遠沒法愛尹蜜。”
難道……這纔是簡亦凡那晚夜不歸宿的原因?這纔是範映雪當初要給我的驚喜?
我呆住了,愣愣盯着簡亦凡和範映雪。
我開始想,如果簡亦凡做的一切,都是怕我受傷,那……他娶我……會不會……
“你是傻逼麼?”
我還沒敢想到那個結論,簡亦凡突然不可思議地笑了起來:“老子願意爲她做這麼多事兒,還不算愛?”
腦袋轟地一聲炸開了。
簡亦凡明明可以說:睡我是雄激素過剩;娶我是爲了折磨我;隱瞞簡瞳的罪行,是在袒護親媽;答應娶範映雪,是因爲他愛她;甚至持槍救我、討好康康、不肯離婚,他都可以找出一萬個藉口。
可是,他說,如果這都不算愛。
我當然也不願蠢到立馬相信,但爲他這一句話,我等了足足六年。
閉上雙眼,長久以來積攢的委屈、糾結、憤怒,突然爆發的震驚、惶惑、疑慮,統統化作滅頂的淚水,潸然流下。
我覺得自己簡直就是簡亦凡嘴裡那個不折不扣的大傻逼。
沒錯。
的確……
有人只能給我爛到骨血靈魂的毒藥,我還甘之如飴。
有人恨不得挖心掏肺給我整個世界,我卻棄若敝屣。
但我卻傻逼地搞混了這兩個人!
所以……活該連哭都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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