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冬打電話跟易清鈴說了謊,順着段涼交待的內容編下去,說在單位有急事,有空就去看她,不要擔心。
易清鈴本來一直憂心忡忡,聽到女兒的聲音也就徹底放了心,只是一再叮囑,畢業出了社會,萬事忍讓些,別太着急。
臨末又是老生長談,一聲嘆息,“唉,都是媽媽拖累了你……”
遇冬被那聲嘆息重擊了心臟,掛斷電話好半天都發着愣。直到封硝敲了幾下敞開的門,叫她去洗澡,說熱水調好了。她才緩緩擡起頭,定神看着他。
她在他英俊的臉上,看到的全是錢的色彩,特別好看。那些色彩幻化成萬道光芒,將她籠罩得密實,透不過氣來。
怕死沒錢的日子,怕死醫生催繳費的場景,更怕媽媽暈倒沒錢搶救……每一個場景都令遇冬全身無力,手足無措。
倒是面前這個男人出現後,她儘管受着別的磨難,卻再也沒擔心過錢的問題。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因着這個簡單的原因,那些環環相扣被設計的事兒也就顯得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這是小人物的悲哀,連命都快沒了,上哪兒去談尊嚴?
遇冬淺淺一笑,熟練拿過換洗衣物從封硝身邊掠過,“你真好看。”
她覺得他長得像人民幣,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沒有人不喜歡。
進了浴室靠在牆上,看水流得歡暢。遇冬站在鏡子前,發現自己頸子上一塊一塊淤青,臉上輕微擦傷,嘴角有血跡。短髮裡還藏着細細的軟沙。
這個澡估計洗了一個小時才完,她出去的時候,聞到濃烈的燒烤香味,一時飢餓難耐。
客廳茶几上放着一堆燒烤,專業的外賣袋上寫着“劉記燒烤”,青蔥用單獨的小碟盛放。
遇冬揚了揚眉,卻立刻裝作不感興趣的樣子。
封硝看着她,有些彆扭地命令,“我餓了,過來陪我吃。”
“不吃!”嗚,好想吃,口水流出來了,“我不餓!”
“必須吃!”專門給你買的,你敢不吃,到底想怎樣,“我今晚沒吃飯,你必須陪我吃!”
“說了不吃!”遇冬睨他一眼,扭扭,轉身進屋,關門。一下撲在牀上,嗷嗷……好餓!肚子在狂叫,口水長流,鼻子皺得好無奈。她心裡想,只要封硝再命令一次,她一定拿把梯子趕緊下來,絕不拿喬。
咦,那男人好煩!隨便叫叫咩?居然不……心臟猛跳一下,聽到門在響,立刻又揚起頭,梗着脖,扯着嗓門喊,“幹嘛!我睡下了!”
“那我扔垃圾桶了。”封硝也雲淡風輕,“這東西不能過夜,我拿去扔掉,你睡吧。”
哎喲,這男人真沒誠意!該命令的時候不命令,該霸氣的時候不霸氣!你拿出平時一半的酷勁兒,本姑娘早就吃了好嗎?遇冬趕緊打開門,黑着一張臉,“不要浪費!”
她坐到沙發上,不客氣地吃起來。每一樣都是她喜歡吃的菜,孜然味沒有蓋過辣味,辣味把蔥味蓋住,卻又還有單獨的蔥香。
她想起不放辣椒的酸辣粉,心裡莫名輕輕一蕩,差點就沒忍住又想犯賤地給他做一碗。她告誡自己,以後千萬不要犯傻,別動不動給這男人做這做那。只要好好壓榨他的錢就可以了,反正他喜歡被壓榨唄。
這一次,遇冬連四星好評都吝嗇地不肯給。吃一嘴油,抹抹,像只吃飽的小豬癱在沙發上。她望着對面正吃得開心的男人,丫的,吃個燒烤要不要這麼好看?那動作,那修長的手指,優雅得跟彈鋼琴一樣。
這盒沒有辣椒,作料也少,封硝吃得津津有味。沒吃晚飯,又折騰那麼久,還打了人,很耗體力。他低頭吃的時候,感覺遇冬正看着自己,便也擡頭看她,“好吃嗎?”
遇冬很沒良心,“一般,勉強能吃。”不知道有多好吃呢,以前路過的時候都沒捨得進去吃一口。還是吳明俊帶她去嘗的鮮……
這表情落在封硝眼裡,令他臉色起了變化,陰陰的,“你以前和吳明俊經常去?”
她不知道他怎麼能這麼準確抓到自己在想什麼,怔怔地看着他的臉,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封硝豁然站起,將沒吃完的燒烤一股腦扔進垃圾桶裡,然後將垃圾袋紮好扔出去。他懊惱透了,覺得自己應該能想到這茬,怎麼就忘了呢?
他的語氣生硬而蠻橫,“以後,都不許吃了!”
遇冬皺起好看的鼻子,冷笑一聲,翻個白眼,陰陽怪氣兒,“不是某人哭着喊着求着我吃的嘛!這一下子說翻臉就翻臉,風聲聲,你這品質可不太好,忒不男人!”
封硝拒絕迴應,氣得進了浴室洗澡。
遇冬吃撐了,躺在沙發上發呆。想到工作沒着落,男朋友整沒了……最重要的是,男朋友沒了就沒了,居然還暴露出惡劣品質……一時很憂傷。
封硝出來的時候,腰間圍着一條大大的白色浴巾,眸色沉鬱得很。他見不得遇冬爲吳明俊傷神,一點都見不得。
只是,那不是他能管轄的範圍,難不成還能把她腦子給換了?
吳明俊那廝明明犯下這麼嚴重的罪,居然被她三言兩語又放了,這口氣無論如何咽不下。封硝裸着上身坐在單人沙發上,拿出一支菸,撥了一通電話,沒有避着遇冬,“把吳明俊從市電視臺除名!”
他觀察遇冬的表情,醞釀着一場帶酸的暴風雨。如果這女孩敢再出聲爲吳明俊求情,他一定不顧一切把那廝送進監獄。
漸漸,他繃緊的臉部線條柔和起來。她的漫不經心使他鬆了一口氣,也使他掛斷段涼的電話後,腦子一抽許了個諾,“我可以幫你找靳朗。”
遇冬其實已經穿了拖鞋,準備站起身進房間睡覺。聽到這句話,怔了一瞬間,感覺自己出現了幻聽,“你說,什麼?”
或許意識到剛纔不該許那樣的諾,封硝的面部輪廓線條又慢慢變得僵硬,卻不由自主重複了一遍這個話題,“你不是想找靳醫生嗎?”
遇冬聲音提高了八個度,鼻子好看地皺起,“真的?你幫我找?”
他忽然像是找到一個抓住她的關鍵,鼻腔裡淡淡溢出個“嗯”字,又彆扭地加了條件,“以後,你必須留在我身邊。”
遇冬奇怪地看着封硝,上前兩步,走近,走近,然後撐着沙發,傾斜下來,把對方逼得直往沙發後背貼。
她站着,他坐着。
她的鼻尖幾乎觸到了他的鼻尖,啞啞的女中音在暗夜中好聽極了,“風聲聲,你這算什麼意思?難不成你也跟你們家老爺子想的一樣?娶了於念念,然後跟我生孩子,讓我一輩子沒名沒分跟着你?還是……你到現在都想挖我的心臟給於念念?”
不等他回答,她搖搖頭,眼睛裡的光束直直照進他比黑夜還黑的瞳孔,直達心底,“不,你根本就不喜歡於念念……”
他被她逼迫得直往後仰,彷彿靈魂深處的秘密被窺探了一般,有些惱怒,“當我沒說!”
遇冬絲毫不放鬆,“咦,說都說了,怎麼能當沒說?你設計我,難道不應該爲我做點什麼?我遇小冬受過的那些苦可不能白受。”她可笑地抓起他的手,和自己擊掌,啪的輕響,“就這麼說定了,你幫我找靳醫生!一言既出,什麼馬都難追!”
封硝有些哭笑不得,那張比花還好看的俏臉就那樣張揚地擺在自己面前,令他的心絲絲作癢。他必須花費巨大毅力才能剋制住想吻她的衝動,尤其剛洗完澡,整個身體都比平時更加放鬆,更加容易被喚醒。
在這個女孩面前,他一直都像一朵焰火,一點就燃……於是他的手已經不由自主搭上了她的腰,卻仍是努力剋制着,低沉的音質如樂器般撩撥,“前提是,你必須留在我身邊,不許跑。”
遇冬沒動,短髮使她看起來堅毅,“如果我跑了,你會放過我嗎?”
“不會。”他想也不想,回答得很肯定。
那就是了。我跑與不跑,都一個樣!遇冬精明卻無奈,“那你幫我找靳醫生吧。你的條件,我暫時答應你。”
封硝伸出手,摩挲着她的脣線,“不是暫時。”
“你會娶我?”遇冬的眼睛閃着促狹的光。
“不會。”他生硬地回答。
這答案並不使她意外,“啊……你是想一輩子跟我玩壁咚的遊戲,又不想負責任,是不是?”遇冬忽然哈哈笑起來,飛快在他嘴上偷了一吻逃開,“封硝,你還不承認喜歡我!”
她在離他一米之外的距離站定,收斂了笑容,一字一頓,“我說過,總有一天,我要連本帶利還給你!所以不要喜歡我!不要愛我!你愛上我的那天,就是我甩掉你的時候!”
她說完就轉身,趾高氣揚回了房。一回房關上門,氣場就破功了。她撲在牀上,把腦袋鑽到枕頭下面發了好半天呆,直到呼吸不暢才把枕頭移開。
那夜,遇冬出奇睡得好,一夜安寧,無夢,無驚。就像一個旅人走了長長的路,忽然找到個安全歇腳的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