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一言不發的要離開,林海建連着喊了我好幾聲,我沒搭理他,上車準備回去等着接下來的屍檢工作。
返回的路上,幾個同事在說程娟的事情,我這才知道這位受害人原來在奉天還小有名氣,可是因爲她的死亡大家才知道原來她結婚了。
嫁的也是奉天有些名頭的商人,林海建的超市連鎖經營得的確不錯,雖然我不喜歡這個人,但是偶爾光顧他的超市,購物感覺還真的很好。
恰好車子經過了林海建的一家超市,車裡的人都感慨起來,我也看着車外的超市門口的人進人出,突然之間,有個熟悉的背影在超市門口出現,正在往超市裡面進,很快就看不到了。
我衝口而出喊了一句,“停下車!”
車裡的人都納悶的看着我,開車的司機回頭瞧瞧,“左法醫,這裡不能停車,要不往前一點我停一下吧。”
“左姐,怎麼了,你要在這兒下去啊。”同事也不解的詢問我。
我含糊應了下,“好,前面給我停一下,我下車。”
往前沒多遠,車停了下來,我說了句一會兒自己回局裡,就拉開車門匆匆下來,轉頭朝超市門口跑過去。
擠過人羣,我一路快速衝進了超市入口,站下來四下茫然的看着,尋找剛纔匆忙一瞥看見的那個背影,也不知道他在哪兒。
這時我才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就憑那麼不確定的一眼,我就這麼跑進來了,太沖動了,難道林海開給我的那些藥都白吃了嗎。我的情緒控制怎麼這麼差。
超市裡的人雖然不算太多,可是這麼大的賣場又沒有準確方位,想要找到一個人也是很困難的事情,我站了足有半分鐘後,才決定按着直覺往右手邊走,找找看。
經過賣日用品的幾排貨架後,一無所獲,再往前就是賣女性用品的地方了,我想那個人應該不會朝這邊走,就折回頭,朝零食區繼續走過去。
一個小男孩苦惱着糾纏媽媽要買什麼東西,我經過她們時,小男孩撞在了我的腿上。借題發揮徹底大哭了起來,媽媽跟我不好意思的笑着說對不起,然後抱起小男孩就要離開,小男孩不依不饒的繼續哭,弄得我心裡亂了起來。
有點羨慕這個小傢伙,我從小到大幾乎沒有跟我媽一起逛超市商場的經歷,我想在她面前這麼哭鬧,可沒有機會。
小男孩和媽媽消失在我的視線裡了,我才繼續往前,轉身到了賣速食麪的區域,這裡好幾個人在挑東西,我正迅速挨個看着這些人時,有個高大的身影突兀出現在前面。他之前是蹲下去在看貨架最底下東西的,所以我一上來沒看見他,他這麼一起身就顯得很突然了。
我的視線越過兩三個人頭,直直看向了他。
他穿了一身咖色休閒衣褲,還帶着一次性口罩,正把一包速食麪放進手上拎着的購物籃裡,放好了又看着面前的其他品種,像是還要買。
我本以爲自己發現了要找的目標,心跳會變快,可是很平靜,他似乎也沒發覺到自己正被人直勾勾的觀察着,目不轉睛的看着那些速食麪,很專心的樣子。
“麻煩讓一下……”有人在身後對我說。我閃身靠邊,有人推車從後面走上來,我再回頭繼續看的時候,高大的身影卻不見了。
就像憑空消失在原地了。
我迅速朝前走,經過他剛纔站的位置,繼續,很快就站到了過道里,往左右一看,居然都沒看到那個身影出現。
鬱悶的回頭,再看看剛纔速食麪那個區域時,我就愣了。
那個高大的背影還站在貨架前,不過這回他看的不是那些品種繁多的速食麪了,他正對着我站在那兒,看的是我。
口罩遮擋了他大部分臉,我只看得見他漆黑的眼睛,修長的眉峰。
可是就只看見這些,我已經確定自己之前從車裡往外偶然那麼一看發現的人,沒有認錯,真的就是他,他回來了。
我主動走了過去,站在他面前,仰頭看着他,“什麼時候回奉天的。”好多話想說,可開口只說得出這一句來。
李修齊的眼睛裡帶着淡淡的笑意,聲音隔着口罩發出來,聽起來低沉好多,“才下飛機不到三個小時,你呢,在這兒見到你真是夠意外的。”
我這才反應過來,這個超市離李修齊的住處沒多遠。
“剛纔路過,想買點必需品就進來了,真巧,遇上你了。”我撒了謊,眼神下意識迴避開,看了眼身邊的速食麪貨架。
“出現場了嗎。”李修齊打量着我。
我覺得他一定知道我說了假話,可是沒戳穿我,就順着他的話回答是,剛從現場出來路過這家超市,一會兒還得會局裡幹活。
“那你快去買必需品吧,我也買好了。”李修齊看着我空空的兩隻手。
我哪裡有要買的東西,被他這麼一說,只能迅速想了想要買什麼,起步朝女性用品區域走,也沒跟李修齊說話。
我隨手拿了包衛生巾準備去結賬時,纔看見李修齊就站在過道那兒,看來是在等我。
“走吧。”我不自在的把衛生巾拿在手裡。
很想問他怎麼這麼快回來了,回來怎麼沒提前跟自己打招呼,可是努力了幾次也沒說出口,直到結賬出了超市。
我剛纔看了李修齊買的東西,洗髮水,牙膏牙刷還有速食麪,看起來他不會很快就再離開吧。也許不是,我實在是不確定。
到了超市外面,李修齊看看我,“我先回家了,沒開車,就不送你了。”
平淡普通的告別,我看着他拎着東西走遠的背影,這時才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很快,這樣的意外重逢,這麼簡單平靜的各走各路,讓我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我回到解剖室時,程娟的遺體還沒送過來,李修齊原來帶着的那個實習法醫已經準備好了,正站在門口和另外一個新來的法醫聊天。
“你原來是跟着李法醫啊!好羨慕。可惜我來晚了,都沒機會見到大神。”
“是啊,你這麼一提,我還真的好想師傅,他要是還在的話就好了,他和左法醫搭檔幹活時,那才叫一個默契呢……”
我聽着他們的對話,心裡一片悵然。
人是回來了,可是再也不會跟我一起站在解剖臺前,一切都還是變了。
程娟的屍檢並沒太大難度,關鍵點是要確定她死亡的準確時間,因爲王隊告訴我,案發那個現場距離程娟的林海建的住處只有一千米左右,很近,遛彎的老人報案時間是今天下午兩點多,林海建說程娟不知道幾點離開家的,他們走訪了林海建住處的鄰居,樓下那家的女主人聽說程娟死了,就反映了一個情況。
“她說昨晚凌晨三點多的時候,她和老公看電視劇完事剛睡覺,就被樓上一個動靜給弄醒了,他們聽着感覺那聲音像是有很重的東西掉在了地板上,之後還有一陣響動。今天下午聽說樓上的女主人死了,她就想到了這個,就告訴我們了。”王隊站在解剖臺旁邊,跟我說着。
我聽完,看着解剖臺上的程娟,“把準確死亡時間確定在三個小時內,還得做很多事,等等吧。”
程娟的屍體上已經出現屍斑了,我把屍體翻過來,看着後背上淡紫紅色的小片瘢痕,用手指輕輕壓了下瘢痕位置,顏色很開消失了,再把手指拿開,淡紫紅色又迅速出現。
“屍癍還處在淤積期,屍癍一般出現於死亡後兩到四個小時,現在看她的狀況……死亡時間應該還沒超過十個小時。”我和王隊說着。
王隊嗯了一聲,“可這不行啊,現在需要知道更準確的時間。”
“我知道。要準確確定,還得看看她的胃容物。不過做這個必須要等死亡超過24小時以後,現在不能做,等過了時間再繼續吧。”我說着,放下了手裡的解剖刀。
王隊急起來,“還得等一夜啊,萬一那個林海建有問題,這時間還不得跑了?”
“這是規定,我也沒辦法。”我回答他,知道王隊重點懷疑林海建,可的確是要按規矩辦事,我幫不上他。
王隊懊惱的離開解剖室。
我收拾完看才發現,曾念給我來了好幾個電話。
給他回電話,說了我在解剖沒聽見,曾念問我完事了嗎,他就在外面等我呢。
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我拿了包出去,門外對面的停車位上,看到了曾唸的車子,是那輛寶馬,我皺了下眉往那邊走。
這車是左華軍開着的,這麼晚了他還在嗎。
寶馬車的副駕那邊門一開,曾念從車裡下來,看來他不是自己做司機了。
到了車前,我看到了左華軍坐在駕駛位上,也往外正看着我。
“老婆辛苦了。快上車。”曾念體貼的替我打開車門,我和他一起坐在了後座上,左華軍問去哪兒。
曾念握着我的手,“想吃什麼?”
“你決定吧,我無所謂,有點累,閉會眼睛。”我說着,閉上了眼睛,把頭靠在車窗上,不想說話。
車子開起來,曾念說了個地方,然後用手輕輕把我的頭扳過來,靠在他的肩頭上,“你睡吧,到了地方我叫你。”
我含糊的應了一聲,其實根本不困,就是不想說話,索性那這個做藉口。
車裡一直很安靜,曾念也沒和左華軍說話,我感覺他一直在看着,微微睜開點眼睛去看,他真的在低頭看着。
“左叔,明天外公出院,是你開車去接吧。”突然,曾念開口問左華軍。
“是,向助理讓我下午三點到醫院等着。”左華軍回答。
向助理,應該指的就是向海湖了,我閉眼聽着,感覺曾唸的手在我手背上輕輕摩挲着。可是,舒添這麼快就要出院了嗎。
“嗯,明天辛苦你了,路上開車一定小心。”曾念又說。
“放心吧,我知道。”左華軍聲音不大的回答,聽起來像是生怕聲音大了會吵到什麼。
我抿了下嘴脣,睜開眼睛。
“外公怎麼這麼快就出院了,身體能行嗎?”我問曾念。
發覺我醒了,左華軍從後視鏡往後面看了看,目光在我身上一閃而過。
“是出院,可是接着就回去我們家的一個地方繼續治療修養,已經安排好了,左叔開車送外公過去,我也會去,不過有事要晚他們一步出發,還想一會告訴你呢。”曾念側身看着我。
“去哪兒,很遠嗎。”
曾念擡手摸摸我的臉,“不算很遠,安排好我就回來,至多一天。”
我看着曾唸的眼睛,他還是沒回答我具體去什麼地方,這讓我心裡有些不舒服。
車子沒多久停了下來,到了吃飯的地方,我和曾念下車。聽到他還叫了左華軍一起,可是左華軍沒動說他吃過飯了。
曾念暗暗捏了我的手,我看了他一眼,知道他的意思,可是……瞥了一眼左華軍,他也小心的正看着我,眼神裡有隱約的期待神色。
“好餓,多叫幾個菜,一起吃吧。”我冷冷的說完,自己走在了前頭。
這頓飯,果然要了好多菜,我始終悶頭吃,對面的左華軍倒是沒吃多少,我也不知道自己食慾怎麼如此好,一度還懷疑自己是不是又發作了,可是我吃的東西都順利進了肚子裡,沒有想吐的難受感覺。
我也沒和左華軍說過話,他只和曾念偶爾聊幾句,說的都是有關明天送舒添去修養的事情。
吃晚飯,曾念和我一起回了我的住處,左華軍送我們到樓下後,開車離開了。
剛進家裡,曾唸的響起來,他接了電話坐在沙發上,我去了臥室換衣服,再出來時,就看見曾念雙手插在褲兜裡,獨自站在窗口往外看着。
我走過去站在他身邊。
曾念沒看我,臉色在暖黃色檯燈光線下,看起來卻分外冷肅。
“李修齊回奉天了,你知道嗎?”曾念淡淡開口,繼續看着窗外的黑暗夜色。
我愣了一下,他哪裡來的消息,剛纔那個電話嗎?
我還沒回答,曾念又說,“剛纔向海湖告訴我的,李修齊給她打了電話。”
他說完,緩緩轉頭看着我。
“是嗎,他出來以後我和他通過一次電話。不知道他回來了。”短暫思慮之下,我給了這個回答,說完用手指摸着訂婚戒指。
“聽說李法醫馬上還要回滇越,案子還跟他有關,他還要配合調查……等我安排好外公回來,約他見個面吧。”曾念把手從褲兜裡拿出來,動手解襯衫的扣子,邊說邊轉身離開窗口,並沒盯着我看,等我回答。
我看着他手上的動作,“好,等你回來再說。”
這一夜,曾念像是不知疲倦似的。和我折騰了很久才肯去睡。
早上,我比他起得早,他始終睡着沒有醒來的意思,我也沒叫他,收拾好就出了門,趕到解剖室準備今天的程娟胃容物檢驗。
王隊也早早等着我了,跟着我進了解剖室。
我給程娟的屍體剖腹,很快胃部,十二指腸,大腸小腸都暴露出來,用剪刀把胃壁剪開後,我看着胃裡的東西,“程娟的死亡時間。從食物的消化程度來看,一定是在那個鄰居聽到異常響動前後,那個林海建的話有疑點是肯定的了。”
王隊看看我,又看看程娟的屍體,“確定嗎?”
“當然。”我看都沒看王隊,回答道。
“好,我馬上就去把人帶回來!”王隊說完就急匆匆的走了,趕着去抓人。
我離開解剖室就給曾念打電話,他已經離開我家出門了,我們說好下午外公出發前再聯繫,我上班不能去送外公,就準備給他打個電話說一下。
曾念把舒添的號發給我,我站在院子裡打了過去。擡頭看着有些多雲的天空,等着對方接電話。
等舒添的聲音傳過來時,一大片烏雲在我頭頂緩緩移動着,大概又要下雨了。
說了我沒時間去送外公後,舒添溫和的笑着說沒事,讓我別爲他分心,就是去外地修養,很快也就回來了,傷口也癒合的很好,不用掛心。
說完要說的,我有點不知道該跟舒添還說些什麼了,正愣着想怎麼辦,舒添問起了我媽,問她身體怎麼樣。
“她還好,謝謝外公掛念。”
舒添沉默了一陣,又說,“按規矩要見見你母親父親的,正式見面那種,等我回來安排一下,你們結婚之前總要按規矩這麼做的。”
聽舒添提到了婚事,我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鞋,“曾念跟您說了準備結婚的事了?”
“是呀,這樣挺好,不過他選的日子,我還要找人看看,外公是老派人。還是看重良辰吉日這些講究的,別嫌外公麻煩啊,哈哈……”
聽着舒添的笑聲,我也笑了笑,“應該的,您先把身體養好,等您好了再替我們操心。”
結束通話,天色愈發陰沉起來,我卻不想進屋,站着看,總覺得自己還有要打的電話沒打出去,最後把電話打給了白洋。
白洋聲音懶懶的對我說,“昨晚通宵才睡了一會兒,你幹嘛呢。”
“剛解剖完,想你了,不好意思打擾你睡覺了。”我笑着回答她。
“沒事,你不找我我也得找你呢,你說話方便嗎?”白洋的聲音精神了不少。
“說吧,什麼事。”
“都不讓我說的,可我覺得還是告訴你一聲纔對,那個李法醫回奉天了,不過後天就得回滇越,估計他不會聯繫你,我……多嘴了吧。”白洋說着,語氣猶豫起來。
我吸了口氣,用鞋尖在地上畫着圈。“我見到他了,昨天下午。”
“啊!他找你了,是他說不讓我們告訴你他回去的事兒,自己怎麼……”白洋很意外的喊起來。
我怔然停下動作,“不是他找我了,是我自己都不信,我跟他在超市意外碰見的,他沒找我。”我沒細說怎麼就會和李修齊遇上,只說了我見過他了。
“這個……緣分啊。”白洋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半天弄出來這麼一句。
我無奈的笑着,“案子怎麼樣了,有什麼進展嗎,他幹嘛回奉天了。是因爲案子?”
白洋,“案子有點進展就不跟你說了,等有大消息再告訴你,他沒跟你說幹嘛回去啊,我以爲你知道了呢。”
就那麼短短的一面,我們什麼都沒說,我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回來了。
“他沒說,我也沒問。”我回答白洋。
“是向海桐的父母到奉天了,說要見他,他纔回去的。”
沒想到是因爲這個,怪不得李修齊會告訴向海湖他回奉天的事,我聽了白洋的話。心裡反倒踏實了下來,昨晚聽曾念說完那些話後,我的心就一直挺亂的。
“你繼續睡吧,我還要去寫報告,回頭再聊。”我不想繼續耽誤白洋補覺,掛了電話回到辦公室,剛坐下準備寫報告,就聽見外面走廊裡有人大聲說話,語氣聽上去還很興奮。
仔細再聽,應該是李修齊原來帶的那個實習法醫的聲音,不知道他怎麼了,這麼高興。
我繼續打字,聲音漸漸到了辦公室門外。“師傅,你太讓我驚喜了,還以爲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你呢,什麼時候回來的啊,可得讓我請你吃飯,走的時候都沒給我機會……”
一聲師傅,我的手在鍵盤上頓住,轉頭看辦公室門口。
還是一身咖色休閒裝的李修齊,已經站在了門外,身邊跟着那個實習法醫,還有另外幾個同事,他微笑着聽實習法醫講話,目光不經意的朝辦公室裡看進來。落在我的臉上。
李修齊走進辦公室裡,看了看他原來坐的位置,然後看着我,“聽說你早上剛乾了大活。”
我站起來,他像是完全忘了昨天和我的偶遇,問完我這句,又去回答實習法醫的話。
等他和大家基本都打完招呼了,才又看着我過來,看一眼我電腦上的文檔,“寫報告呢。”
“嗯。”我說着,坐下去看着電腦屏幕,手指擺出要打字的姿勢。
李修齊俯身下來,目光盯着電腦屏幕,忽然擡起手指了指我的文檔頁面,“這個字打錯了。”
“哪個……”我隨着他的手指去看,身體往前靠,一下子和他的身體緊挨着,我趕緊往後閃開,目光掃到辦公室門口那裡有人站着,下意識轉頭看過去,手指一下子用力按在了鍵盤上。
辦公室門口,曾念不知道什麼站在那兒了,正看着我,也看着此刻離我很近的李修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