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下樓了,只剩下我和我媽還站在曾伯伯的畫室門口。
“怎麼了,有話快說啊。”我看着我媽。
我媽在流眼淚。
我準備再問她一次,還不說話的話,我就不管了先下樓去,我媽卻開了口,“都是報應啊,一個是,兩個也是。”
“年子!”樓下傳來曾念喊我的聲音。
我媽看看我,“快下去吧。”還伸手推了我一下。
樓下門口,曾念在等我,急救車已經先開走了,我一下來他就拉着我往外走。
坐進車裡,他卻沒馬上發動車子跟上急救車,我係好安全帶看着他,“怎麼不開車。”
“我在想,如果他就這麼走了,我該怎麼辦……”曾念動作緩慢的也開始系安全帶,冷冰冰的回答我。
我的手指在安全帶上用力握了握,明白曾念所說的他是誰,他是在擔心曾伯伯?
曾念轉頭看我,“他要是就這麼走了,太便宜了吧,到了那邊會見到我媽,會見到小添的媽媽,他敢現在就去嗎?”
我心起涼意,原來他的意思是這樣。
車子發動起來,曾念抿緊嘴脣,側臉線條緊繃着,像是即將要去做什麼不能再回頭的事情,看着就讓人心生絕望。
我想開口對他說點什麼,可是幾次張開嘴,發覺自己實在是語言表達能力太弱,我不知道要怎麼恰當的表達自己的想法,怕說了反而會起反作用,只好也跟着沉默。
曾伯伯被送到了軍區醫院。熟悉的醫生已經等在那兒,我和曾念趕到的時候,曾伯伯已經進了急救室裡開始搶救。
曾念在急救室門外,站得筆直。
半個小時後,醫生從急救室裡出來,曾伯伯已經甦醒過來了,過一會兒我們就可以去見他了。
醫生走遠了,曾念看了下時間,“我想一個人去見他,你先回去吧,王姨身體也不好,你去陪陪她。”
想起曾念之前說得那些話。我知道這對父子的對話不會是什麼愉快的話題,他不想我聽見看見那一幕,我理解,就點頭自己離開了醫院。
返回到曾家老宅時,我媽獨自一人坐在臥室的牀上,她身邊放着一件像是羽絨服的衣服,看上去是舊裝。
見我回來了,我媽有些意外,“他怎麼樣了?”
我站到臥室的落地窗前,讓我外面的陽光能照着我的後背,我總覺得後背發涼,需要熱量。
“沒事了。人已經醒過來了,曾念在醫院,我回來看看你。”我回答我媽。
我媽的臉色竟然有些失落之色,難道她不希望曾伯伯沒事嗎,我搞不懂我媽到底想些什麼。
“媽一直以爲你心裡一點都沒我了呢,咱們母女啊……唉,也是報應啊。”我媽念念叨叨的說着,伸手把那件擱在牀上的舊羽絨服拿在了手裡,放在腿上低頭看着。
我也看着,“這衣服拿出來幹嘛,沒見你穿過。”
我媽的手指在羽絨服上慢慢摸着,“這衣服是秦玲的。小添他媽媽的,他以爲這衣服我已經按他吩咐的燒掉了,可我一直留着呢。”
曾添媽媽的羽絨服,我眯起眼睛仔細看着我媽手上的衣服,目光很快就一滯。
我媽擡起頭看着我,臉色好白,鬢角的灰白頭髮好像也更多了。
“當年小添媽媽死的時候,手裡就是拿着這件衣服的,就是這衣服……”我媽舉起舊羽絨服,擋住了她的臉,她抖着衣服繼續說,“就是這衣服,害死了她啊。”
我看着我媽舉起來的羽絨服,也想起了當初和曾添的那些對話,他被郭明弄斷手指在醫院時我們說的話,他也告訴過我,他媽媽當年的死因。
他媽媽和那個死在手術室裡的小護士一樣,都因爲青黴素嚴重過敏導致的窒息死亡。
秦玲當年正在家裡收拾衣櫃,接觸了提前被人擦了青黴素粉末的衣服後就出事了,被我媽發現時已經不行了,我和曾添後來把懷疑目標鎖定在了可以出入曾家,也有機會接觸到衣櫃的某個人身上。
那女人就是後來被發現自殺死亡的郭明前妻,小護士的媽媽,她當年是通過我媽介紹認識的曾添媽媽,是個手藝很好的裁縫。
那女人叫林美芳。
我媽放下了舊羽絨服,“小添那孩子活着時一直在查他媽媽的事兒,我知道的,他會做傻事都怨我啊,怨我沒跟他說實話……”
我走到我媽身邊,伸手想去拿這件舊羽絨服,我媽遞給我。
“你跟曾添都說了什麼。他問你什麼了?”我坐到了我媽身邊。
我媽擡手抹了抹眼角流出來的淚水,“他問我是不是林美芳害死了他媽,問我這事和他爸有沒有關係,我告訴他我也覺得就是林美芳做的那事,可是我保證跟他爸沒關係,要怨也得怨我,是我介紹那女人給秦玲的,誰知道會出事啊。”
曾添懷疑過曾伯伯,我心裡一沉。
“我還怕他不信,那你起誓發願的說自己說的是實話,那個林美芳總問我你曾伯伯的事,我還知道她給你曾伯伯做了好幾條西褲,都送去了單位,秦玲都不知道的……小添就信了那些話。”我媽說着,抽噎起來。
我用力捏着舊羽絨服的一角,瞪着我媽,“那事實究竟是什麼,你知道真正害死曾添媽的人是誰,是不是?”
一個可怕的答案,已經在我心裡浮出來。
我媽的哭聲更大了,她捂着臉不說話,整個人都在抖。
“說啊,小添已經死了,死的那麼……”我突然激動起來,衝着我媽吼起來,可看到她滿臉淚水蒼老不已的面孔看着我,我說不下去了。
“事是林美芳做的不假,可是她是聽別人的纔會那麼幹的,你說誰能比自己男人更知道你身體上的問題,知道你怕啥?他可真狠啊。”
我媽的話。基本印證了我想到的那個可怕答案。
低下頭,我看到自己的手指因爲太用力攥着手裡的舊羽絨服,完全發白了。
從始至終,我媽也沒親口說出那個在背後指使林美芳害死曾添媽媽的人是誰,可我已經聽明白了。我從沒想過會是這麼可怕的事實。
我離開的時候,帶走了那件舊羽絨服,我媽叫着我的名字,問我會不會再也不理她了。
使勁忍住眼裡陣陣涌起的熱氣,我告訴我媽,一切還會和之前一樣,我和她之間也還會跟過去一樣,說完離開了曾家老宅。
我拿着舊羽絨服,在路上一直走,也不知道想去哪兒,要去找曾念嗎,告訴他我從我媽這裡知道的一切嗎,我不知道。
特別特別想曾添,我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他自己住的那個公寓樓下,擡頭看着他家的窗口,我再也忍不住眼淚了。
我覺得,曾添也許並沒那麼相信我媽的話,在他內心深處,一定一直對那個人存有疑心,也許在他被郭明綁架的時候在我和白洋趕去救他之前,他已經確定了這一切。
只是他沒跟我說,他把一切都埋在了心裡,帶着面具演着戲,一步步走向了無法回頭的黑暗。
那些獨自在看守所裡度過的時間,他都想了什麼……他應該很想和我說話的吧,可是直到他離開,我們都沒能面對面的再見過。
“曾添,你混蛋……”我哭着,罵了一句。
曾尚文原本慈和的那副模樣,也在我心裡徹底崩塌。
等我好不容易平復了情緒,準備給曾念打電話時,向海湖的電話號碼出現在我的上。
我冷笑一下,倒覺得她這時候送上門來很好,等鈴聲響了好久即將快結束時,我接聽了,“向海湖,謝謝你打來這個電話。”
我的奇怪回答,一定讓電話那頭的向海湖有些懵,因爲她隔了好幾秒後才說話,“幹嘛謝我,你不是很討厭我嗎,我以爲你不會接我電話呢。”
我繼續笑,“找我什麼事。”
向海湖,“不是我找你,是老爺子要見你。可是聯繫不上曾念,就讓我直接打給你,你能馬上來醫院嗎?”
我想了想,“那等我一下,我有點事在外面,儘快過去。”
“好啊,等着你。”
我先回了家,把那件舊羽絨服用密封袋封好放在家裡,然後纔去了舒添住的醫院。
出來接我的人正是向海湖。
我面無表情往裡面走,向海湖忽然拉住我,“等一下,我們先說幾句話。”
“說什麼。”我冷冷的看着她。不知道她又要幹嘛。
向海湖看看周圍,壓低聲音說,“你一會兒進去,最好小心說話,我這可是爲了你好。”
我沒說話,只是看着這個讓我渾身不舒服的女人,她會爲了我好?
向海湖看我沒什麼反應,還要接着說時,特殊病區的門突然開了,曾念從外面大步走了進來,我和向海湖都意外的看着他。
“找我什麼事,外公有什麼事嗎?”曾念走過來,就問向海湖。
向海湖微笑起來,“是董事長想見她,聯繫不上你,我就直接打給她了。”她說着看向我,眼神裡有一閃而過的陰鷙。
曾念也看我,沉默幾秒後對我說,“我陪你進去。”
我們進病房的時候,向海湖沒跟進來,站在了門外,我回身關門的時候,和她短暫對視一眼,她臉上已經沒了刻意擺出的笑容,很冷漠的瞧着我。
“你們在一起嗎,怎麼打不通你的電話。”病牀上的舒添已經能坐起來,看到我和曾念一起進來還有些意外。
他的臉色好多了,說話的聲音也似乎恢復到了受傷之前的狀態。
我走到牀邊,“您氣色好多了。”
舒添慈祥的看着我點點頭,“是好多了,可你看着不夠好啊,怎麼看上去這麼累……曾念,要好好照顧自己的女人。”
曾念默聲走到我身邊,拉住了我的手,看着舒添,“剛纔呆的地方信號不好,您不休息,幹嘛急着要見她。”
我感覺到曾念用力捏了捏我的手,手指上戴着的戒指,被這股力道弄得硌着我,有些疼。
舒添看着我們牽在一起的手,微笑着回答,“也沒什麼,就是想和她聊聊,你又不愛說話,我在這裡悶得慌,就想和她聊天,沒什麼特殊的事情。”
我看着舒添。覺得他這話說的不是事實,他找我過來一定有別的原因,可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爲曾念也在,所以不想說了。
“曾尚文也進醫院了,我剛從他那邊過來。”曾念聽完外公的回答,說了這麼一句。
舒添臉上的笑容淡了點,“沒什麼大事吧。”
“還好,暫時還不能去見我媽。”曾念回答。
舒添咳了咳,低下頭。
“我想和外公單獨說點事情,你去外面等我一下。”曾念放開我的手,對我說道。
我看看舒添擡起的頭,“那好,我先出去了外公。”
“好。”舒添沒有反對,示意我可以出去。
走出病房,我以爲還會看見向海湖,可是出來四下看了半天,也沒看見她出現,索性坐在了走廊的椅子上,拿出看。
心裡亂,我拿着愣了好久,也不知道自己是要看新聞還是要打電話。
不知道病房裡面,曾念和舒添在說什麼我猜會和曾伯伯有關,現在想起這個人,我心裡真的是說不出是什麼感覺,真的很想馬上見到他,我想直接去問他。
心情愈發煩躁起來,我想了想,記不清自己今天有沒有吃藥了。
我從包裡翻出口香糖放進嘴裡嚼着,開始戒菸以來,我犯煙癮了就會吃一塊,沒什麼作用,但是也能緩解一下想抽菸的慾望。
口香糖的味道由甜變得毫無滋味了,曾念也沒從病房裡出來,我也沒聽到裡面有什麼不對勁的聲音,看來他們很平靜的在說話。
剛起身要去垃圾桶吐掉口香糖,曾念從病房裡走了出來。
見我往垃圾桶那邊走。他跟了上來,看我扔了口香糖進去,就跟我也要了一塊,放進嘴裡嚼着。
“聊完了,我能進去了?”我問他。
曾念搖頭,“不用進去了,外公說話太多累了,已經躺下了,我們走吧。”
問都沒問我,曾念就直接開車把我帶回了他的住處,我也沒問什麼,進了屋。曾念開了燈,轉身把我推着靠在了牆上,低下頭盯着我看。
我也看着他。
他牽動嘴角笑起來,擡手摸了摸我垂在胸前的髮梢,“你也有白頭髮啊。”
我努力低頭看着自己的髮梢,“早就有了,你才發現。”不知道我們怎麼會聊起這個。
曾念忽然把我摟進懷裡,“你不能老,我要把這些把頭髮都替你拔光了。”
說着,他還真的動手翻着我的頭髮,弄得我頭皮一陣發癢,“怎麼可能不老。你別拔啊,很疼的。”
我擡高手去攔他,可手腕被他抓住,他的手涼的厲害,我下意識把他的手使勁拉到我臉上,“手怎麼這麼涼。”
曾念卻突然在我面前蹲了下來,單漆跪下,仰頭看着我,眼眸幽深得看不到底。“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只有你了,你要好好的,一定要!”他孩子氣的用力對我說着。
不等我回答他。他已經起身把我抱起來,低頭吻下來。
……
他好像格外的有激情和興致,等我半靠在牀頭時,他躺在我身邊,已經睡了過去,一隻手緊緊拉着我的手,赤裸的皮膚緊貼在一起。
我稍微動了動,他馬上睜開眼睛,很緊張的看着我,“幹嘛去。”
“想洗澡,你睡吧,我洗完就回來。”我想拿開他的手,可他不肯鬆手,反而整個人緊緊貼了過來。
他今天像個大孩子,完全沒了平日的樣子,我心裡隱隱疼着,任由他。
我擡手摸了摸他汗溼的頭髮,忽然很想看清楚,他是不是也有了白頭髮,就湊近了更多,扒拉着他的短髮找起來。
曾念閉上眼睛,似乎很享受我這麼對他。
我翻了半天,他沒有白頭髮,至少我沒找到。“你就沒有白頭髮,怎麼保養的。”我盡力用輕鬆的語氣說着,想讓自己和他都暫時拋開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感覺好嗎?”曾念忽然問我。
我的手還在他頭髮裡撥弄着,“拒絕回答這種問題,自己感覺。”說完,我笑了笑。
曾念擡起頭看着我,我以爲他會說什麼,可他就一直這麼看着我,什麼話也沒說。
第二天很早,他就起了。
我也想起來,可他不讓,“你好好多睡點,我要去外地兩天,這幾天你有事就找我的助理,還有左華軍,出去的話用車就找他,別自己開車。”
我意外的坐起身,“出門怎麼昨晚不說,這麼突然,去哪兒?”
曾念扣着襯衫最底下的一顆釦子,低頭回答我,“昨晚太忙忘記了,我很快回來。”
他沒告訴我到底去哪個外地。人走了之後,我站在門口看着門愣了半天,心裡很不踏實,總覺得他有些反常。
我自己打車回了家裡,沒聯繫左華軍,我不想和他有更多的接觸機會,尤其是單獨相處。
剛進家門,白洋就來了電話。
“年子,我們這邊有進展了!”白洋語氣有些興奮的跟我說着。
看來有好消息,我馬上問她什麼進展,感覺自己的心也跟着緊張的快跳了好幾下。
“石頭兒和餘昊他們真牛!居然讓他們查出來當年案發當天,李修齊其實根本就沒在滇越。他那天和醫學院的同學去參加了一個走進鄉下的義診活動,不可能在案發現場的。”
我的心跳得更快,不知不覺嘴角也揚了起來,“太好了,警方那邊怎麼說的,認可這證據了嗎?”
“證人已經到滇越了,還帶來的那天活動現場的照片,我們已經交給專案組那邊了,現在等着消息呢,我實在忍不住就先跟你說了,高興吧!”白洋得意的回答我。
“高興。”我也不知道還能說點什麼,心裡已經被難得的快樂佔滿了。
我知道他不可能真的做出那種事。現在終於有證據能證明了,不管他爲什麼要這麼做,至少他不用揹着嫌疑人的身份了。
“你要是也在就好了,現在石頭兒和餘昊都跟我在一起呢,我們都等着好消息,沒問題的話,李法醫應該很快就能出來了。”白洋說。
聽着她的話,我忽然有些落寞起來,很輕的嘆了口氣,“是啊,可是他沒事就最好了,等他出來了。我給他打電話。”
“嗯,李法醫出來了我馬上讓他打給你,你等着吧。”
結束通話,我坐在沙發上一直等着,什麼事也沒做,就想等到好消息真的落實,傳過來。
一直等到天色開始暗下去了,我的才響起來,我猛地拿起來就要接,以爲是白洋打來的,可是卻看到了石頭兒的號碼。
這應該也是告訴我消息的,我馬上接了。“喂,石頭兒,怎麼樣了。”我很着急的直接問起來。
電話那頭卻很安靜,沒人說話。
我一愣,“喂,聽見我說話嗎?”我以爲信號不好,起身站到了窗口。
可突然,我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是我,好久沒聽見你說話聲兒了。”聽筒裡傳過來久違的好聽聲音。
是他。
我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張着嘴看着窗外,直到好聽的聲音又說話,“怎麼不說話,被我嚇到了?”
“不是,你沒事了,我是太高興不知道說什麼了。”我終於能說話了,說完感覺自己的眼角在發熱。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我對着窗外笑了笑,“你該好好謝謝石頭兒他們,我什麼也沒幫上。”
李修齊默了幾秒,“忘了恭喜你,還是沒能親自去參加你們的訂婚宴,替我也恭喜一下曾總吧。”
我又不知道怎麼回答了,咬着嘴脣,心裡怎麼這麼難受。
“那先這樣吧,還有好多事要做,再見。”李修齊準備掛電話了。
我咬咬牙,“好,有時間再打電話。”
放下,我長舒了一口氣,不論如何,李修齊沒事了就好。可是回憶下剛纔的通話,我卻覺得我們之間隔了什麼摸不到的東西。
他那句恭喜,聽得我這麼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