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敲了敲書房的門,紀流琛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就聽見書房裡響起了一個渾厚的聲音:“進來吧。”
於是紀流琛推門而入,緩步走到書桌前,朝着書桌後坐着的江牧之恭敬地喊了一聲:“父親。”
江牧之已經年逾六十,但是樣子依然顯得很年輕,依稀看得出幾分當年英俊倜儻的模樣。只是加上了歲月的積澱,臉上的表情顯得很威嚴,有種不怒而威的正氣。
“我找你來爲了什麼事,你心中有數嗎?”放下了手裡的文件,江牧之取下了臉上的眼鏡,擡頭對着紀流琛問道。
從紀流琛出生開始,江牧之因爲工作的原因,一年到頭都很少在家,很少找紀流琛這麼鄭重的單獨談話。
特別是紀流琛成年以後,江牧之自認爲自己的這個兒子做事雖然果決,但也很有分寸,所以幾乎從不插手紀流琛的私生活或者工作上的事情。
如今在除夕夜這麼重要的日子來找自己談話,紀流琛自然是心中有數。
“父親想說什麼,兒子心裡明白。”紀流琛老實回答道。
因爲江牧之的身份,所以紀流琛從小到大跟他說話都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自己的兒子心思有多靈敏,江牧之比誰都清楚,於是他也不兜圈子,開門見山地說道:“你從小到大,在所有的正事上都很有分寸,所以這些年對於你在外面胡鬧那些事,我也一直不予理會,因爲我知道你心裡有數。那個女孩子,我知道她跟了你很多年,你願意寵着她我也隨你,但有些事還是點到爲止的好。你知道你父親背後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就等着看我們家的笑話。這些年我做人做事都謹小慎微,生怕出了什麼疏漏。你的身份在外面越少人知道越好,但我聽說,你居然帶着她參加了和夢熹他們的聚會。這樣的事情,我希望下次不要再有了。你的身份特殊,做事高調之餘,做人必須低調一些。”
當時決定把應聽雨介紹給秦灝他們,紀流琛就知道江牧之很快就會知道這件事。
尤其是商夢熹,喜怒哀樂全都掛在臉上,她不喜歡應聽雨,這事情必定會走漏風聲。
只是紀流琛倒不介意,畢竟他已經決定要和應聽雨結婚,就算別人不說,他也會自己找時間和江牧之和盤托出的。
“父親的意思,兒子明白。只是聽雨不是外人,我相信她即使知道了我的身份,也不會有任何的改變的。她爲人處事一向很有自己的主見,絕不會給兒子或者父親添亂的。”紀流琛解釋道。
“你說她不是外人,你跟她在一起這麼多年,你應該很清楚她的底細。她的出身我們可以不論,但是她心裡有誰你應該比誰都明白。我們江家可以要一個沒有背景的媳婦,但是沒有辦法接納一個新有她屬的女人。”江牧之望着紀流琛,一字一頓嚴肅地說道。
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自己的父親,紀流琛目光微沉,反駁道:“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兒子敢保證,聽雨現在心裡只有兒子一個人。父親,每個人都有過去,你或許覺得別人家的女兒,但你兒子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人。”
這些年紀流琛身邊的女人無數,沒想到卻對一個應聽雨動了心。
江牧之一直怕紀流琛過了三十歲還不收心,如今真的收了心,卻也不得安生:“這句話你倒是沒說錯,我兒子是什麼樣的人,我這個當父親的自然瞭解。你願意和誰在一起,是你的自由,我不是要反對你,我只是要給你一些提醒。婚姻大事不是兒戲,所以即使你這麼大年紀了,我也從來沒有催促過你結婚的事情。不管你現在有多喜歡這個應小姐,但你一定得考慮清楚了再結婚。我們這樣的家庭,一旦結了婚,就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這個是自然的,兒子已經考慮的很清楚了。這一輩子,我只想和聽雨結婚。”聽完了江牧之的話,紀流琛認真地說道。
從來沒有看到過紀流琛的眼神有如此堅定,江牧之有些吃驚。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一天看到一向冷靜自持的兒子,像情竇初開的少年一樣,有着對愛情那麼炙熱的激情與信念。
這種樣子,讓他彷彿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神情怔忪了一刻,江牧之纔回過神來,不緊不慢地說道:“一輩子有多漫長,是你想象不到的。如果有一天,你的愛情和你的人生開始背道而馳,你喜歡的人成了你道路上的阻礙,你會離開她嗎?”
聽到這個問題,紀流琛沒有立即回答,他思索了片刻,才沉聲說道:“要跟聽雨在一起一輩子這件事,兒子不是一時衝動才決定的。想必父親你也知道,我跟聽雨已經在一起快七年了。別人都是七年之癢,但我的七年,只讓我更確定了我想和聽雨在一起的信念。儘管她出身不好,但是她一直很努力的想靠自己改變命運。如果當年不是因爲我,我想她應該會考上一個好學校,用自己的努力成爲一個十分優秀的人。至於父親你的問題,我只能說,我跟父親你不一樣。”
紀流琛最後那句話,讓江牧之的內心震動不已。他滿是震驚地看着紀流琛,第一次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
二十幾年了,他自認爲自己將一個好丈夫的角色扮演的淋漓盡致。但他卻沒想到,自己騙過了所有人,卻沒有騙過自己唯一的兒子……
全身一陣陣發寒,隨着歲月的流逝,當年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已經化爲了一種鈍鈍的疼。
有多少年不敢去想那個名字,久到腦海中都快想不起那個人的樣子,但是一旦舊事重提,他依然無法釋懷。
“我懂了,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等過段時間,你把那個女孩子帶回家來讓我們見一見。”江牧之揉了揉自己疲倦的眉心,英俊的臉上瞬間蒼老了幾分。
還是頭一次,紀流琛見到江牧之這麼失態的樣子。
他忽然有些後悔,覺得自己不應該講出最後那句話,但是潑出去的水也收不回來了,現在後悔也沒有用。
明白江牧之現在的心情,紀流琛沒有再說什麼,安靜地退出了書房。
剛關上了書房的門,紀流琛就看到自己的母親端了一杯茶朝着書房走了過來。
“母親。”等到沈念昔走近,紀流琛朝着她叫了一聲,隨後問道:“母親是來找父親的吧?父親正在書房裡處理事情,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誰知沈母卻並不是這個意思,只見她微微一笑,滿是慈愛地說道:“我不是來找你父親的,我是來給你送茶的。今晚上你喝了不少酒,所以我特地給你煮瞭解酒茶。怎麼樣,陪母親去花房坐一坐?”
“當然。”紀流琛也笑了,言簡意賅地答道。
後院草地上的玻璃花房是沈母最喜歡待的地方,對於花草,沈母似乎有一種特別的偏好,她總喜歡種一些反季節的植物。
例如一進花房,紀流琛就看到花房角落的花架上,一架原本盛夏綻放的薔薇開得正盛。
“母親找我,應該不是隻爲了給我送茶解酒的吧?”剛在花房的藤椅上坐下,紀流琛就對着對面坐着的沈母直白的問道。
“那你覺得,我除了給你送茶,還想要找你做什麼?”沈母是睿智沉穩的,她笑着看着紀流琛,反問他道。
輕嘆了一口氣,紀流琛直說道:“父親剛找我談過了聽雨的事情。”
“聽雨?這個女孩子我的名字還真是特別,想必她的母親應該也是個特別詩情畫意的女人。難怪生出來的女兒,能把我的兒子迷的神魂顛倒。”聽到了應聽雨的名字,沈母由衷地誇讚道。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紀流琛也很難想象像應森那樣自私無恥和蘇眉這樣偏執成狂的父母,居然能生出聽雨這樣的女兒。
只是應聽雨的家庭對她來說是個禁忌,紀流琛也不想過多地談論,於是只說道:“我很愛聽雨,我已經和父親表達過了,我會跟聽雨結婚,希望母親能成全我們。”
“你長大了,自然是要找個喜歡的人結婚的。我們家這樣的情況,也不需要藉助聯姻這種事情。只要你父親不反對,你的婚事我沒有意見。只是流琛,我不介意她的出身和過去,是因爲我希望你能真正得到幸福。”沈母站起來緩緩走到薔薇花架前,拿起旁邊的剪刀,開始修剪起了花枝。
“只要能和聽雨在一起,我一定會幸福的。就像你跟父親一樣,我和聽雨也會相親相愛一輩子。”沒想到自己的母親這麼容易就同意了,紀流琛開心地說道。
像她和江牧之一樣?
聽到這裡,沈母的手一抖,不小心剪下了一朵薔薇花。
她頓了一秒,然後聲音有些變調道:“你們還是不要像我們纔好。”
沈母這句話一出,輪到紀流琛驚訝了。
原來這麼多年了,她不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