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蒙卻難得不再反駁我,而是在接完了一個電話之後,臉色變得陰沉,自顧自地一邊開車一邊抽菸,在煙雨朦朧的溼潤空氣裡面,留給我一張表情模糊的臉。
而我也沒有想到闊別很久了的肖光華,會帶着王偉過來找我,在沉沉的暮氣中站立,遠遠望去更他像是一尊憂傷的雕塑。
我遲疑了一下,終於在郭蒙的勸說中下車,然後走過去,控制住自己發乾的喉嚨,用沙啞的聲音問:“什麼事嗎?“
而肖光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郭蒙,淡淡地說:“我是來帶你走的。”
說完,他像四年前一樣,溫吞地作勢要牽我的手,我下意識地往後面退了退,連帶驚呼了一聲。
這一次,郭蒙卻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你跟他們走吧,王曉曉還可以住在我這裡。”
我懵了。完全懵了。
這時,倒是王偉緩緩地開口說:“秋葵,我們都是爲同一個老闆做事的,你別讓我們難做。”
我在驚詫中問了一句:“你們的老闆是誰?”
其實我早已經猜到了。
而王偉,也料定了我猜到了,他不再說話,而是不再像往常一樣對我客氣得有點距離感,而是直接過來,把我半拽半請,塞車了一輛車裡面,而肖光華飛快地倒出去,在龍崗大道上狂奔。
而王偉呢,說了一些聽着就讓人感覺迷糊的話來安慰我,然後要走了我的手機,把電話卡抽出來,丟了出去。
如果是往常,我早就忍不住破口大罵了,而今天,卻異常平靜地看着他做着一切,甚至有點嘲諷地說:“我總是遇到那麼多喜歡胡亂丟東西的人。”
我料到了他們的老闆都是關宇,我也料到了我被他們帶走是關宇的安排,只是我沒有料到的是,他們帶我去的地方,是湛江。落腳的地方就是之前關宇出差帶我去的地方,觀海長廊無敵海景房。
肖光華的紋身還沒洗掉,哪怕他穿上了整整齊齊的襯衣,也能讓我窺見一二,再見我,他有點難堪。而王偉似乎有些不自在,對我的客氣裡面有着更多的距離感。
我被他們安置在上次睡覺的那個房間裡面,有電腦,沒有網線,一大堆的時尚雜誌胡亂地堆着。
我確實是想笑的,但是眼淚就這樣流了出來。
或者,這就是他自以爲好的保護方式,可是爲什麼要保護我呢?因爲答應了葉原野嗎?還是因爲念及我們之間這傻逼的四年同居生活?
事到如今,一些事情的真相慢慢地在我的心底浮現,我猜想,或者在關宇的心裡面,呂家是他真正的敵人,他當初就不是因爲懷抱着對魏敏的愧疚找到我的,他找回我,給我安排了一場失敗的初戀,把我從小縣城弄來深圳,不過都是從一開始,他就把我當成了對付呂家的棋子。
他說得沒錯,我就是棋子。
哪怕是遭到呂家嫌棄的棋子,那也是棋子,因爲他掌握着我,隨時可以在媒體面前將呂家一軍,讓呂家陷入醜聞,讓天坤的股價浮動,而他關門打狗甕中捉鱉。
我太瞭解他了。四年的朝夕相對,他對我毫無耐心,但是每一次我們的生活裡面發生了大事的時候,他總是展現出驚人的耐心。
他更像一個垂釣者,永遠都知道他要的是大魚,而不是小蝦小魚。
而他現在讓肖光華和王偉名義上是保護我,不過是爲了禁錮我,然後他和郭蒙,這兩個腹黑的老男人,在天坤掀起一股血雨腥風。
只是我想不到他禁錮我的原因。
我未必是一枚好的棋子,但是確實是一枚風雨飄搖毫無依託的棋子,他放過我,沒把我推到刀口浪尖上面,大概是因爲時光讓他改變了初衷吧?
胡思亂想之後,強迫症發作,半夜失眠,我從臥室的沙發上爬起來走出去,肖光華安安靜靜地躺在沙發上,我跑去扭了扭門鎖,才發現被反鎖了。
於是我推了推肖光華,問他藉手機。
在淡如水的月色下,肖光華對着我,有微微的尷尬,遲疑了很久,才把自己的手機遞給我,說了一句:“不能打太久。”
我解鎖,從通話記錄裡面找到了關宇的號碼。
他大概是睡了,電話過了很久才接起來,我卻懶得和他客客氣氣說什麼不好意思打擾你睡覺了之類的話,而是冷冰冰地說:“我要見你。”
關宇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就在來的路上,很快到。”
我把手機丟回去給肖光華,然後坐到他的側面去,冷冷地說:“可以和我說說是怎麼一回事嗎?你一直都在爲關宇做事嗎?”
肖光華低下頭來,聲音發澀,落入耳膜裡面卻字字清晰,他說:“有時候,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
我再問:“你是不是和呂澄在一起?如果你爲關宇做事,你應該知道呂澄是他的女朋友,你這是在玩火,你是不要命。”
肖光華飛快地躲過我的眼光,緊緊抿住了嘴巴,顯得堅不可摧。
我忽然感覺有點無趣,拿起遙控器就打開了電視機,而肖光華容易不忍說:“大半夜的不睡覺,對皮膚不好吧。”
我嘲諷地笑了一下:“連自由都沒有了,還要皮膚好乾嘛?把皮膚養得好好的,好孤芳自賞嗎?“
肖光華沉默了半響,才接了一句:“葉秋葵,你真的變化挺大的。”
這時,門外面傳來了窸窸窣窣的開門聲。
很快,關宇帶着一身的水汽走進來,拉開燈,把門反鎖,把鑰匙丟給肖光華說了一句:“你到房間裡面去睡吧。”
肖光華的表情很怪異,但是卻聽話地拿起鑰匙走了。
而關宇卻自作主張地把電視關掉,一把抓住我的手,直接把我拽到房間裡面關上了門。
他沒開燈,而我也懶得動,我們就在昏暗的光線下相互對峙,互不相讓。
最後,關宇終於打破沉默。
他的語氣裡面有我參不透的懊惱,他說:“葉秋葵,我真的不知道拿你怎麼辦纔好了。”
茫然若失惆悵萬分的語氣。
而我卻沒有被這樣的語氣渲染上傷感,而是盯着他問:“我還需要被你關在這裡多少天?”
關宇忽然走過來,伸出手扶在我的雙肩上,語速很快,但是字字清晰,如同顆顆晶瑩剔透的珍珠一樣清晰,他說:“葉秋葵,我想,不管什麼事都好,你都能原諒我的對嗎?“
我瘋狂地甩開了他的手,冷笑說:“我有什麼不可以原諒你的?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嗎?歸根到底,我們不過是半斤八兩而已。”
關宇沒料到我這樣話裡有話,他的手尷尬懸空在那裡,過了許久才說:“你想怎麼樣?”
我再一次嘲諷地笑笑說:“我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嗎?我不想呆在這裡,像傻逼一樣被保護着,你可以滿足我嗎?我想回到郭蒙的身邊去,我想成全你的碧海藍天,你給過我機會了嗎?我想怎麼樣?重要嗎?”
關宇的臉色忽然變得非常難看,他忍不住衝我吼:“葉秋葵,你能不能別說起什麼都郭蒙郭蒙郭蒙的!在他的心裡面,他就那麼重要嗎?我早就猜到你這樣的人,太容易喜歡一個人了!所以我在不得不把你弄到他身邊去的時候,還費盡心機把你最好的朋友王曉曉擺在那裡,目的就是爲了不讓你和他有什麼關係,但是你真是死性不改,哪怕是有個巨大的電燈膽,你也能對他生出情愫來!你真是不要臉!”
而我聽完這番話之後,愣了一下,繼續衝他吼:“關宇,你大爺的,我是人,是有獨立人格的人,不是你的物品。我沒有想到王曉曉突然來到天坤,全是你安排好的。你現在說你不得不把我送到郭蒙身邊去,當初又是誰,拼命地踐踏我的自尊說要我去勾引他的?”
“如你所願,我很樂意做你的棋子,我全心全意陷入了成功勾引一個人的成就感裡面,我就是你想的那種人,我水性楊花,我愛上郭蒙了,求你成全我們。”
說完,我挑了挑眼眉,挑釁地看着關宇。
關宇的臉色變得更難看,血紅我的眼睛瞪着我,再一次伸出手扣在我的脖子上,把我的臉拉近他,怒火中燒,對我狠狠地說:“葉秋葵,如果你真的愛上郭蒙了,那我就殺了你。”
而我迎上他的目光,冷冷地說:“你請便,反正我從遇到你的那一刻開始,人生已經腐爛得無可救藥,已經生無可戀。”
這一次,我真的不是爲了引起他的憐憫和同情,而是實在忍不住眼眶裡面肆意奔騰的眼淚。
是的,我已經生無可戀。
在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兩個人因我而死。
給我生命的那個人,把我當成定時炸彈般去嫌棄。
我最終愛得刻骨銘心的男人,如同魔鬼一樣,對我帶着錯綜複雜的愛恨交織,在算計與陰謀,在利益與情誼之間,他選擇的,永遠不可能是我。
我甚至比不上底下水道里面難見天日的老鼠。
鼠輩還有家人朋友,而我一無所有。
就連最好的朋友王曉曉,也不過是因爲關宇的召喚,來到我身邊,僅此而已。
卻沒有想到這些眼淚,讓他一下子態度軟了下來,他似乎也有點黯然神傷,他說:“我今天不過是帶你避風頭,你真的想和郭蒙在一起,明天下午我讓他們帶你回去他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