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原野似乎陷入瘋狂的回憶裡面,他的表情抽搐,像是正躺在砧板上,內心被一層一層地切割。
從他斷斷續續的講述,以及關宇偶爾冷冰冰的零星碎語,我終於把十一年前發生過的事情勉勉強強地拼湊出來了一個帶着裂痕的記憶。
在我11歲那一年,23歲的關宇和18歲的閔瑤是青梅竹馬的一對戀人,他們是土生土長的深圳人,同時愛好着那些冰冷的寶石。
在閔瑤18歲的成年禮,關宇帶着閔瑤來到了我當時討生活地方,就是荷蘭赫赫有名的鑽石之都阿姆斯特丹,那裡有最大的鑽石切割工廠,他們在這裡逗留了12天,甚至在切割工廠認識了剛好16歲長得陽光明媚的葉原野。
然而卻在最後的一天,他們因爲這個16歲的男孩子永遠地天人永隔。
因爲自小來歷不明的我在這一天遭遇了生命裡面第一次的警匪事件。
那一天我還有依稀的印象,因爲葉原野把我自己一個人丟在酒吧的洗手間裡面獨自離開,他離開之前對我說:“葉秋葵,你在這裡好好呆着,聽到外面有警笛的聲響纔可以出來。”
我聽話地躲在酒吧的洗手間裡面,然後不久之後聽到了驚天動地的槍聲。
我記得清清楚楚,是連開三槍。
酒吧裡面的人應該是驚慌失措地散去,而我瑟瑟發抖地躲在洗手間裡面緊緊地按住了那一道門,手腳冰涼。
最後,我是被那些巡警搜了出來的,在我被帶出去之後,葉原野已經坐上了警車跟着去警察局做筆錄。
而我在事發現場,遠遠地看到地面上躺着一個年輕的女子,而在她的身邊有一個呼天搶地的悲愴男子,那些鮮血橫流和撕心裂肺成了我心裡面久久揮之不去的夢魘。
當時我一直以爲葉原野犯了事,我躲在閣樓上面瑟瑟發抖,無論葉原野怎麼樣喊我哄我,我都不爲所動。
這件事發生了兩天之後,魏敏因爲心臟病發作搶救無效,徹底離開了我們。
所以我記恨着葉原野,我覺得是他犯事了,才導致魏敏憂慮過度而去世,我把生老病死這樣的事的責任全部歸咎在他的身上,我把魏敏突然的心臟病發歸責在他的身上。
我卻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卻是這樣。
在我11歲那一年,從中國長途跋涉來到荷蘭遊玩的關宇和閔瑤,在荷蘭結識了16歲的葉原野。
當時葉原野早已經和關宇還有閔瑤很熟,關宇甚至在那一天請葉原野幫他跑腿去郊區訂很多鬱金香。
然而葉原野卻因爲去郊區訂花,無意間獲得了我在那一晚將會被槍殺的消息,他馬不停蹄地趕回去把我帶到人流涌動的酒吧裡面,顛簸的生活教會了他殘忍與取捨,他讓我躲到洗手間裡面,而去騙了坐在角落裡面等待關宇的到來的閔瑤,說是關宇在外面給她佈置了驚喜。
當葉原野帶着個子小小的閔瑤出現,那個躲在暗處的殺手朝着無辜的閔瑤連打了三槍。
就是這三槍,擊碎了關宇的愛情,擊碎了關宇的生活,預支了他一生的傷痛。
而魏敏的去世,或者是跟這樣的事情不無關係吧。
我被葉原野和關宇還原的這一切驚嚇至極,喊出了一聲:“不,這些都是假的,你們是不是在演戲,誰寫的劇本?”
我想我當時肯定是失態到了極點,我大呼小叫,呼天搶地,最後關宇不得不冷冷地說了一句:“葉秋葵,沒有劇本,這些都是真的。”
我的眼淚低迷,言語冰冷:“我現在和你的想法一樣,我也覺得是我比較該死。閔瑤不應該死,魏敏不應該死,最應該死的人是我,是我,可是我爲什麼還要活着?”
關宇的眼神閃爍,轉向別處慢慢地說:“你瘋夠了沒有。”
可是我又怎麼可能就此瘋夠了。
因爲在我的心裡面開始源源不斷地出現一個聲音說:“葉秋葵,原來該死的真的是你,葉秋葵,爲什麼當初死的不是你?”
我終於站起來開始拿起茶几上的咖啡杯扔在地上,聽完那一聲清脆之後我又跑到廚房裡面抱出一大碟的碗碟一個一個地摔在地下,我也不知道我又有什麼資格失控,可是我太需要發出一些聲音來讓我覺得好受一點。
是的,爲什麼當初死的人不是我!
如果我死了,我就不會再愛上你。
如果是我死了,你或者現在能和那個叫閔瑤的女孩子結婚生子,相親相愛。
如果是我死了,葉原野就不需要這些年一直活在殺人兇手這四個字的陰影下。
如果是我死了,說不定魏敏不過是傷心過度,現在還在阿姆斯特丹那個小小的古玩店鋪好好地活着。
我會化作一堆白骨或者一捧粉末,我會慢慢被人忘記淡出這個世界,我會不知道痛有多痛傷有多傷,我不會再知曉這世間的一切,我會毫無意識。
然後你們可以很快地開始幸福的新生活。
可是,爲什麼死的人不是我!
然而關宇,明明揹負着這樣的傷痛,又何必對着我這個幫兇,何必對着這個害你的生活陷入了萬劫不復的幫兇四年之久,你恨我,你直接把我置於死地就好,你何必讓我在你的眼前晃來晃去一次又一次地割開你的心痛?
你看着我,心裡面一刀一刀地被切割,痛嗎?
關宇終於出手來阻止我,他說:“葉秋葵,你夠了。”
我拼命掙扎着被他禁錮的手,不管那邊脫臼的手臂有多疼痛,我只想問一個明白:“關宇,你明明已經知道了這樣的事實,爲什麼要留我在你的身邊四年之久?爲什麼?”
我忽略掉了坐在角落裡面悶聲不響的葉原野,我太需要問一個明白了。
關宇擡起頭,臉頰棱角分明,表情變得平寧安靜,然而他說的卻是:“沒有,我是在半年前才知道這樣的事情。”
我最終掙脫了他,疑惑地問:“半年前?”
“半年前,你撕了閔瑤的照片,你不認識閔瑤,就從這件事裡面,我撲捉到葉原野在這件事上面撒謊。他當時對我的說法是你們一起走出了酒吧,那三槍打歪了,打到了閔瑤身上。如果你當時在現場,這樣的事情還不足以讓你狠狠地記得閔瑤的臉嗎?就這樣,我才抽絲剝繭查明白了事情的真相。”關宇的情緒稍微好了一點,一口氣說完了這番話。
然後,他冷冷地整理了一下他的衣領,整整齊齊,看起來儒雅翩翩,然而眼神卻掩飾不住的厭恨:“葉秋葵,你和葉原野是害死閔瑤的兇手,然而買兇殺人的纔是重犯,接下來,如果你幫我把他徹底地送進監獄,我就放過葉原野。”
這時,在一邊沉默着的葉原野忽然站起來走過來再一次拽住對關宇說:“你完全可以衝我來,我今天就要帶葉秋葵回去,她蠢得無可救藥,你不要再把她搭進去了。”
關宇卻一把掃開了他的手,波瀾不驚地說:“當初不是你,把她送到我的身邊來的嗎?”
這句話像一串斷線的珍珠一樣反反覆覆地落在我的耳朵裡面,明明聲音不大,卻震得我的耳膜痛得如同裂開了一樣,我把眼神轉向葉原野,我想他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然而他卻抿着嘴,一言不發。
我還沒反應過來,葉原野已經一把拽着關宇直奔臥室裡面去,我只看到兩個身形差不多的男人相互拉扯着,場面有點滑稽並且尷尬,然而我來沒走上前,門已經被關上了。
臥室的隔音效果很好,然而我依然能聽到了玻璃破碎的聲音,我拼命地去拍門,然而得不到任何的迴應。
最後門終於被打開,葉原野看了我一眼,他忽然擁抱我,在我耳邊說:“葉秋葵,以後你的人生我管不着了,你要好好的。我太累了,我也需要休息,我也想爲自己活一下,我不想再生活在那些揹負着殺人兇手這樣的字眼裡面了,我看着你,總是被濃重的負罪感覆蓋,所以葉秋葵,你以後好好的。”
葉原野說完,甚至連他丟在地上的行李都沒有提,放開我直接拉開門想走,我拉住他說:“哥,別丟下我。”
我有預感他這樣的離別將會是永遠,我害怕這樣的感覺,我喊他哥,脫口而出。
這是我十一年來第一次重新喊他哥,他愣了一下,卻決意地甩開了我的手,走了。
我想追上去,然而關宇卻一把拉住了我,關上了門。
我死命地掙扎,然而直到葉原野的腳步聲消失掉,我也沒能掙脫關宇。
我的眼淚開始在臉上橫行霸道,我知道我已經沒有資格在這個男人面前軟弱以及悲傷,他心上面的傷肯定比我這點無關痛癢的傷痛多一千倍一萬倍,然而傷感和負罪感覆天蓋地地朝我涌動而來,我開始不懂得自己活着的意義是什麼了。
沒錯,我這十一年活得靡靡不振的生活,是向那個叫閔瑤的無辜的女孩子借來的,哪怕我沒有親手用槍指住她的頭顱,她卻是因爲我染紅了荷蘭的某一個街道。
當我們在電視劇裡面看到那些火拼的場面,我們最多不過是一笑置之,然而當我們的生活遇上警匪片,當我們的生活的完整被這樣意外的槍聲擊得支離破碎,那些真實的的場景不是驚魂的噩夢,而是真正的掣肘和傷痛。
接下來,我想,無論眼前這個男人讓我去做任何事情,哪怕是殺人放火,我也覺得,那是我欠他的,也是欠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