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的這一反應田東看在眼裡,心裡覺得又好玩又憐惜。
“你們家裡有多少兄弟姐妹?”田東想用新的話題來引開剛纔的尷尬。
“我們家裡一共有四個兄弟姐妹,我是老大,我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你也知道的,在農村家家戶戶都希望自己家裡有個男孩。我父母連續生了兩個女孩子之後,按照國家的計劃生育規定已經不能再生了。他們心有不甘,冒着被罰款的風險繼續生第三胎,沒想到還是個女孩子。後來東躲西藏的偷偷再懷上一個,終於盼到了我的弟弟。”
“你兄弟姐妹這麼多,小時候一定過得很開心吧?”田東回想自己小的時候,雖然家裡經濟條件不怎麼樣,但是自己和哥哥每天一起在村子裡到處玩,兄弟兩人感情好得不得了,那個時候的童年就是無憂無慮的。
李雪嘆了一口氣:“理論上兄弟姐妹多,應該是玩得很開心的,可是我們家的情況不大一樣。我是最大的孩子,在我小的時候爲了要一個男孩父母兩人常常東躲西藏、到處去逃避。我自己只能早早地承擔了大量的家務和照顧妹妹們。我的父親是一名中醫,他會弄一點中藥給別人治病賺點錢。附近的村民也知道他的醫術很不錯而且收費又不高,在村民當中口碑挺好的。還好他有這個手藝,不然的話我們一家早就被餓死了。”
“是的,在農村人的心目中沒有男丁,就相當於絕後了,這是他們接受不了的。”
“在我們的村子裡普遍有這個想法:如果家裡沒有生一個男孩,在別人面前就好像低人一等似的被人看不起。有一些婦女因爲生下來的是女孩,公公、婆婆就會對她很不好,覺得這個婦女不爭氣,丈夫也會經常又打又罵。想想我媽媽年輕的時候,就是因爲連續生了我們姐妹三人,在村裡一直擡不起頭,我爺爺奶奶也不待見她。”
田東也聽說過這些農村裡面的陋習。在他的村子裡就有這麼一個例子:一對夫妻生了兩個女孩以後,千方百計想要一個男孩。於是那個婦女不停的懷孕,每次胎兒到了四五個月的時候就託私人關係,去醫院裡鑑定一下胎兒是男的還是女的。結果運氣很不好,連續好幾胎都是被鑑定出來是女孩,然後就這樣不停地打胎。那個婦女不僅身體上受到了嚴重的挫傷,而且心靈上也承受巨大的壓力。因爲多次打胎傷及了身體,她後來再也不能懷孕了,結果這個婦女瘋了。還在田東上大學的時候,他每次寒假、暑假回家都能看到這個瘋瘋癲癲的婦女,穿着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油頭垢面的、手裡抱着一個髒兮兮的枕頭,傻兮兮地衝着見到的每一個人說:“看……這是我的兒子……兒子!這是我的兒子……”。
田東感慨地說:“你媽媽也挺不容易的。有了你弟弟以後,你媽媽在家裡的地位可能會改變一點吧?”
“那個變化太明顯了。爺爺、奶奶也開始對她問寒問暖的,幫她分擔一些家務,唯一的要求就是要讓她照顧好我弟弟。我弟弟從小就被父母和爺爺奶奶寵上天上去了,儘管家裡的經濟條件並不好,可是他比紈絝子弟還要鋪張浪費。從小到大,我們姐妹三個都是吃不飽、穿不暖的,父母把家裡最好的東西都留給弟弟了。一家老小節衣縮食的,但是在弟弟身上卻花得非常大方。我弟弟把這一切當成了理所當然的,從小到大一直非常的自私自利,稍微不如他的意就對着三個姐姐和長輩們大吼大叫。爸媽一直跟我們說我們是姐姐,理所當然要讓着他,時間長了我們也習慣了。”
這種情況田東太熟悉了,他的村子裡也有不少這樣的例子。他皺了一下眉頭:“這樣一來,有可能你的弟弟會被寵壞了。”
“可不是嗎?他今年差不多20歲了,什麼都不會做,是一個真真正正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人,生活也不能自理,上學的成績又差得一塌糊塗。父母現在把他照顧得好好的,可是父母總有老去的那一天,以後他怎麼辦呢?”
田東覺得李雪實在是太善良了:她的弟弟佔據了爺爺奶奶和父母大部分的愛,拿走了所有好的東西,甚至可以想象他會利用父母的溺愛不停地欺負着李雪。而李雪沒有半點怨言,反而替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弟弟擔心着他的未來。
“你的兩個妹妹現在怎麼樣了?”
“我二妹在三年前就結婚了,那個時候她剛滿20歲,是父母安排的親事,嫁到隔壁的村子裡;她現在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還好她的運氣不錯,這兩個孩子都是男孩,所以她的老公和公公婆婆對她還算不錯。我三妹今年21歲,馬上就要結婚了,嫁給我們自己村裡的一個男孩。她們兩個都是初中畢業以後再也沒讀書了,到外邊打幾年工,按照我們村裡的說法:到了20歲左右就應該回家裡找個男人,結婚、生子,在農村裡度過她的後半生。”
“你的意思是說,姑娘們20歲以後的人生就這樣被規劃好了?”田東笑着問李雪。
“要不然怎麼辦呢?村裡的老人一直跟我們說:這就是女孩子的命。”
“那麼你呢?你是不是也想就這樣安排你的後半輩子?”田東好奇地問道。
“我想方設法逃離農村,就是不想再步我媽媽的後塵。現在在城市裡面打工,雖然說是苦了一點、累了一點,但是最起碼人身是自由的。幾年前我父母就開始逼着我嫁給村子裡面的那些男人,可是我死活不同意。我覺得我跟他們當中的一個男人結合了以後,我會變成我媽媽那個樣子。”李雪昂起頭來,眼睛呆呆地看着天空,彷彿在回憶很多不愉快的往事。
雖然說這是田東跟李雪的第二次見面,甚至可以說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談話,不知怎麼的,田東卻感覺自己跟李雪好像認識了很長時間一樣。李雪敞開心扉地跟他聊這些事情,完全沒有隱瞞、沒有做作,甚至告訴了他一些不足向外人道出來的個人隱私,她太相信田東了。是不是因爲自己跟她有着差不多的家庭背景,纔會引發一些共鳴?從一個陌生人,到認可的朋友,到像親人一樣的感覺,這些奇妙的變化僅僅發生在半天的時間裡面,田東感覺到有點不可思議。當李雪微笑的時候,田東心裡會覺得暖烘烘的;當他看到李雪嘆息、皺眉的時候,自己也覺得心裡像被一塊石頭堵着一般。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