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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樑雲荊

第2章 樑雲荊

“我不想再做窮人了。”

1991年,阿倫?艾弗森的第二個妹妹莉莎出生。而他們的爸爸弗里曼如此慶祝自己二女兒的問世:因爲攜帶過量毒品,他被捕了。在法**,他說:“我沒有名車,沒有鑽戒,沒有奢侈品。我只想還債,支撐家庭。”但是,抱歉,法庭不那麼講情面。何況,自打1988年一次交通意外被解僱後,弗里曼偷雞摸狗的事情實在太多,終於有機會把他關進監獄清淨了。法官毫不猶豫,判了22個月,後來又因爲其違反假釋條例,加了一倍刑期。

那時艾弗森剛上高中,家庭大廈忽傾,阿倫?艾弗森幾乎痛恨弗里曼——尤其當他看到母親必須加緊工作,來照管那獄中男人的兩個女兒。然而,時光流逝,他逐漸明白了。這個父親,名義上的父親,並不想爲非作歹。他沒有本事搶劫,也不想傷害別人。他雖然攜毒卻並沒狠沾那玩意。他也不想過那樣的日子,他僅僅想使家庭生活下去。

生活永遠不可能廉價。陪審團和法官不會探入到每個家庭來探問他們的生活。

就在父親入獄之前一年,阿倫?艾弗森失掉了他最好的朋友。託尼?克拉克,當年22歲。在球場上被艾弗森修理後,託尼沒像其他孩子那樣氣急敗壞,而是心悅誠服地鼓勵他:“你能成爲一個了不起的傢伙!”艾弗森曾經喜歡遊蕩、逃學或者和小兄弟們在街上晃來晃去,而面前總會很不巧地出現他面色鐵青的老媽,把他揪回學校。而那都是託尼告的密。艾弗森15歲時,一場械鬥送走了他的八個好朋友,包括託尼在內。

當然,沒人去在意僻遠街區孩子們的死亡。屍體被送走後,污水會洗清血跡。孩子們生生不息地蓬勃生長,毒品和槍彈永遠不會缺少。阿倫?艾弗森的耳邊沒有人再嘮叨。他的朋友們,那些拍打他、鼓勵他、拿他開玩笑、和他一起走街串巷的孩子們躺進了墳墓。大規模突如其來的死亡使他膽寒。

沒有人——他自己也不能——確定是什麼時候,他徹底下定決心。但至少,那次械鬥之後,他對母親說:“媽媽,我不想做窮人了。”

他的身體裡依然藏着他街區的精神。最樸素最直接的爲人哲學:弱肉強食、獨立、自信、奮鬥。但是,他想走出這片街。就像森林教會了獵人在森林中生存的智慧,而獵人依此走出森林一樣。生身父親的背叛、繼父的不幸、母親的痛苦、妹妹們的窮困、兄弟們的死亡、17歲那年的入獄,以及無時無刻提醒着他生活陰暗面的污水和黴牆。他想走出去。

那是90年代初。NBA經歷過70年代末的低迷,迎來了80年代黑白雙煞拉里?伯德與魔術師營造的繁榮,正在邁入黃金時代。1992年,夢之隊在巴塞羅那奧運會橫掃千軍奪下冠軍,使80年代末“美國籃球已失去權柄”的錯覺消失了。邁克爾?喬丹正代表着NBA,朝一個神話般的不朽地位攀升。他代表的遠不只是籃球競技的極限,而且是一個黑人的神話,遠遠超出體育。一個紐約布魯克林的窮小子,可以依靠自己的才華、奮鬥和優美技藝,成爲一個體育聯盟的王者,成爲一個體育品牌的王者,成爲一個代表時代趣味的人物,擁有享之不盡的金錢和全世界的關注,成爲另一個層次上的世界之王。

有無數NBA球員在夢想着掙大錢。波特蘭開拓者的偉大中鋒比爾?沃頓曾經聊過一個少年時的笑話:“我小時候看NBA球賽,便對我父親說,爸,我要去打NBA,當聯盟MVP,給你掙輛汽車。我爸回頭問我:‘什麼是NBA?’”此後,沃頓功成名就,夙願得償。

阿倫?艾弗森在1992年的單季948分打破了摩西?馬龍的得分記錄,而這位前輩巨星和艾弗森有類似之處:他打職業籃球,也是爲了避免母親的*勞。當他高中畢業直接朝NBA進軍時,目的無比明確:“媽媽,我不希望你再*勞了。”

但是,沃頓和馬龍都沒趕上最好的時代。話說NBA在60年代,北斗巨星維爾特?張伯倫不過年薪十萬。1979年,拉里?伯德還在印第安納大學讀書,他的代理人鮑勃?伍爾夫就敢對凱爾特人官方開價:“100萬一年。”當然,最後被壓到了65萬--那一年,阿倫?艾弗森4歲。NBA五度常規賽MVP“天勾”賈巴爾掙着65萬一年,聯盟第一搖錢樹J博士朱利葉斯?歐文則是58萬。到80年代末,伯德和“天勾”都已掙到300萬開外。1994年,阿倫?艾弗森高中畢業那年夏天,NBA狀元普度大學的“大狗”羅賓遜對密爾沃基雄鹿隊說:“我希望,成爲第一個一億身價的人!”

那個時代物價飛漲,於體育明星們而言,百萬美元只在指顧之間。對艾弗森來說,這是他計劃的一部分。高中的艾弗森在籃球與橄欖球之間搖擺。任何一項上的成就,都足以讓他成爲職業球員,簽下大額合同。籃球和橄欖球是他打開財富之門的鑰匙。貝澤高中因此而歡迎他。NIKE和各高校因此而垂青他。但是,短暫的入獄時光,令諸多名校把他視爲另類:對艾弗森才華的垂涎,還不足以抵消他們明哲保身、遠離麻煩的慾望。

或者,你也可以這麼說:他們錯過機會了。

一個叫埃迪?梅伊斯的人對他伸出了手。“只要他不再跟監獄沾邊,我們大學肯定要他。”在他身後的並不是二三流兼做球員中介的垃圾大學,而是名校喬治城大學。喬大籃球隊主教練約翰?湯普森的結論更加乾脆利落:“阿倫?艾弗森有問題?拜託,我需要的只是籃球。”

也許,反而因爲如此,命運替他在橄欖球和籃球間做了選擇。阿倫?艾弗森將脫離貧窮的希望放在了籃球上,把未來交在了約翰?湯普森手中。

1994年秋,阿倫?艾弗森去了喬治城大學。因爲那樁官司,他一年沒能打正經比賽,也錯過了肯塔基大學的獎學金機會。但他在一個教育中心完成了高中教育。

他在漢普頓的水漫金山中度過了十九年時光。經歷恐懼、希望、失望、背叛、污衊和重生。他的天才一度被烏雲遮蓋,但並沒有把他擊垮。最後,那些殺他不死的,都成爲令他愈加堅強的因素。那片曾經深陷他的泥潭,教會了他所有的生存法則。

他的夢想無比樸素而切近。橄欖球的故事到他高中時就結束。他要做的是走出街區、貧窮和罪惡,朝富有與安全——對他來說,這兩者是一體的——攀登。沒有虛飾或造作。他也已經無所謂周遭的理解或肯定。沉默不語的以自己的方式奮鬥下去,即是如此。

他走出了弗吉尼亞,走出了貧民窟。而他的籃球生涯,就此真正開始。

喬治城的約翰?湯普森37歲之前的每個夏天,紐約歷史上最偉大的中鋒之一帕特里克?尤因都會回去喬治城大學,獨自推開訓練館的大門,換訓練服,戴護膝和護腕,和兒子小帕特里克聊天,然後開始熱身。與1981年,他初來時唯一的區別,是他不再會因爲找不到更衣室,而用帶牙買加腔的英文去問路了。

他和這個球館的緣分本已該盡,1985年夏天他成爲NBA選秀大會狀元,然後去到紐約這個世界上最爲聲色犬馬的城市,成爲籃球世界最大聖地麥迪遜花園的主人。可是,他每到夏季都逃回喬治城,然後孜孜不倦地致力於提高技巧。回到喬治城,他像一個大一新生,與每個人擊掌,然後獨自重複那些紐約人已熟極生膩的動作。

而使他熱衷於這一切的人,是叉手在一旁觀看的老師,喬治城王牌教練約翰?湯普森。

按照湯普森的說法:“帕特里克在給所有關注他的人做示範,就像在用行動表示:喏,他就是這麼幹的,他就是這麼努力的,他就是這麼成功的。”

“這就是喬治城大學球員們理應學習的。”

喬治城的孩子們醉心於尤因推開門的一瞬間。他,1982年大一時就帶着喬治城和北卡的詹姆斯?沃西與邁克爾?喬丹會戰NCAA決賽,最後一分惜敗的巨人;1984年84比75擊倒大夢及其休斯頓大學的戰神,會重新回到他輝煌開始的地方。1988年,剛入學的阿朗佐?莫寧成爲尤因的影子。他們在夏季訓練時相遇。一個天生着煞神般的鋼筋鐵骨,演羅馬角鬥士不用化妝,一個年僅26歲就長得像只百年猩猩怪,比1789年建立的母校還老。訓練中硬碰硬來了幾下,彼此發出了幾聲怒吼,莫寧被撞倒,旁觀的大學生誤以爲自己在看泰坦巨神們打架。在他們建立友情的那天末尾,他們幾乎吵了起來。一個比另一個更大聲,訓練館裡雷聲陣陣。但是,第二天,一切又恢復如初。他們訓練,喝水,聊天,在走廊裡像巨人一樣發出轟然的笑聲。夏季的喬治城餐桌上,這兩條大漢時常出現電閃雷鳴的語聲:“老子宰了你!”“我拿管獵槍殺了你!”

“他們老那樣。”喬治城的孩子們心有餘悸地說。“有時候,他們滿懷仇恨地盯着對手,好像馬上要把餐盤扔到對方臉上去。”而湯普森教練在鄰座聽着,行若無事,指揮其他探頭探腦的學生繼續吃飯。尤因、莫寧,以及介於他們年齡之間的穆託姆博,構成了喬治城大學籃球的脊樑。你可以把他們三個人打球的錄像在校園大屏幕反覆播放,來傳播學校的精神——當然,可能會嚇壞小孩子。

喬大在美國首都華盛頓特區,離白宮兩英里。成立那年(1789)恰逢法國大革命,順便沾染了一點啓蒙主義和政治思想。全美歷史最悠久的天主教大學,學生必須修讀兩個學期的哲學和神學。政客的樂園,外籍學生的舞臺。

而約翰?湯普森先生,在這裡當了27年籃球主教練。

他也有過輝煌的日子:208公分,123公斤,60年代,這副銅筋鐵骨的身板,讓他打上了NBA。他在波士頓凱爾特人度過了1964-66兩季。衆所周知,那正是凱爾特人隨心所欲包攬冠軍的王朝年份。他作爲籃球史上最偉大人物之一、最傑出防守球員比爾?拉塞爾的替補,在籃球史上最偉大主帥紅衣主教奧爾巴赫座下聽旨。1966年他退役了,去當了兩年高中籃球教練。1972年,他被喬治城大學僱傭。

他信奉紅衣主教的凱爾特人籃球哲學。堅硬、紮實、迅速、窒息的防守、靈活變通、不擇手段。中鋒出身的他,培養出了尤因、穆託姆博和莫寧這樣的鐵漢。他和紅衣主教一樣不爲流俗意見所薰染。他率領着喬治城取下了1984年NCAA冠軍,使尤因初次擊敗他的夙敵大夢奧拉朱旺——如果不是1982年邁克爾?喬丹的神奇跳投,喬治城本該擊敗北卡羅來納,拿下那年冠軍纔是。就在阿倫?艾弗森入學之前兩年,喬治城還拿下NCAA大東區的常規賽冠軍。

他是個善於控制隊員情緒的教練。後人回憶起80年代的喬治城,都還心有餘悸:“那就是十二個飢餓的黑人!”喬治城膽大包天,防守不間斷施壓令人窒息,而進攻則充滿侵略性和衝擊力,奔走如火焰。坐居火焰中心煽風加柴的,就是湯普森教練。

湯普森教練最喜歡營造的,是如下氛圍:“我們去對抗那個*充滿誹謗者的世界”。他,一個黑人教練,深明他的弟子們的心理:他們所承受過的種族歧視,他們內心的絕望和憤怒。他將這一切引導到了球場上。

1993年12月,他見到了安?艾弗森。這位偉大的母親第一次主動去找一位籃球教練。那時,她已經有十八年沒怎麼碰這項當年擅長的運動。她對湯普森教練的瞭解,是因爲弗吉尼亞州口耳相傳。

“你知道約翰?湯普森嗎?”

“知道,阿朗佐?莫寧的教練嘛!”

1992年NBA榜眼莫寧,乃是弗吉尼亞的籃球英雄。安?艾弗森循着這條路到達了湯普森門前。她的要求簡單質樸:“我覺得,您是個能把我兒子導向正途的教練。”

而湯普森教練,如是形容他的想法:“在弗州,阿朗佐?莫寧是個英雄,所以艾弗森家會來找我。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麼,阿倫,他是個聰明的年輕人。他理應獲得入大學教育的機會。他將必須遵守所有的規章制度——和所有的學生一樣在教室上課。”

1994年8月,喬治城大學組隊參加肯納夏季聯賽,艾弗森被放在了名單中。首場比賽,他上半場就得到30分,全場40分。第二天,33分。第三晚,決賽,他26分。這是他第一次爲喬治城贏回榮譽。在體育館爲他加油的,包括前喬治城超級中鋒迪肯貝?穆託姆博。

但是,他甚至沒來得及接受採訪,就被帶離了球館——湯普森先生嚴禁新生接受採訪。經此一役,他被嚴格、殘忍、原則性極強的湯普森教練接納了。但這也意味着,他必須開始遵循“照我的話做不然就滾蛋”的籃球哲學。烈火一樣富有侵略性的喬治城籃球。盛產硬漢鐵骨的喬治城大學。莫寧、尤因與穆託姆博那樣電閃雷鳴的喝吵背景。這就是19歲的阿倫?艾弗森即將面對的一切。

噢,冠軍?

1994年11月27日,喬治城大學賽季首次對壘NCAA衛冕冠軍阿肯色大學。下半場過了7分鐘,阿肯色已64比40領先。阿肯色控衛科裡?貝克,得意的雙手食指舉天。大前鋒魯?洛伊,正在找詞誇獎全場34分13個籃板的明星前鋒科里斯?威廉姆森:“這傢伙真是火上澆油啊,看得我都嫉妒了。”

球場另一邊,失敗者約翰?湯普森教練,卻似乎根本無所謂。他談論失敗,就像一個老頭子拂去葡萄酒瓶上的蜘蛛網一般輕鬆。

“球隊剛換了六張新面孔,然後賽季一開始就和全國冠軍打。嗯,技術發揮生疏,我當然早有預料啦。”

六張新面孔,六個還不習慣喬治城大學球衣的少年。其中那個臉上一點都不緊張的,是誰來着?阿肯色的卡利帕裡教練賽後沉思着對記者說:“那小子好像無處不在似的。”那個無處不在的傢伙,好像在另一個時空打球。無論對方投中與否,他都拍馬疾行,運球殺過半場。他想在何時何地投球,你壓根阻擋不了,全隨他高興與否。隊友們眼望分差雙腿發軟時,他就像個老大一樣,拍手鼓勵他們,責罵他們,喝醒他們,接着繼續奔馳。

“他簡直就像伊塞亞?托馬斯第二代啊?!”華盛頓媒體如此評價。

用剛率領底特律活塞拿下1989、1990兩屆總冠軍、當代最靈動華麗的小個子後衛來舉例,這讚譽可是相當有分量。

如果你看數據,這孩子打了一場糟糕的比賽。18投5中,2次助攻,8次失誤,19分。可是,對手的卡利帕裡教練也承認:“敢給這孩子這麼多上場時間,真得爲湯普森鼓掌。”貝克說:“如果他的支持者……嗯,他的幫手,能夠跟得上他的話,他們會特別可怕。”

阿肯色得對這個新生嚴陣以待:每當這個小子切入,就派弱側球員前來補防。如果他切入出手,無論防守成功與否,阿肯色都會趁他還在己方禁區的時候,在另一側動手反攻。麥克丹尼爾總結說,“他總是能切入,但分球並不多,而且並不是每回合都回防到位。”

的確,比起這個孩子的蜂鳥速度,他的隊友更像還停留在馬車時代。他帶着喬治城在場上飛奔,但是,隊友和他畢竟太不熟悉。中鋒奧泰拉?哈林頓只好在場上練折返跑,幾乎拿不到球。因此,到了後來,全隊都已不願意和阿肯色糾纏了,於是喬治城近於脫節。全場就剩下這孩子一個人與阿肯色全隊賽跑。

但是,雖然大比分吞下這塊蛋糕,可是阿肯色還是被噎得嗓子發疼。

因爲這個孩子不知疲倦。落後10分,14分,18分,20分,似乎對他毫無影響。阿肯色和喬治城的老行家們看到分差到了20分,就開始心有靈犀地收手、放緩,只有他一個人無視分差地來回穿梭。他像一隻蜜蜂,保持着嗡嗡的節奏,讓阿肯色人領先了20分都輕鬆不得,唯恐被他叮上一口。每次他切入,阿肯色人都必須不厭其煩地前來包夾圍堵——一個人盯防,根本無法應付這無法無天的孩子。

不是全國冠軍隊防守意識或技巧有問題。只好說,用來收羅斑馬的柵欄擋不住鷹隼。他的奔走,超出了阿肯色人的節奏。於是這成了場龐大的追捕遊戲。下半場分差已使勝負鎖定,可是這隻蜜蜂還在球館裡飛動。搶前斷球、爭地板球、切入、上罰球線,造成犯規。阿肯色人提前歡慶的機會都逮不到,大隊人馬前呼後擁,張牙舞爪地捕蜜蜂。

只有一次算是捕住了。

終場前10分鐘,阿肯色領先20分。防守機器雷吉?加雷特,196公分高,擺着一副拳擊手的架勢,和那個小子胸貼胸。他抿着嘴低頭看着對面的一年級生,而喬治城的新生壓根不理他,也沒有興趣和他對送秋波。接到球后,他第一時間回頭,眼盯的是籃筐的方向。和冠軍較勁對眼神擺造型?抱歉,沒什麼興趣。他有更重要的事。

“這只是他的第一場NCAA比賽。他會成爲本屆NCAA最讓人激動的新人。”卡利帕裡一直在找詞形容那個孩子,最後逮住了這麼一句。

“他是叫阿倫?艾弗森是吧?”

是的。

父子1994年的艾弗森,被認爲是1989年的肯尼?安德森之後,高中籃球界最好的控衛。而肯尼這廝,恰又是一個反面典型,即使他才華橫溢,一手鬼神難測地運球,穿梭人羣如入無人之境,仍然因其孤膽式的英雄主義被視爲異類。就在1994年,全聯盟都厭倦了他的獨斷專行。因此,世界等待着約翰?湯普森教練用鐵腕和繮繩,去栓束艾弗森,*迫他成爲一個規行矩步、合轍剋制的後衛。可是,湯普森教練並沒那麼做。

世界希望他對艾弗森嚴加管束,加以鞭笞;他卻對他關愛有加,苦口婆心。世界希望他讓艾弗森洗心革面,褪盡街頭籃球的華彩;他卻很欣賞艾弗森的個人技巧。他給了艾弗森舞臺,從對阿肯色大學之戰的信任開始。

阿倫?艾弗森獲得了一個精神上的父親:一個真正理解他,與他誠心交流,而且保護他的教練。他的父親,給他生命的那位不知所終,養育他的那位正在坐牢。他走進球館,有一個高大的黑人會走過來,對他說:“別去看那些媒體和記者們嚼舌根,他們說的都是垃圾。你要發揮你自己的天分,知道嗎?”

他是一個容易感動的人,他說,他要爲自己的教練而戰。

大一賽季,雖然開局的那晚並不美妙,但賽季結束時,他交出了場均20.4分4.5次助攻的表現,場均另有3次搶斷。但是,場均失誤高達4.4次,命中率39%,三分率23%。他的數據,榮耀與陰影並列。在光明的那一面,他是全國屈指可數的得分手,是無法阻擋的閃電奔襲者,1994-95季大東區年度新人及最佳防守球員。而在另一面,他的投籃時機選擇、進攻節奏處理,都還有提高的餘地。

64強賽,喬治城擊敗了佛羅里達州大學,隨後進十六強。對手是擁有傑裡?斯塔克豪斯和拉希德?華萊士的名校北卡。上半場,艾弗森一球未中,喬治城落後16分。下半場,他得到了24分和8個籃板,全場觀衆爲他起立鼓掌。但是,這依然沒能挽救他的大一賽季。賽後,媒體並沒爲他下半場的暴風發揮唱讚歌,而關注於他上半場的“自私表現”。

在他的一生中,傳媒都在扮演一個短視而勢利的角色。在對他極盡讚美之能事之後,媒體又急忙追過來,揪住他的痛腳齧咬不已。“阿倫?艾弗森是否太自私了?”“他有時會忘記自己是控球后衛。”“他和奧泰拉?哈林頓從來無法同時發揮好。”當他在球館中加班訓練時,類似論調在外面的世界橫飛。

約翰?湯普森把球館的門關上,沒有讓這些話騷擾到他。“我們可不能讓每個人都滿意。”他說。“耐心一點。”

非議猶如被海浪衝上沙灘的雜物,隨着時間潮水的沖洗,不久便歸於沉寂。大二,阿倫?艾弗森把所有人的非議堵住了:他的投籃命中率達到了驚人的48%,三分率37%,場均搶斷3.3次,場均失誤則下降到場均3.7。場均25分4.7助攻。他的投籃,他的遠射,他的跳投選擇和失誤控制,一切都在進步。大二的他,已經要成爲全國第一後衛了。

但是,爭議並沒有少一些。

.“正確的”和“錯誤的”

1995年11月,與前一年阿肯色VS喬治城幾乎同時:這一次的對手是亞利桑那大學。喬治城和阿倫?艾弗森,又一次成爲配角。

《SI》雜誌後來如是描述當夜之戰:亞利桑那野貓們整齊地奔跑,喬治城的領頭猛犬跑得比任何野貓都快,但其他的猛犬卻拖拖拉拉不成隊列——於是野貓贏了。媒體總結說:這再次證明一個籃球的終極真理——再偉大的個人,也沒法擊敗好的球隊!

亞利桑那球員在賽後採訪中滔滔不絕地誇口。“我們是一個球隊!”雷吉?蓋爾瑞大聲說,“別給我找什麼理由,他們一定會說喬治城還年輕啦,教練湯普森感冒指揮不好啦。得了吧,我們姿態放得比較低,而且打得比他們更髒更彪悍!”

爲什麼他如此激動呢?有兩個原因:其一,兩年前他曾和艾弗森在一個訓練營裡相遇過。“我們是在打籃球,又不是在打一對一斗牛!”蓋爾瑞得意洋洋地宣佈說。其二,他代替了1995年加入NBA的達蒙?斯塔德邁爾,成爲亞利桑那首發控衛。“哼,他們以爲我們丟了達蒙,球隊就死了?他們看低我們?我們用實力回擊了他們!!”蓋爾瑞不依不饒。“好啦,我倒寧願我的球隊有個每場得10分但是能分球的控衛,也不想要一個得了40分但只有幾次助攻的後衛——如果你有後者,你能贏點兒比賽,但得不了冠軍。”到了最後,他連前輩達蒙?斯塔德邁爾都噴上了。“他是個好球員,他得分能力很強,可是他的得分沒幫我們贏下該贏的比賽呀。”

事實上,當晚阿倫?艾弗森得到40分,27投12中。對一個後場球員,你很難挑剔許多。亞利桑那的教練盧特?奧爾森就沒蓋爾瑞那麼血衝腦門地激動。“勝利的關鍵在於,我們全隊60%的命中率……如果我們球隊可以投出這麼高的命中率,讓艾弗森爲所欲爲也可以。”

和上一季的情況類似:喬治城全隊都跟不上艾弗森的速度,內線的奧泰拉?哈林頓和賈赫迪?懷特,殺到前場時進攻都已結束了。而在快節奏攻防中,喬治城防不住亞利桑那的進攻——讓亞利桑那投出了60%,這纔是失敗的關鍵。

亞利桑那的西蒙如此承認,“我們在每次艾弗森企圖做擋拆時都包夾他,使他疲憊。而他的隊友也幫不上他。呃,另外,雷吉?蓋爾瑞一直在和他鬥嘴,分散他的注意力。”

就在這晚之後,所有媒體又開始粉墨登場。他們決定用華麗的言辭來教導阿倫?艾弗森,怎麼打“正確的”籃球。對一個控衛來說,自私是錯誤的,無私是正確的;大量持球是錯誤的,多分球是正確的;獨自奔襲是錯誤的,迎合全隊節奏是正確的。康涅狄克大學甚至有球員描述說,喬治城的戰略,就是“一人快攻”。

可是約翰?湯普森,對所有的非議置若罔聞。他對待記者們,就像一個耐心的老爸在用糖哄孩子。“想一想開幕戰,106比57擊敗對手吧。”他說,“我們要讓比賽繼續充滿壓迫性。呃,阿倫說,他會邀請奧泰拉?哈林頓他們一起融入這臺進攻的晚會,但你總得等一等吧。”

做了二十幾年教練,和NBA史上最偉大王朝、最偉大中鋒之一、最偉大教練相處過。大學籃球界比約翰?湯普森更理解何謂團隊,何謂紀律的人,並不那麼多。但他依然選擇保護阿倫?艾弗森,而且不斷要求他“打出自己的風格”,而讓其他的隊員“儘量跟上阿倫。”這成了湯普森教練生涯的一大爭議。只是,無論外界如何評論,湯普森依然如故。他似乎決意要讓艾弗森成爲另一個自己:無視紛擾流言的,富有侵略性的,與世界對抗的男人。

他經過紅衣主教的鐵腕,瞭解如何管束天才。尤因、莫寧和穆託姆博這些中鋒是天生的大山,湯普森用鐵鍬與巨斧把他們鑿成了鋼鐵巨人。而阿倫?艾弗森是一個飛揚奔逸的天才,是桀驁的烈駒。一旦馴服他,猶如引刀騸馬,阿倫?艾弗森的驕傲、才情和創意,都會被敲折磨平。

“他曾經被監禁過,”約翰?湯普森1996年做如是總結,“我不希望在籃球場上再給他任何監禁。”就是在這樣的,善意的“縱容”之下,阿倫?艾弗森長大了。

答案時光不情不願地移向了1996年3月。媒體東張西望,尋找着新的天才。阿倫?艾弗森,喬治城的阿倫?艾弗森,“不正確的”阿倫?艾弗森,一直被拿來作爲媒體報道背景——例如“某某在對阿倫?艾弗森之戰中搶斷比他多一次”的阿倫?艾弗森,要結束他的第二個大學賽季了。大學籃球界終於陸陸續續開始承認,最後歸結到1996年3月18日的《SI》雜誌上:“即便對康大的雷?阿倫、馬薩諸塞的馬爾庫斯?坎比、威克森林大學的蒂姆?鄧肯滿懷敬意,可是如今大學籃球的全國第一球員,是喬治城的二年級後衛,阿倫?艾弗森。如果把他摘除出球隊,那麼,喬治城可能只剩下掙扎的餘地。而擁有了他的喬治城,是全國四強的有力競爭者。他使喬治城成爲了全國最令人激動的球隊之一,他幾乎單手把這支缺乏天分的球隊提到了一個驚人的地步。”

“而且,在他那坎坷的高中生涯後,展示出了驚人的成熟。”

他是全國級的球員了。不只是漢普頓,不只是弗吉尼亞,而是全美。他的世界變得遼闊。媒體也願意先承認他的成熟,然後把他拉攏到自己這一邊。他的私人世界也開始被打開了。他的往昔,他的風格,以及——呃,你得有個綽號吧?

媒體對一個球員的稱呼,分幾個級別。如果你籍籍無名,提不起來,媒體會在你的姓名全稱之後,加上“來自某某球隊”的標牌。如果你稍微有名一點,媒體會稱呼你的全名或姓,略掉後綴。如此而上再高級一點,媒體會直接稱呼你的名字——到這個待遇,你已是家喻戶曉的明星了。但是,有時候,這種做法會有問題。因爲許多人的大名過於平凡,辨識度低。嗯,那麼就給個綽號吧。

於行走江湖的人物而言,姓名並不可靠。相對而言,綽號是對一個人最簡潔精當的判斷。

阿倫?艾弗森坐在1996年3月的春日陽光中接受採訪,第一次在全國性媒體上談到了這個詞。“綽號?”“答案。(Answer)”“這是什麼意思呢?”

“呃,在漢普頓的時候,我們玩兒一對一。他們說,我就是答案。如果你想贏,我就是答案。如果你想得分,我就是答案。”他指了指左臂二頭肌,那裡文着一個“答案”字樣。

他好像從來無意掩蓋自己的過去。他平靜地聊到了他的往昔,他的街頭背景,他那些兄弟。即便已經是全國第一後衛,他的打法依然迅猛絕倫。大二賽季,他因爲小傷被縫了27針。在細節上,他不斷完善,但大體上,他依然是那個樣子:比起在漢普頓,比起在高中聯賽,他只是更快、更鋒銳、更精確了。但大體上,他還是和那晚襲擾阿肯色一樣,猶如一隻蜂鳥:快到難以想象,永遠不停止振翅。

在“答案”文身的下方,是一隻虎頭犬——喬治城大學的吉祥物。這是他的第二身份。喬治城是他的崛起之地,是他次於漢普頓的第二故鄉和精神家園。在喬治城的這兩年,虎頭犬桀驁驍勇的精神融匯到了他的身體之中。

可是,1996年春,當喬治城在NCAA四分之一決賽中被馬薩諸塞擊敗後,他卻做出瞭如下決定:“我要離開喬治城大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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