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始終不得入眠的沈茹薇坐在客房一側的小桌旁,手邊放着那把橫刀,手裡則端着那幅展開的畫卷,細細端詳。
“沈茹薇,沈浛瑛……”她念着題字與落款中那兩個名字,眉頭越發緊鎖,“我究竟是誰?爲何……”
她話音未落,便又感到頭頂一陣眩暈襲來,緊隨而至的脹痛感令她不得不丟下畫像,雙手緊緊抱頭,然而即便如此,這陣疼痛也不曾有絲毫減退,反而愈演愈烈。
“呃——”沈茹薇本能發出一聲悶哼,整個人便從椅子上跌落下去,半個身子栽倒在了地上,左額也剛好撞上了桌角。
除了撞傷帶來的疼痛,她恍惚間,卻彷彿聽到了刀鋒從額角劃過,皮開肉綻的聲音。沈茹薇本能閉上眼,伸手捂住了額頭,眼前卻驀地浮現出一個畫面。
那是一個雨夜,真實到她耳邊都能清晰聽見滂沱的雨聲。除此之外,還有一隊裝載着滿滿貨箱的車隊,從眼前經過。
她立刻伸出手去,那車隊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足以照亮夜空的閃電,和轟隆不止的雷鳴,於是連腳下的地面也都跟着這電閃雷鳴發出了劇烈的震顫,還有無數空無一物的貨箱,從天空中落下,每一個都在即將砸到她的時候,驟然消失。
沈茹薇想要睜開眼睛,卻又因更爲劇烈的頭疼,蜷縮起了身子,漸漸暈厥過去。
彷彿並未過去多久,夢裡的那場雨終於停了下來,那棵曾出現在她幻象中的櫻花樹也在她眼前開始生長,轉眼間便從盛開到枯萎,再到落盡了葉子,覆上厚厚的白雪。
舞劍的女人仍舊在那兒,只是靜靜站着,臉色蒼白。
“師父?”
沈茹薇在夢裡發出一聲呼喊,然而再度伸出手去,畫面卻又一次消失了。這一回,她就像是落入了無底的深淵,周遭只有一片黑暗。
夢裡的她,忽然擡足狂奔。
本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驀地染上絢爛的色彩,如走馬觀燈,她看到了許多讓她幾欲張口呼出名字的面容,但這一切都很快被收入畫卷,隨後,一星火苗落在畫卷一角,燎過卷中斑斕色彩,頓成火海。
沈茹薇摔倒在這一片火海之中,任她如何掙扎也爬不起來。
恍惚許久,她又聽見了雨聲,這其中還夾雜着一聲清脆——那是兵刃落地的聲音。
她看見了那把橫刀,也立刻想起了它的名字。
照雪。
如幕的細雨被刀鋒生生撕裂,許多熟悉的臉孔也驀地變得猙獰,葉楓、方錚旭,還有……只存於畫像之中,黑白寫意出輪廓的白煜。
而這一刻,頭疼的感受比任何時候都要劇烈。
沈茹薇大呼一聲驚醒,適才發覺自己已出了滿身的冷汗。
窗外的天色,仍舊沉浸在一片黑暗當中。風吹得樹葉颯颯作響,偶爾停下一陣,而片刻之後,又會重新響起。
沈茹薇望向窗外,嘴脣微微抽動了起來。一時之間,許多回憶涌入腦海,就像窗外的風,如出一轍,都是這樣斷斷續續,永遠不得停歇。
她略一思索,起身拿起了被她放在桌角的照雪。
走到樹下時,一片只剩了一半的殘葉,從樹上落下,從她眼前飄過,在這一刻,女子明麗的眸子裡,驀地閃現出一抹鋒芒。
於是她伸出手,將那落葉接下,輕輕拋了出去,隨即拾起一截樹枝,挺刺而出,正點中那殘葉中心,隨着一聲極其細微的聲響落定,那一片殘葉,也自被那截樹枝點中之處向四周裂開,崩碎成灰,隨着肆意風散去,無影無蹤。
她拋下手裡的枯枝,將未出鞘的照雪橫在眼前,佇立良久,方輕輕拔出寸餘。
寒光驀地映上女子清麗的面頰。
只見這刀身光澤如新,似乎在不久前才被擦拭過。
沈茹薇的頭又開始疼了,腦海中涌出些新的片段,呼之欲出,卻都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封堵在了深處,總也掙不脫。
手裡橫刀出鞘,如同裹挾着塵封千載的霜雪,當中寒意凜冽,幾乎要將這夜裡的風也生生撕作兩半。她聽着耳邊越發淒厲的風聲,憑着那些殘存的記憶,漸漸演練出一套招式。
再重複一遍,又一遍。
“穿雲、破月、凝光、撼魄……瞑蒼——”沈茹薇閉目演練完這最後一式,緩緩睜開雙眸,握着橫刀的手,竟微微有些顫抖,
她終於想起了孤城派這套完整的藏鋒劍訣。
頭頂的雲霧漸漸變得濃郁,將一彎閒月隱於其中,這個時候,沈茹薇竟驀地嗅到一絲殺意。
她回過頭去,望着那名立在她身後的中年男子,柔婉的眉目間,登時添上一絲戒意。
“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方錚旭目光陰鬱,死死盯着她手中的照雪,半晌,啞然失笑,“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終於明白了……”
“這麼說來,你從前也見過我了?”沈茹薇感慨似的一笑,“機關算盡,卻也免不了落得如此地步。”
“狂妄至極!”方錚旭手中長劍出鞘後輕輕一抖,便即指向了她後心,“沈姑娘,得罪了。”
“哦?”沈茹薇脣角微微勾起,笑得分外輕鬆。
轉瞬之間,方錚旭手中長劍指向之處已變得空蕩蕩——沈茹薇已旋身而起,衣袂翻飛,在他身後堪堪落地,穩住腳步。
方錚旭愕然,卻只聽得她清越動聽的嗓子,緩緩吐出幾個字:“這般迫不及待,可是已走投無路了?”
方錚旭被她這一句話將怒火點燃,立時回身出劍,月光灑在劍身,映出沈茹薇明媚的笑顏,竟如給他當頭潑下一盆涼水,驚得他拿劍的手,劇烈一顫。
曾經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家的女兒,如今竟已出落成這般。
有些陌生,也讓他分外恐懼。
沈茹薇手中橫刀,名作照雪,那鋒刃的光芒像極了曾經斷在奎木狼身中的那把清霜,刀身藉着零落的月光相襯,皓如霜雪,平白生出的涼意彷彿將暖春的夜風撕開了一道裂口,將刀身重新鍛造,化作追魂奪魄的利刃,尚未遞出,便讓方錚旭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然被這鋒芒一分爲二。
這廝下意識後退,卻發覺那刀光已到了面門,原本和緩的風也都跟着呼嘯起來,不過三尺餘長的刀鋒,竟像是張開血盆大口的混沌巨獸,幾可吞天。
頃刻之間,周遭便已尋不到半寸退路。
這丫頭,竟還是深藏不露?
此番失憶,彷彿促成了沈茹薇自身武學更深的領悟。她得荊夜蘭親身傳授,內力原就深厚,雖記不得過去的刀法,卻仍舊能極好地將藏鋒劍訣,糅合在這刀意之中。
那一瞬,若累卵之危,生死懸於旦夕。
可沈茹薇的刀,卻驀地停在了半空中。與此同時,方錚旭也重重跪坐在地,猛地嘔出一口血來。
“你本就有內傷在身,”沈茹薇頗爲不解,“強弩之末,還如此掙扎,你缺幾個替死鬼?”
方錚旭擡頭望了她一眼,眼底滿是還未來得及收起的恐懼之色……
天,終於亮了。
沈茹薇一早便去往飛雲居一行所在住處,未免被人發覺,便索性翻牆而入,可當她到達蕭璧凌臥房所在的院落內時,卻聽到屋內傳出激烈的爭吵聲。
“你要是喜歡,就再去生個兒子將各大門派的姑娘都娶個遍,總之我與蕭清瑜二人,一個比一個不成氣候,這種事情,我爹定是不會介意的。”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可是你娘!”與蕭璧凌爭執之人,應當就是陳夢瑤了,這歇斯底里的女聲聽起來,還真是有些可怕。
也難怪會有當年的瘋狂行徑,導致蕭璧凌會有了這般愛逃避是非的習慣。
“母親,”這話聽起來似乎是來自於蕭清玦,“您一大早便讓我過來,竟只是爲了勸清琰與莊姑娘成婚?”
“不然呢?蕭清瑜回來了,這逆子身子又弱,若無子嗣,他日飛雲居必落入人手!”陳夢瑤氣急敗壞道。
“可父親本就在懷疑你,難道您希望當年的事,在清琰身上又重演一遍嗎?”蕭清玦耐心相勸,“加之清琰回到齊州前,本就被許多瑣事纏身,如今尚未理清頭緒,便又要他去管終身大事,想必也是分身乏術,爲何不讓他先解決這一切,再去商議其他?如此一來,倒也免得讓父親有所顧慮。”
“那方錚旭不是已經失蹤了嗎?還能攪和出什麼?”陳夢瑤罵道,“莫不是說這不肖子從外面拖回來那堆破銅爛鐵?成天不知他在想些什麼東西,還能指望些什麼?”
“母親,您……”蕭清玦似已啞口無言,話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說夠了嗎?”屋內又傳出了蕭璧凌冷漠的話音,“您要是還沒說夠,我大可陪您去父親面前,再聽您說一遍。”
此話當中全是敬詞,聽着頗爲生分,隨後,她便看見陳夢瑤氣急敗壞摔門而出,很快便轉入別苑,不見蹤影。
蕭璧凌傷勢尚未痊癒,仍在臥榻休養生息,陳夢瑤許是嚇壞了,生怕他再出事,便從昨夜開始,一直守在他身旁照料。
可這在蕭璧凌看來並非關愛,反倒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在過去的很多年裡,他也不是不曾幻想過這樣的情形,他十分清楚,在他離開襄州的這十幾年間,陳夢瑤始終都鉚足了精力,挖空心思在尋找自己。
可這種守護,是否還是他人口中常道的至深母愛,至性親情?這一切他曾渴望期待,卻又一次又一次自己否決了一切。
今日一早,陳夢瑤便親自下廚燉了雞湯給蕭璧凌送來,還叫上了蕭清玦,說是有事商議,可誰知到了房中,凳子都沒坐熱,便按捺不住絮叨起了她心心念念已久的,與六合門聯姻之事。
於是,纔有了方纔那一場爭吵。
蕭清玦也無意麪對這些令他猝不及防的瑣碎,他見母親離開之後,胞弟仍舊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一時之間,只覺得內心涌起一陣難以言喻的傷感來。
“大哥……”蕭璧凌看出了長兄的心思,不覺心生疚意,便忙坐直了身子,正要翻身下榻,卻被蕭清玦伸手按住了肩頭。
“你大概是飛雲居這百年來的子孫裡,最由着性子胡來的一個了。”蕭清玦長嘆道,“不過這樣也好。”
“好什麼?”蕭璧凌苦笑道,“成日雞飛狗跳,這種家,不待也罷。”
“有些事情,我一直都想問你。”蕭清玦沉斂眸光,道,“你自可將這個所謂的家視作庇佑之所,可父親的性子你應當也清楚,若是飛雲居的清譽因你受損。他未必不會再次將你出逐。”
“求之不得。”蕭璧凌漫不經心道。
“不過,但若有其他需要,只要爲兄幫得上的,也定當盡力而爲。”蕭清玦道。
“不論是方錚旭,還是那個想要讓他做這替罪羊的幕後主使,想必都不會願意得罪父親,”蕭璧凌蹙眉,若有所思道,“棘手的不是他們,而是夜羅剎。”
“你那把劍,打算怎麼辦?”蕭清玦問道。
“我這幾天纔想起來,曾經在一片竹林外偶遇一位在機關上頗有造詣的前輩,也許她會有辦法拆解。”蕭璧凌道,“這裡……少我幾日,不會有影響吧?”
“你只要不擔心蕭清瑜會有何動作,便不會再有其他的事。”
“那就這麼辦了。”蕭璧凌擡眼望向兄長,展顏一笑。
蕭清玦只是無奈搖頭,亦轉身走出門去。
等長兄走遠,蕭璧凌便一手端起陳夢瑤拿來的碗雞湯聞了聞,眼波微微顫動,緊跟着,便直接揚起手來,連湯帶碗丟出窗外。
“我說蕭大俠,這麼好的雞湯也要浪費,可是有人給你下毒了不成?”
聽到這個聲音,蕭璧凌的身子驀地便僵住了。
“這是睡了?”沈茹薇從窗口探進一個頭來,盈盈笑道。
“你怎麼……不,你都想起來了?”蕭璧凌大喜。
沈茹薇不言,即刻翻窗進屋走到臥榻前,卻在走近之後,原本盈滿笑意的眸子,漸漸染上憂色。
半晌,她緩緩伸出手去,將蕭璧凌額前垂落的碎髮捋平,用有些沙啞的話音說道:“你憔悴了好多啊……”
話音未落,她便被他擁入懷中。
“我推翻過無數次自己的懷疑,可最終還是猜對了。”蕭璧凌將她摟在懷中,不願鬆手,“真是萬幸,讓我看到了那幅畫像。”
“那是姐姐送給我的,我從前也去山莊裡尋過,卻並未找見。”沈茹薇柔聲道,“你是怎麼找到的?”
“許是被那姓葉的給收起來了,真是會找麻煩。”蕭璧凌忍不住罵道。
他曾設想過千萬種重逢之景,唯獨沒有一個畫面會是如今這般。
但這令他魂牽夢縈之人,總算是回來了。
“不提這個,”沈茹薇從他懷中掙脫出來,道,“你的傷可還好?蕭夫人送來的那碗雞湯,爲何不喝啊?”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蕭璧凌嘆道,“既然你都想了起來,我們是不是可以走了?”
“想什麼呢?”沈茹薇莞爾,卻很快又對他翻了個白眼,道,“就你如今這般傷勢,根本不能與人動手,我才保護不了你。”
“可是……”
“沒什麼可是,你就給我好好待在家裡,你的傷是因兩股不同內力衝突而起,在尚未找到扶風閣密室裡那半章心法的另外一半之前,只有你那個通曉各派武學典籍的大哥有本事保你。”
蕭璧凌聽着這話,頗爲懊惱,只能搖了搖頭。
“剛纔聽你大哥說,你的佩劍,還在那具鋼骨之中?”她朝屋裡掃視了幾眼,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
蕭璧凌點頭。
“你倒是說說,你幾時遇見過你口中所謂的……機關大師?”沈茹薇歪着頭,笑問道。
“我沒同你說過嗎?”蕭璧凌一愣。
沈茹薇搖了搖頭。
“你也有事瞞着我,所以剛好扯平了。”蕭璧凌挑眉道,“怎麼樣,你可有辦法,拆解那具鋼骨?”
“我以前倒是看過父親的一些機關圖譜,不過在偃術一道上,我可是遠遠不及我二姐,只能試試看了。”
蕭璧凌聽罷,點頭起身披上外袍,拉上她便往門外走。
“你真要我拆?”沈茹薇愣道。
“看看又何妨?”蕭璧凌笑道。
由於此間事務衆多,飛雲居的人手多半都蕭元祺調了去,說到底,蕭元祺對蕭璧凌根本就不信任,只覺得這小子身爲他的兒子,若是連自保之力也無,管不管也都沒什麼用了。
玄蒼與那半副精鋼骷髏,就放在後院裡一間閒置的屋內,蕭璧凌本以爲他拆了夜羅剎的東西,他們總會有所行動,可誰知道過來這麼多天,居然半個鬼影都沒出現過。
蕭璧凌與沈茹薇二人走到了那間屋外,卻聽到屋內傳出輕微的響動,本以爲是那鋼骨之間,齒輪旋轉摩擦的聲音,可推門一瞧,卻看見了一個頭戴幕籬的人蹲在地上,正在撥弄着那具鋼骨間的齒輪。
“什麼人……”沈茹薇眉心一蹙,卻發覺對方根本毫無戰意。
“敢問閣下是幾時進來的?”蕭璧凌此時尚不可催動內力,形同廢人,當然也不會同此人動武。
可他還是本能上前一步,將沈茹薇護在了身後。
那人不言,卻收回了正在撥弄鋼骨上頭那幾個齒輪的手,緩緩站起身來,把手伸向蕭璧凌,豎起一根食指,輕輕搖了搖。
那幕籬的垂幕太長,一直垂到那人胸下,此人的手指又十分纖長,因此且不論他是誰,是男是女都難以分辨,不過看他個頭生得高大,多半是個男人。
“莫非,閣下會拆解這具偃甲?”蕭璧凌平靜問道。
那蒙面人搖了搖頭,卻伸手把那具鋼骨拎了起來。
“且慢,”沈茹薇撥開蕭璧凌攔着她的手,將照雪橫在那人跟前,“一聲不吭便要把別人的東西帶走,是否太沒有禮數了?”
那人聽了這話,定定看了沈茹薇一會兒,卻忽然噗嗤一聲笑了。
“小丫頭,”這男人故意捏着嗓子說話,“別人家的東西,你摻和個什麼勁呢?”
“可是,這也不是你的,不是嗎?”沈茹薇眨了眨眼,似乎一點也不生氣。
“真是可憐,”那人仍舊捏着嗓子,道,“蕭二公子,你的身邊幾時斷過女人?你那些風流韻事,這丫頭只怕還不知道吧?”
沈茹薇仍舊不與他動氣,而是直接拔刀出鞘。
“有理便說理,沒理只管出手便是,”沈茹薇道,“何必陰陽怪氣說着這些無聊的東西?我便不信,今日我攔不住你。”
那人沒再說話,而是定定看着她的刀出神,片刻之後,突然便狂笑起來。
“有趣,真是有趣,同一把刀的主人,竟有着兩張臉,”那人笑聲始終不斷,“只可惜,這把玄蒼劍,有些拿着,不配。”
“何以見得?”蕭璧凌聽他說出玄蒼之名後,暗暗吃了一驚。
“不配便是不配,你沒有配得起這劍的風骨。”那人說着,便將提着那具鋼骨的手往身後一藏,衝沈茹薇道,“小丫頭,這個男人如此無趣,你看上了他什麼?”
“你認得我的刀,也認得這把劍,”沈茹薇深吸一口氣,眼中滿是疑惑,“你是誰?”
那人搖頭,並不說話。
沈茹薇已不願再同他扯皮,當下便搶上前去,欲奪下那具鋼骨,豈知這廝竟把這鋼骨當做兵器,將這玩意兒翻轉過來,使玄蒼劍鋒對準她眉心,驀地向前一拋。
“當心!”蕭璧凌連忙將沈茹薇拉入懷中,向一旁閃避開來,卻見那蒙面人已哈哈大笑着揚長而去。
“老蕭你看!”沈茹薇指着被那人丟棄在地上的鋼骨,插在其中的玄蒼,竟已不翼而飛,留下的只有空缺處被拆散的齒輪,落了一地。
“他還真能拆解這東西?”蕭璧凌不覺眉心一緊,“茹薇,你還記得那本手記上提到的幾個名字嗎?”
“你是說……你舅孃的同門?可那些人裡,只有兩個男人……”沈茹薇道,“一個身份不明的小師弟,還有便是……”
“顧蓮笙?”
會是誰呢?
以這師兄弟姐妹幾人的姓名推算,那個小師弟,很可能便是已經過世的沈肇峰,所以青嬋門下的男弟子,便只剩下一人。
而在這時,守在院外的人聽到動靜,都朝這邊趕了過來。
“跟我來。”蕭璧凌見沈茹薇回頭張望,便立刻牽過她的手,朝着另一個沒人的方向跑去。
“你這是要帶我去哪?”沈茹薇看着自己與蕭璧凌十指緊扣的手,只覺得他手心溫度,是她所出乎意料的涼。二人一先一後翻過院牆,沐着暖春的微風,經過無人的小巷子,徑自跑去了一條小河邊。
“只是想與你獨處罷了。”蕭璧凌彷彿並不在乎玄蒼劍被人奪去之事,而是讓重逢的喜悅蓋過了一切。
細想從相識至今的種種經歷,他們談論的話題,絕大多數時候都只停留在探尋那些陳年舊事的細枝末節上。哪怕是今日沈茹薇剛剛恢復記憶,也繞不開新一輪的謎題。
“想不到都這麼大了,還要做這種翻牆溜走的事。”沈茹薇理了理裙襬,便在河堤上坐了下來。
“我也這麼幹過,但從未成功。”蕭璧凌在她身旁坐下,道,“那時候,陳家內院到處都是我打不開的機關,根本就是插翅難飛。”
“那你可比我倒黴多了,”沈茹薇有些同情地望着他道,“雖說我爹也是個中高手,卻從未想過,要用機關把我和姐姐困起來。不過那時候,我也是弱不禁風的,我娘也成天閒着沒事,淨想着看住我,所以統共也沒成功過幾回。”
同樣是被深院高牆約束過童稚時光。或許,正是這樣的經歷,纔會造就兩個如此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人。一個在道德倫常的苛求下,越發叛逆,而另一個,卻幾乎被母親的厚望,壓斷了最後的氣息。
一個貪戀着對方的溫厚,而另一個,卻嚮往着自己始終學不來的堅韌。
“原本我是打算向你辭行的,因爲我曾答應過師父一件事,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沈茹薇拉過蕭璧凌依舊與她十指緊扣,卻怎麼也捂不暖的手,將笑容悉數收斂,道,“可你能不能夠告訴我,這代表着什麼?”
蕭璧凌不覺一愣。
“我記得,你這底子原是好的,”沈茹薇眸光漸露憂色,“可從我認識你開始,你已傷過無數次,幾乎不曾有過什麼時候,能夠完好無損站在我面前……即使不論那些外傷,可你體內這兩股相沖的內力,難道永遠都不會有化解之法了嗎?”
蕭璧凌聳了聳肩,道。
“你答應我,”沈茹薇略一沉吟,道,“在我回來之前,無論如何都不許與人交手。”
“你獨自去,可會有危險?”
“那人是我師伯,你大可放心。”沈茹薇微笑道。
“你既是孤城派的弟子……”蕭璧凌眉心一蹙,“難怪,沈軒同那盒子被人爭搶之時,你皆與程若歡在一處。”
沈茹薇略一點頭,卻狡黠一笑,道:“吃醋啦?”
蕭璧凌既不否認,也不承認。
“你說白煜是你師伯,那麼你的師父,應當就是荊夜蘭了?”蕭璧凌見她點頭,不覺蹙眉道,“可白煜不是已經死了嗎?”
“我聽說,有人知道他的下落。”沈茹薇有些調皮地眨了眨眼,道,“不過臨行之前,我想送你一件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