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瀅不是第一次被蕭璧凌耍了。
若是以往,她只是跳腳一陣也就罷了。
可是這一次,她幾乎要氣瘋了。
那廝特意讓人來傳信,給她期望,卻根本不曾出現。
可她哪裡知道,蕭璧凌這一手,只不過是聲東擊西,免得有人盯着他不放,也好讓自己更方便脫身,先往齊雲山去了。
何況即便真的有人盯空了梢,也不會跟莊子瀅這個不相干的人過不去,她始終都是安全的。
氣急敗壞的莊子瀅也去了齊雲山,卻在歙州城外遇見衝她嬉皮笑臉的蕭璧凌時,安下心來。
這種心性單純的小姑娘沒經過事,不管到了多少歲都不會長心眼,也許這剛好是她吸引段逍遙的地方。
而偏偏是蕭璧凌最深惡痛絕的。
一心沉湎情愛的女子,絕大多數都淪落到了他母親那個地步,能有什麼好結果?這樣的女人多了,還真是千篇一律地叫人不感興趣。
哪怕他自己是個男人,也不得不承認,男人才是這個世上最不可信的東西。
段逍遙名聲不好,莊定閒肯定不會允許女兒與他有什麼糾葛,便更別提幫她救人了,因此,莊子瀅淪落到自己身爲掌門之女還要找外人幫忙的地步,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盜塔一事,着實鬧得太大了。據說段逍遙在三年前盜取了齊雲山重華觀的玲瓏塔後,便一直遭到天元堂與重華觀兩派弟子圍追堵截。
直到不久前,天元堂掌門葛正親自出手將他擒下。
玲瓏塔是重華觀聖物,鐵定不止是金銀財寶這麼簡單。段逍遙倒還真是有閒心,竟然在兩路追殺不斷的情形之下,還能順便和六合門的大娘子兒女情長。
這兩人還真是沒一個省油的燈。
“其實前些日子我就聽說,齊雲山不太平,那個寇承歡,似乎一直在這附近走動。”蕭璧凌道,“你不必擔心,要找葛正麻煩的人很多,你那位愛郎,暫且還不會有事。”
“你能保證?”莊子瀅吸了吸鼻子,低着頭,邊走邊說道,“我聽說,何長老病了些日子,怎就不乾脆病死算了?”
這句詛咒,蕭璧凌還是樂意聽的。
何百川還能有閒心去舉賢會觀摩,這一身傷從何而來,分明再清楚不過。畢竟,對於爭搶張公子一事,還沒有哪個名門正派有如此愚蠢,真的將自己的野心撕開來給人看。
“話說回來,你是該好好練功了,”蕭璧凌語重心長道,“段逍遙武功也算不得有多高,未必能保護你一輩子。”
“未必……我未必與他……能有一輩子。”莊子瀅目露憂色。
“不說這個,”蕭璧凌換上笑臉,道,“先去找你的逍遙哥哥。”
“怎麼找?爲何不直接上山?”
“我的大小姐,你居然不知道他逃出來了?”蕭璧凌瞠目結舌。
他在出發之前便已打探到了這個消息,莊子瀅竟然毫不知情?
“什……什麼?”莊子瀅大驚,隨即面露喜色,“你怎麼知道的?”
蕭璧凌頓時啞口無言,過了好半天,方纔擺擺手,道:“罷了……照理說有這麼長的時日,早該逃出一座城有多才是,可這一路而來,四處的城門並無他出入的記錄,或是別的蛛絲馬跡,包括客舍小店,甚至是農家,也不曾有他入住的痕跡。”
“那……”莊子瀅一時無言。
“興許,我們真得上山看看。”
正如蕭璧凌所料想的一般,段逍遙傷得很重,重到無力奔波,只能藏身山間。
何況傷得如此之重,也只有得他人相救,才方便脫身。
救他的不是別人,正是不嫌事大的程若歡。只不過這個姓段的彆扭得很,竟會因爲得到他人相救而覺得丟臉,死賴在山上不走,非要自己養好傷,再去做獨行俠。
“我說,你可夠了!”程若歡在青蕪出洞查看的間隙,一把拎起段逍遙的衣領,道,“你是不是鼎變的?三隻腳分不均,成天就是彆扭?都說了老子不想在這耽擱太久,少在這給臉不要臉!”
段逍遙別過臉去,不搭理他。
“我早說過,要給天元堂添亂,法子多的是,沒必要同這廝耗下去。”青蕪回到洞裡,十分客氣地遞上手裡的刀,“宰了算了。”
“好辦法。”程若歡沒有接過她的刀,而是掏出了隨身的匕首,“刺啦”一聲拔出鞘,盯着段逍遙頸項,琢磨着從哪個位置下刀能死得更快。
可就在這時,卻有一個人從洞外飛快跑了進來,一面還大喊着:“給我住手!放開他!”
這個人,不是莊子瀅還會是誰?
青蕪面無表情,用刀鞘把她頂了回去。莊子瀅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還要站起來反抗,卻看見一把雪亮的橫刀出了鞘,直接頂在她額前。
“替你救了人,不說聲謝也就罷了,如此冒冒失失,莫不是想引來天元堂的人?”青蕪淡淡道。
“救人?他哪裡像在救人?”莊子瀅歇斯底里衝着程若歡喊道,“他手裡拿的是什麼?”
“見面禮。”程若歡與青蕪不同,不論面對什麼樣的女人,都能無一例外地表現出謙謙君子的做派。
段逍遙看見了莊子瀅,雙眼瞳孔便急劇緊縮了起來,立刻用近乎沙啞的嗓音問道:“你來幹什麼?”
這一問,彷彿已用盡了他僅剩的力氣。
程若歡看莊子瀅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一時心軟鬆了手,段逍遙落地的一瞬間,被他握在手中那把帶血的摺扇,倏地便已展開,斜斜向寇承歡掃來。那速度快到驚人
這怎是身負重傷之人能夠使出的招數?
程若歡似乎早有準備,在他手中摺扇到達面門之前已舉刀擋格,然段逍遙武功有限,身體也已到了強弩之末,手中招式被她的匕首一攔,力道頓時便小了下去。段逍遙本人也受此撞擊之力反震了回去,重重跌倒在地。
“怎麼就學不乖呢?”程若歡說着便要揍他。
“不要碰他!”莊子瀅大聲喊道,“要殺就殺我!”
青蕪被她這大嗓門吵得有點心煩,便即收回了刀,冷眼看着莊子瀅跌跌撞撞跑上前去,一把摟住段逍遙搖搖欲墜的身子,哭得泣不成聲的模樣。
“真是癡兒啊……”程若歡搖扇感嘆,“想必你就是莊子瀅了。”
“你們想幹什麼?”莊子瀅抹了把眼淚,竭力做出兇狠的表情。
“不幹什麼,”程若歡搖頭,“就是白忙活一場,想讓你家愛郎說聲謝謝。”
“我……我幾時要你們……救我?”段逍遙從牙縫裡勉強擠出幾個字,整個人都是一副的模樣,彷彿隨時都會暈倒過去。
“是你們救的他?”莊子瀅愣了愣,“謝……謝謝你們。”
“還是女孩子好,懂事。”程若歡面無表情道。
“你……”段逍遙忽然一把攥住莊子瀅的手,道,“你一個人……爲何……爲何……要來這裡?”
“我不是一個人來的,”莊子瀅抽噎了幾聲,又抹了一把眼淚,道,“我找了幫手,現在我們就帶你走。”
“幫……手?誰……”段逍遙一副活像要斷氣的樣子。倒是一旁的青蕪看懂了些什麼,轉身走出洞外。
果不其然,蕭璧凌正靠着洞外的石壁站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你也在這?”蕭璧凌看見青蕪,不覺苦笑,“難怪裡頭動靜這麼大。”
“你站在這,莫非是要避嫌……”
青蕪話音未落,便聽到洞內傳來段逍遙沙啞的咆哮:“讓他滾!”
“又是這樣。”青蕪蹙眉,搖頭道,“莊姑娘眼光還真是差。”
蕭璧凌搖頭苦笑,並不回話。
“你要相信我!”洞內傳出莊子瀅懇切的聲音,“寇公子,逍遙哥哥並沒有拿走那個什麼塔,消息都是歙州城裡那些僞君子胡亂說的,存心要和我們過不去。”
程若歡沒吭聲,不知是不是信了她的話。
“不存心的,誰有功夫和他們鬧着玩?”青蕪冷不丁小聲來了這麼一句。
蕭璧凌聽着不由發笑。
她這人看着端莊,實際嘴損,可作爲旁觀者來看她所說的,每一句話,當真是十分有道理。
不但有道理,還很有趣。
“逍遙哥哥是冤枉的!他沒有傷人!”莊子瀅又在裡頭叫喚起來。
“我說,莊姑娘,事情是這樣,”寇承歡的口氣聽起來充滿了耐心,與莊子瀅來這之前對待段逍遙的態度相比,分明判若兩人,“你的段郎受了傷,眼下急需醫治休養,既然你在這,便不妨勸勸他,畢竟天元堂的人每日都在搜山,我們帶着他還得躲避那些雜碎,可不是一般麻煩。”
蕭璧凌聽到這話,便即對青蕪道:“你們若只是爲了找何百川的晦氣,其實完全不必要趟這渾水。”
“不是何百川,是整個天元堂,”青蕪說道,“我們一開始就覺得奇怪,何百川到底是堂中長老,料理門派中,上下的大小瑣碎,可他卻因爲舉賢會與張公子的事,離開此地足有數月。”
“嗯?”
“段逍遙被捉回來的時候,與上回與你有所衝突的時辰,前後剛好吻合?”
“你是說……”蕭璧凌恍然。
如此說來,張公子與盒子的事,天元堂應當一開始就有所圖謀。
“不錯,葛正似乎很樂意,這個得力幫手不在身邊,”青蕪繼續說道,“還有便是,段逍遙坦言,拿走玲瓏塔也好,摻和張公子的事也罷,都只是爲了成名而已。”
蕭璧凌聽得一楞。
“所以這兩件事,他的所作所爲都只是爲了露臉,而非真的去搶奪什麼,玲瓏塔在他手裡只不過呆了一天一夜便還了回去,張公子的事,他甚至都未曾出過手。”青蕪說道,“當然,還塔或許是假話,可玲瓏塔並非凡物,而是刻着重華觀不傳秘籍的。那麼,他若當真手握不傳秘籍,又怎麼會如此狼狽?天元堂的人我也交過手,除了掌門長老,大多泛泛之輩,如何做才能將他傷成這樣?就算他學藝不精,被逼到這份上,難道不會把手裡的東西交出來嗎?”
“依你所言,天元堂對張公子那個未知的盒子都能投入如此人力物力,覬覦重華觀的不傳秘籍也不稀奇,葛正等人……就是賊喊捉賊?”蕭璧凌凝眉。
“我也不過這麼猜猜,又沒有證據,誰知道呢?”青蕪搖頭一笑。
段逍遙左臂和右腿傷得太明顯,加上近日一直在躲躲藏藏,只能是令傷勢更難癒合,眼下走在山路上,更是一步一個踉蹌,有時只走上兩三步,就得停下來歇上十幾步路的時辰。
他還偏偏不肯讓在場的任何人搭把手相幫,連隔着一個人讓莊子瀅借力都不準。
蕭璧凌未免這廝動怒大打出手,便只是跟在幾人身後很遠處,連一句抱怨也沒有,不得不讓人感嘆他的好脾氣。
一個識得大局,一個根本不知天高地厚,莊子瀅爲何會有所留戀,段逍遙又是爲何會嫉妒,當中因由,皆已一目瞭然。
“我只說了,會同你下山。”段逍遙沒走出幾步路就開始鬧彆扭,停下腳步對莊子瀅道,“爲何不讓他們走?”
“我……”莊子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蕭璧凌,十分識好歹地低下了頭,“我武功低微,實在無法護你周全……”
“我段逍遙,還不用淪落到讓女人來保護!”段逍遙怒道。
“他總不是女人,”青蕪瞥了一眼蕭璧凌,抱着刀,衝段逍遙微笑道,“不如我們走,把人都交給蕭大俠。”
“你……”莊子瀅聽到這話,忽然便害怕起來,“能不能……不這樣鬧?”
“莊姑娘,如今是你的愛郎在鬧,可不是我們。”程若歡神情似有不悅,她與青蕪對視一眼,頓時有所會意,便即將匕首遞了過去。
“你……你們要作甚?”莊子瀅不自覺往後縮了縮身子,緊跟着,青蕪便將那把被程若歡擦拭得明亮到能夠照見人臉的匕首,架在了莊子瀅項上。
“你再磨嘰我便殺了她。”青蕪話音輕柔,彷彿只是在同段逍遙商量。
“你殺了她,莊掌門不會放過你。”段逍遙咬牙。
“推給你便是了,莊掌門最不可能放過的,應當是你纔對。”青蕪盈盈笑道。
段逍遙的臉色更難看了。
“段兄,我可勸你一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程若歡在一旁添油加醋道,“不管你今日覺得自己有多委屈,受了多大罪,莊姑娘沒了那可就都是一了百了了,還不如忍一忍,改日等傷好了,再來清算。”
段逍遙聽了這話,沒有吭聲,可程若歡卻好死不死又補了一句:“反正在這的人,除了莊姑娘,你也沒一個能打贏了。”
此言一出,對段逍遙而言,已然成了奇恥大辱。
他憤憤望向蕭璧凌,卻見他一改嬉皮笑臉的常態,目光內斂而嚴肅,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
莊子瀅似乎想要說點什麼,可看了一眼段逍遙後,卻又閉上了嘴。
這山路越往前走,便越顯荒涼。段逍遙眼下虛弱已極,必然無法支撐至下山,青蕪四下尋了一番,終於找到一處破廟能夠暫且容身,便遠遠朝莊子瀅招呼了一聲。
莊子瀅見了,仍是不同其他人說話,悶聲不吭將人攙扶進門。其他幾人則不約而同爲求避嫌留在了門外。
“巧啊。”程若歡笑容可掬,索性蹲了下來。蕭璧凌則毫無顧忌地坐在了門檻上,青蕪想了想,從門口拖了一把稻草,捋了捋順,當成凳子坐了下來。
“你本不該來的”段逍遙話音雖輕,門外幾人卻聽得分明。
“我……無論如何也要救你的。”莊子瀅抽噎道,“不然我也不會去找凌哥哥……不,蕭璧凌。”
“你叫他什麼?”段逍遙的話音突然起了不小的波動,原本就在極力維持平穩的語調如同崩塌的屋樑,瞬即失去平衡,隨即,似乎是因此而牽動傷口,劇烈咳嗽起來。
“哎?”程若歡被這話音嚇了一跳,差點蹲不穩了。青蕪見狀,順勢便扶了一把。
蕭璧凌不由凝眉,心裡驀地騰起一絲不悅,卻想不明白自己爲何不高興。
“對了,”他好不容易想起來自己想要說什麼,“舉賢會時,在白石山與何百川他們交手的,除了青蕪,另一個就是寇兄?”
“沒錯,你也在?”程若歡登時明白過來,“你是那個射箭救人的?”
蕭璧凌垂眼,算是默認此事。
接着,又是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青蕪索性起身,把乾草凳子礽到了二人中間,又一次坐下,道:“不論如何,今日我等也算是同病相憐,那日在白石山都被何百川給看到,往後,少不了還要被他們打擾。”
程若歡笑了起來,笑得還很灑脫,都快沒了形。蕭璧凌反倒只是微笑,笑裡還含着一絲難以言喻的苦澀。
如今在這的幾人,哪怕曾經都各有各的目的,如今卻都有着相似的處境。
然而這種安寧沒能持續多久,破廟裡又響起了莊子瀅一驚一乍的呼聲:“逍遙哥哥你怎麼了?”她的語調變得急促而充滿擔憂,似乎是真出了什麼事。
門外的三人面面相覷,似乎都在問對方要不要進去看看。
然而並沒有人起身。
“你到底還是無法……”段逍遙越發頻繁的咳嗽聲,使他要說一句完整的話也變得越發困難。
“你知道的,我爹他一定不會幫我……想來想去,能幫我的也只有他一個,你要相信我,我真的……”莊子瀅的迴應帶着哭腔。
“我能爲你做的都做過了,可到頭來你仍是……”段逍遙每說一個字都艱難得很,此刻的他一身血污,不但身體被這外傷壓得喘不過氣,內心只怕也不好過。
“這男人真的好麻煩。”青蕪搖頭,又看了一眼蕭璧凌,突然覺得這廝還是比較讓人省心的。
有傷的時候也不做作,甚至還能跟人單挑。
而這個段逍遙,分明是自己惹了這麼多麻煩,這會兒倒怪罪起別人來。
“不是我……是……”莊子瀅囁嚅道,“我……我也不想這樣的,你現在就別管那麼多了……”
她話說到一半,卻不知怎的,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青蕪眉心一動,回頭朝破廟內望了一眼,卻見莊子瀅抱着昏迷不醒的段逍遙,大聲哭道,“逍遙哥哥你別嚇我,你快醒醒……別丟下我好不好……”
這人嚇人,果然是會嚇死人的。
蕭璧凌默不作聲站了起來,走到二人跟前,探了探段逍遙的鼻息,拍着莊子瀅肩頭道:“只是昏過去,沒有大礙,你也不必擔心,我學過些皮毛的藥理,一會兒給你張圖,照着上頭去找些草藥來便行了。”
莊子瀅聽到這話,方懵懵懂懂伸手去探那段逍遙的鼻息,覺出還有氣息後,才漸漸止住了哭泣。
她似乎是忘了自己兩手都沾滿了段逍遙的血水,本能伸手去抹了一把淚,等門外的兩人進來看到,這位莊大娘子的臉,已然變成了一隻大花貓。
“我不去,”莊子瀅撅起嘴,道,“我怕我一回來,就再也……再也……”說到這裡,不知她是害怕還是別的什麼,哭得比方纔還要厲害。
“還是我去找吧,”程若歡嘆了口氣道,“看莊姑娘這模樣,可別一會兒把蘿蔔當人蔘給挖回來,你告訴我需要什麼,我找得到。”
“方纔來的路上,有一處泉水,去取一些來罷。”青蕪補充道。
若不是因爲沈軒可能落到天元堂手裡,她根本懶得管這閒事,至於程若歡是什麼目的,她倒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他們三人此刻還沒有見死不救,對段逍遙而言,已算是仁至義盡了。
蕭璧凌見在一旁鋪了一些稻草,直接便把段逍遙抱起來給扔了上去,他也不是完全沒有脾氣,只不過是苦於無處發泄罷了。
“你輕一點!”莊子瀅忙道,“我哪也不去……你們在這,我一點也不放心。”
“莊姑娘,這世間能傷他的,唯你一人而已。”青蕪淺笑。
莊子瀅聽了,整個身子都跟着顫了顫。也不知是出於羞愧還是別的什麼,忙不迭跟着程若歡便出去了。
“裝死。”青蕪用刀鞘在段逍遙胸口磕了一下。
這廝並沒什麼反應,看來是真暈了。
“你當真只是來找何百川晦氣的?”蕭璧凌問道,“他都知道些什麼?”
“何百川似乎受了傷,”青蕪若有所思道,“還有,天元堂原本動用了大量人力看守段逍遙,可最近不知道怎麼,撤了一些。”
“哦?”蕭璧凌頓時來了興趣。
“寇承歡說,天元堂的人,是抓到了張公子的,如果當真成功把他帶下了山,也的確需要有人看守。”青蕪說道。
“你對張公子的興趣還不小?”
“平白惹一身騷,可不能空手回去。”青蕪莞爾,“那盒子裡要是真有什麼秘籍,拿到豈非大賺?”
“也有道理。”蕭璧凌點頭。
“還有,其實我和寇承歡到天元堂的時候,段逍遙已經從牢中脫身了,只是寡不敵衆受了傷,”青蕪說道,“我聽他說,天元堂原先並不打算殺他,可在他逃走的時候,聽到何百川與他的關門弟子汪詔峰談論豹子。”
“看來何百川還不知道,早在白石山便暴露了。”蕭璧凌道。
“所以,對我們幾個,只怕都存了滅口的心。”青蕪站了起來,微笑說道,“蕭大俠,有人來了。”
她的聽覺日漸敏銳,竟比蕭璧凌還要先一步察覺來人。
看着那些陸續從門外走進來的黑衣人,蕭璧凌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事已至此,怎不乾脆打開天窗說亮話?”青蕪對那一行黑衣人笑道,“何長老的身子可還好?”
領頭的黑袍人摘下了面具,蕭璧凌也認出了他。
正是何百川的關門弟子,汪詔峰,眼看他從手中抖出一條長鞭,二人心下皆已明瞭。
同何百川去過白石山的人,應當是他無疑了。
汪詔峰不語,翻掌便來,蕭璧凌已搶在青蕪面前出手,未出鞘的佩劍打挺迎上,這一擊運了十足的勁力,饒是那黑衣人閃得快,否則這一條胳膊,只怕就要驟化齏粉了。
青蕪提着刀的左手稍稍擡起些許,拇指輕推刀鞘,發出微末的“呲”聲。
站在汪詔峰身旁的那一魁梧,一清瘦的兩名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疾縱而上,一左一右便要將她拿下。
而其餘那幾個,則朝着全無反抗之力的段逍遙而去,青蕪見二人距離太遠,要上前護他未免犧牲太大,便即拔刀出鞘,將刀鞘一旋,徑自拋了出去,直接搶在那幾人到他近旁之前將人打飛,不輕不重撞在牆上,留下一片血印子。
青蕪堪堪躲過眼前那兩人夾擊,見段逍遙被這一撞給打醒,這才漫不經心到了個歉:“權宜之計,還請段公子容量。”
這話說得從容,把白白捱了她一刀鞘揍的段逍遙氣得直哆嗦。
天元堂這幫雜碎,本已費心掩飾身份,卻這麼容易叫他們幾個識破,只怕都恨不得就在這裡把幾人都一一給結果了。
與此同時,汪詔峰衣袂驀地一振,朝蕭璧凌發出袖中短箭。
何百川用過的短箭是個佩戴在手腕上的機關,如今竟也給了汪詔峰,看來,是非要置他們於死地不可了。
只見那短箭“噔”地一聲便撞上了蕭璧凌隨之出鞘的長劍,精鋼所鑄的箭頭,竟隱隱出現了彎曲的跡象,然待短箭落地,那被箭頭撞擊過的劍身,光華依舊如洗,全無一絲碰撞過的痕跡。
汪詔峰幾乎要把牙關咬碎,只得將長鞭使勁揮了出來。
長鞭是軟兵器,正克着刀劍,可惜這廝功夫有點不到家,靠着一幫手下糾纏住青蕪,方能勉力與蕭璧凌抗衡,想到外頭還有程若歡那個高手在,一時不免心慌,險些亂了陣腳。
“王八蛋!”汪詔峰振袖又是一箭,卻又一次被蕭璧凌手中長劍架開。
他那柄佩劍也不知是什麼神兵利器,削鐵如泥,刀槍不入,即便被那短箭力道激得一顫,仍是不曾剮上半點劃痕。
青蕪內力深厚,愈是久戰,刀勢便也愈霸道。何況她身負家仇未報,更是比誰都惜命,半點破綻也不曾留,汪詔峰被蕭璧凌纏得心力交瘁,狂怒之下,便即將腕上弓弩對準他胸口,連着射了七八箭。
蕭璧凌只得向旁避開,趁這空檔,汪詔峰便自指揮手下過來,自己則一躍而起,對上了青蕪。
他似乎是下意識覺得,女人總要好對付些,更何況她手裡還有那種麻煩的暗器在,更得步步緊逼。
他認準了青蕪的刀這出手有去無回的勢頭,對她周身空門全力使出殺招,誰知青蕪卻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身子驀地縮了回去,旋即刀光入鞘,勾住這廝出掌的左腕,朝長鞭中心一帶。
這得是自己打自己了?
一招借力打力,迫得汪詔峰一個踉蹌,險些一個跟頭栽倒下去。
“承讓。”這千載難逢的機會,青蕪自然要趁熱打鐵,當下刀鞘一旋,撞上汪詔峰腰際,隨即飛快拔刀,直接使出一記劍招,刺向他胸口。
這一正一側的兩重夾擊,以至於給出這廝的,便只剩了兩個選擇——第一個,收回長鞭,避開她當胸一刀,讓刀鞘直接敲斷他脊椎。
至於第二個,則是收回長鞭,避開刀鞘,讓青蕪一刀扎進胸口,捅個對穿。
橫豎不是殘廢,便是歸西。
汪詔峰幾乎要氣瘋,側閃避不過刀鞘,退後亦避不開刀鋒一戳,於是在這兩難的選擇中,爲求保命,他只能選擇向一側閃開,同時一掌帶着滿腔仇恨拍了出來,卻偏偏是青蕪所無法避讓的。
青蕪手中刀鋒雪亮,清晰映出汪詔峰的臉,也映出了對方瞳仁裡洶涌的怒意,一波接一波翻起殺機。
“當心!”蕭璧凌高喊。
青蕪見這一掌當胸而來,心想躲也無用,索性便任由手中刀鞘敲斷這廝老腰,隨着“咔嚓”一聲的脊骨折斷的聲響,胸口也重重捱了他一掌,登時口吐鮮血,半跪在地。
汪詔峰發出一聲哀鳴,同時重重栽倒在地。
刀鞘擊中目標後的反震之力,也使得青蕪幾乎抓它不住,勉力握緊之餘,那力道竟有如要震碎她手骨一般強烈。
“汪詔峰!”段逍遙被這情形給看呆了,蕭璧凌見青蕪負傷,意圖施救,卻被那幫天元堂的蒙面黑衣人一窩蜂涌上來的陣勢給壓了回去。
他如今已迴歸扶風閣,不再是無門無派的閒人,自然不能對仍有着名門正派之稱的天元堂門人下殺手。
青蕪本也不便下殺手,與這等名義上的“名門正派”扯上命債,他日被顛倒是非黑白,反咬一口,只怕自己也是有口難言,復仇一事,也勢必因此而拖累。
汪詔峰定然是不肯死的,所以方纔境地,他只會選擇殘廢,她的刀與程若歡的匕首一樣,雜糅了許多“旁門左道”,加上沒有刀痕,往後這廝便是想賴賬也不成。
只是,汪詔峰也就這等水準,天元堂應當不會打這種沒有準備的算盤纔是。
眼下只放來一個汪詔峰,怕是還有後招等着。
“蕭大俠,這情形不對。”青蕪眸光陡然下沉。
蕭璧凌搖了搖頭。
“先脫身,再想別的辦法。”
青蕪心思一沉,一步步退到段逍遙身旁。汪詔峰見狀,驀地想起她的“春風化雨”,一時顧不上疼痛,立時放飛了懷中的煙信。
果然不止來了這麼幾個。
“蕭大俠,情況有變,要不先滅了這人的口,再把賬賴到他身上?”青蕪瞥了一眼段逍遙,根本毫不顧及他的想法。
“你們什麼意思?”段逍遙驚道,“姓蕭的,我同你的賬還……”
“若真不能脫身,段兄,也只好讓你背這黑鍋了。”蕭璧凌想來也必是對段逍遙嫌棄頗多,這纔會如此去接青蕪的茬。
段逍遙這處境,只怕是才離虎口,又入狼窩。
那些天元堂下弟子在回過神後,漸漸聚攏靠近,將三人包圍其中。
青蕪退後幾步,眸光一斂,卻忽然一躍而起,拋出數枚十字小鏢,汪詔峰見狀,連忙命衆人閃開不要硬接,可直至鏢身落地,衆人都未見到有絲毫機關啓動的痕跡。
趁着這空當,方纔還被圍困的青蕪已抓起段逍遙衣領拎出廟門,蕭璧凌亦緊隨其後。
眼見門外那幫人來攔,青蕪又一次出鏢,那幾人不曾見過真的,自然認定此招依然是詐,皆以兵器擋格,可誰曾想,這一次卻是真正的“春風化雨”。
在那細密的針雨之中,那些天元堂的弟子一時間變得手忙腳亂,恰恰給了三人脫身的機會。
等到了安全之地,青蕪這才扔下段逍遙,靠着一旁的樹歇息。
蕭璧凌見她臉色發白,便即遞上一隻白瓷小瓶,道:“這藥對你內傷有益,先拿着。”
“怎麼?”青蕪頭一歪,接過他遞來的藥瓶,狡黠笑道,“想溜了?”
“方纔汪詔峰放出信號,寇兄他們想必也已看到,未免等他回去又被糾纏,我還是得去把人找回來。”
“你是男人,看着他比我方便,”青蕪道,“爲何不是我去?”
“你纔剛受了汪詔峰一掌,”蕭璧凌義正辭嚴道,“還是留下休息一會兒,免得又多出個傷員,我和寇兄兩個大男人,也不方便照顧。”
青蕪點頭微笑,想了一想,還是替程若歡瞞下了她是女人這件事。
可她卻不知道,蕭璧凌離開之後,並未立刻去找程若歡,反是去了另一個方向。
都說何百川受了傷,如今看來,倒似乎也不是很重,最起碼面色紅潤,還挺有精神。
二人逐至一條幽徑,何百川終於停了下來,他仍是穿着一身黑袍,戴着面具,靜靜立在蕭璧凌跟前。
“怎麼,二對一,不是更容易取勝?爲何非要避開他們?”何百川冷笑。
“在外人面前,我會有些顧忌,沒把握殺你。”蕭璧凌的目光冷了下來。
“哦?”何百川冷笑,並不以爲意。
可當他看到蕭璧凌出劍後,卻立刻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