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清頭也不回,卻好像能猜到她的一舉一動似的,一邊把牛排翻了一個面,拿小鍋蓋壓住,一邊說:
“不用摘你已經帶着的戒指。我知道這些現實的束縛,你也很難掙脫,我希望我的戒指,不會給你造成任何負擔。我知道摘下這些戒指,對你來說也是負擔的。”
柳未若的手指卡在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上,她分出精神去琢磨柳子清的這幾句話,一時之間卻又沒辦法完全理解透徹,只覺得每一句都說到她的心裡。她活在這個世上,時時刻刻不在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束縛,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她以爲自己是爲家族犧牲了,但事實上,不管在哪裡,不管幹什麼,她都掙脫不開。
就好像一枚戒指,套在手上,戴着也是辛苦,要摘下來也是辛苦。
牛排在鍋裡滋滋作響,柳子清扔了一些西藍花和胡蘿蔔進去煎,他知道柳未若向來是喜歡有油水的食物,哪怕素菜,也覺得過了油纔好吃。
牛排煎到七分熟了,牛油的香氣撲鼻而來,最後澆上醬汁,褐色的汁液接觸到鍋底的時候嘩啦一聲響,冒出一個個渾圓的泡泡,柳子清手快的關上了火。
牛排盛到白色盤子裡,旁邊放一點剛剛煮好的意大利通心粉,配幾片德式酸黃瓜。
柳未若雖然沒有早孕期的很多不良症狀,但是愛吃酸這個特點她還是有的。柳子清幫她切着牛排,她就吩咐他要把牛肉和酸黃瓜叉在一起給她吃。只要柳子清在,柳未若吃飯就常常好像沒有手一樣,菜要他夾,牛排要他切,甚至有時候還會要他喂。
柳子清把切成小塊的牛排和酸黃瓜叉在一起,把叉子遞給她,柳未若接過來,把肉塞進嘴裡,大口的咀嚼,吃得很香。一點醬汁粘在她的嘴邊,柳子清拿餐巾幫她擦掉,說:
“這麼大的人了,還是學不會好好吃飯。”
柳未若不滿的說:“吃飯,自己開心就好了,這裡又沒有外人,哪管什麼吃相。”
柳子清說:“我哪裡管得了你?從來都是順着你的意思來。可我又能寵你多久呢?萬一哪天我死了,你怎麼辦?”
柳未若高漲的情緒慢慢低落下來,說:“你現在不是沒事麼?可你還不是丟下我跑掉了。”
柳子清不說什麼,只是摸了摸她的頭髮。
柔順的觸感從指間滑過,她的頭髮剪短了,還做了捲髮,彎彎曲曲好像剛出水的海帶。
那一年他們在美國,出海去釣魚,他把魚鉤甩出去,卻釣上來一團海帶,惹得柳未若開懷大笑,笑了好長時間,又說要吃海帶燉鴨子。
哪裡去找鴨子呢?柳子清聯繫飯店主廚,才弄來一隻,又不是中國的那種新鮮的老鴨子,也沒有酸蘿蔔,所以就借了一點德國酸黃瓜的味兒,但始終也不對勁兒。
海帶透着光,顏色是紅紅的,煮了之後就變成濃濃的綠色,柳未若喝着湯說:“哪天我把頭髮燙卷,是不是就成了海帶一樣?”
這些零零散散的記憶,總是無時無刻的不跑出來。風也是她,雲也是她,看到杯子就想起她喝水的樣子,看到海帶就想起她幸災樂禍的拍手叫好,想到她說海明威的小說,說她覺得那個漁夫也是傻,可人這一輩子總是在幹這樣的傻事,來證明自己生存的意義。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戒指,那是一枚小巧幹淨的戒指,一顆細細的鑽石鑲嵌在內圈,完美的包裹着,不會給佩戴造成任何不適,鑽石的對面刻着兩個大寫的英文字母l。一根鉑金項鍊穿戒指而過,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讓這枚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
他想讓它掛在離她胸口最近的地方。
自己也是在幹一些莫名其妙的傻事,來證明自己生存的意義吧?
柳子清想着,伸手把這枚戒指掛在她的脖子上。
外面已經是腥風血雨了吧,至少他能保護她不受傷害,這樣就足夠了。
柳未若低頭吃着牛排,彷彿全世界就只剩下了面前的這盤牛排。
她的包早就被人拿走了,她甚至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與世隔絕。
從出門到現在,她都沒有想到要跟衛哲聯繫。本來就是私奔,爲什麼要聯繫?她只想守住着片刻的幸福,不想讓任何人破壞她和柳子清久違的獨處。
沒有保鏢,沒有電話,沒有外界的一切雜音。
柳子清在拉着她跑的時候,就已經甩掉了她身後所有的保鏢。這大概是世界上最順利也最浪漫的一次綁架了吧?
沒有柳未若的消息,外面已經亂作一團。錢含辛一直在給柳未若打電話,可惜她的電話早就被人拿走了,當然沒有人接。
司機和保鏢發現柳未若遲遲未歸的時候就已經通知了衛哲,衛哲派人出去找,也沒有找到,差點沒把跟丟人的保安揍個半死,司機嚇得不敢說話。
賣煎餅果子的小哥也被盤問了一通,他還記得柳未若和柳子清兩個人,他形容柳子清是“一個清清秀秀的小哥,拉着那個姑娘就跑了”,光憑清清秀秀兩個字,還不足以叫人判斷究竟是誰,而衛哲憑着直覺,直接就拿出了柳子清的照片。
小販哦了一聲說:“就是這個人。”
衛哲和周琰面面相覷。
到半夜的時候人還沒有回來,衛哲就已經快要崩潰了。周琰說,如果是綁架,那麼肯定會有人來聯繫他們。
衛哲還是冷靜不下來,上次她被人帶走,也是熟人作案,柳未若根本沒有防備,就上了人家的車。這次還是這樣。爲什麼歷史總會重演呢!她肚子裡還懷着孩子,她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防人之心?
衛哲快要瘋了。上次她丟了一根腳指頭,這次呢?
他不敢想,只覺得全身的血都在燃燒,如果柳子清此刻在他面前,他一定一根一根折斷他身上所有的骨頭。
徹夜未眠。知道凌晨四點的時候,衛哲的手機傳來了一段視頻。是柳未若的手機發給他的,只有短短的幾秒鐘。柳未若渾身赤裸躺在牀上,她的身上覆蓋着一個同樣一絲不掛的男子。
衛哲腦海裡騰的一聲,好像血液燃燒爆炸了一般,把手機砸在地上,嘩啦一聲,手機瞬間四分五裂。
周琰着急的叫了他一聲:“少爺!”
然後他自己的手機就響了,同樣是柳未若的手機發來的消息,帶着濃濃的惡作劇的惡意:
“生氣嗎?你大概把手機砸了吧?她跟我在一起很開心。”
周琰猶豫了一下,不敢把這條信息給衛哲看。
衛哲雙眼像蛇一樣發狠,盯着他,脖子上青筋暴起,看的周琰脊背生寒。
周琰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不給衛哲看這條消息,只說:
“您別看了,只是一些挑釁的信息,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衛哲啞着嗓子問:“查的怎麼樣了?有沒有確定手機的所在地?”
旁邊一直在操作電腦的人說:“沒有,位置一直在變,對方可能安裝了反追蹤系統。”
“一羣廢物!”
周琰趕緊出言安慰:“您別激動。讓他們再繼續查,現在咱們可不能亂。”
衛哲仰起頭閉着眼睛,深吸一口氣坐在沙發上,管家忽然走上來說:
“柳老爺剛剛打來電話,說他已經來的路上了。據說綁匪和他有了直接的接觸。”
衛哲騰的一下站起來:“他們說了什麼?”
管家哽了一下,說:“他們……讓柳老爺單獨去一個地方……”
周琰急忙問:“是黑幫尋仇嗎?”
管家說:“他沒有明說,但感覺像是他們的私人恩怨。”
“柳子清那個混蛋究竟想幹什麼?他捲走柳氏的錢還不夠嗎?咱們給他填了多少虧空?現在連人也不放過?”
衛哲的手緊緊握成拳頭,說:“等老爺子過來,再仔細問問。”
柳毅成來得很快,感覺他比上次見面又老了很多。
他見到衛哲的第一句話是:“我會去的,儘量把若若保出來,我要是出了事,若若就交給你了。”
周琰說:“我們已經報警了,跟警方合作,會比較好吧?”
柳毅成說:“他們手上應該是有重火力的,上次在大街上沒有得逞,這次估計是豁出去了。”
衛哲說:“我覺得他們也有點針對我,怎麼只提了讓您去的要求嗎?”
說着就把那段短小的視頻告訴了柳毅成。
柳毅成咬着牙說:“他們恨死我們柳家了,估計是知道我會拼死保若若,所以發這些東西給你看,想讓你嫌棄她,讓她就算得救了也沒有好日子過吧!”
周琰皺着眉:“這些人真惡毒。”
柳毅成說:“早年都是殺人越貨的,什麼事情幹不出來?我就希望若若現在還平安……他們留着若若,肯定還有別的要求,柳子清上次捲走的那些錢,看來已經滿足不了他們了。如果他們是要錢,那還好辦。”
“他們要你獨自去,肯定不是爲了錢那麼簡單。”
“既能拿錢,又能幹掉仇人,他們當然開心。說不定幹掉了我,還會拿若若繼續來威脅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