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位置靠海,可以聽見海浪的聲音,柳未若躺在牀上,聽着海浪嘩啦作響,那種聲音非常明亮而你並不覺得它很吵鬧,所謂天籟不過如此。
衛哲就躺在旁邊,手上拿着一本書,是文庫本,小小的,在他手上顯得那樣微不足道,柳未若透過封面看到松本清張幾個字。大師級的作品,文字細膩,結構嚴密,但柳未若總覺得她不大能夠理解日本人文筆中那種摳細節到極致的習慣,是什麼樣的一個民族纔會把列車的到站時刻控制在與指定的表格相差無幾,從而讓犯罪者可以通過列車時刻表來策劃殺人?
這麼想着,就問了出來。
她本來以爲衛哲會更她討論一點什麼,衛哲只是看着她,有些寵溺的一笑,道:
“只是小說而已啊。”
柳未若固執的道:“萬一呢?萬一真的有人這樣做呢?”
衛哲依舊理她這一茬兒:“只不過是作者虛構的故事,你別太當真了。”
柳未若頓時覺得沒意思,她覺得這種本各派推理小說的賣點就是以假亂真,讀者會覺得這故事簡直就是真實發生過的,一些場景的描寫,會現實主義到你覺得作者就是親身經歷過這些事情。
一邊看着一邊告訴自己“都是假的,不要相信”的感覺不會很矛盾嗎?
衛哲笑笑,放下了那本小說,拿起了旁邊的《現代社會論》,問柳未若道:“你覺得我就適合看這種書是不是?”
柳未若點點頭。
衛哲無可奈何的笑了:“爲什麼我在你眼中會是一個這麼嚴肅的人呢?”
柳未若想了想,才說:“因爲你每天都在工作,忙得什麼似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是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核心人物呢。”
衛哲噗嗤一聲笑了,說:“我發現你這個人講話也很有趣。”
笑了一會兒,又說:“其實我不大希望你出去做事的。又忙又累,人事紛繁複雜,做公司風險又很大。”
柳未若說:“你怕我投資賠掉嗎?”
衛哲大概以爲她在說他小氣,解釋道:“不是不想給你花這個錢,你知道一個公司就意味着許許多多的責任,那麼多人的飯碗,他們都要養家餬口,招新就是的大問題,人招了來,職位的安排,又是一個大問題……很多事情都要從頭做起的。你爲什麼不能把那個孩子就安排給別的公司帶呢?”
柳未若道:“安排給別的公司,萬一又遇到一個像什麼sherry那樣的經紀人怎麼辦?”
衛哲其實真的很不明白柳未若的點在哪裡,在他的眼中,包括在他的好多朋友啊哥們的眼中,那些什麼明星啊演員啊,真的就只是戲子而已。
長得漂亮,有名氣,能撐場面,因此受人追捧。年輕的時候兄弟們喜歡一窩蜂的去泡小明星,覺得帶去聚會什麼的有面子,能吹一陣子牛,玩過之後也就覺得沒意思了。因爲那些明星,他們也是逢場作戲,有錢就能來,沒底線的什麼都能陪,今天還在自己牀上的漂亮妞兒,明天就看見自己哥們摟着出去吃飯,這種事情太多了,看多了也覺得沒感覺,就好像我開開你的車,你藉藉我的打火機一樣。
當然,也有不需要幹這些事兒的明星,有的是自己真放浪,就喜歡去勾三搭四,有的是家裡有背景,不需要靠着出賣自己上位。而趙炎心那樣的窮學生,基本上很難出頭,他雖然長得帥,但這個圈從來不缺帥哥,而論演技論歌喉,他又能比得上哪個名牌科班出身或者是從小就在國外學習的人?
柳未若是無知,所以無謂,不懂前路會有多麼艱難,所以才飛蛾撲火一樣的撲過去,天真的以爲自己能夠一帆風順。反正衛哲是很不看好這條路,也不建議誰去走的。
衛哲把自己的想法大概告訴了柳未若,後者躺在牀上望着天花板開始思考起來。她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燈,吊燈沒有開,只有牀頭的落地臺燈發出淡雅的光芒,榻榻米的房間滿是稻草的香味,混合了幾種新鮮的花香,窗外海浪澎湃,彷彿奏着一支交響。夜色如水,繁星滿天,只剩下兩個人平靜的心跳聲。
他們呆的地方是套間裡隔斷出來的一個小房間,日式的牀鋪低矮柔軟,美景在外,美人在側,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衛哲伸出手去,在柳未若的背上輕輕拍了拍,然後緩緩往她的腰上游走而去。柳未若並沒有領悟到這個動作的暗示性含義,不知道怎麼挪了挪身子,把頭枕在衛哲的胸口,兩個人睡成了一個t字型。
衛哲微微側過頭,就能看見柳未若修長的雙腿,柔軟的鑲嵌在牀墊裡。
酒店給的浴衣有五種顏色,藏青,靛藍,藕荷,墨綠,嫩黃,每種配着統一的藍色腰帶,這幾乎是日本度假酒店的標配。當然,高級酒店會有不同的配備,但柳未若覺得普通的衣服挺好看,開開心心的拿了一套,衛哲就也跟着她拿了一套。
浴衣本來就裹得不嚴實,稍微一動,一雙腿就露出來,衛哲伸手出去,剛好能夠摸到她的膝蓋,但他沒有往裡伸,而是拉過浴衣的下襬來,幫柳未若蓋住了兩條腿。
柳未若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怎麼了?”衛哲問。
柳未若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問出口了:“你今天……怎麼這麼老實?”
衛哲笑了笑:“你沒有那個心思,我還是能看出來的。”
柳未若覺得很吃驚,這還是那個趁她喝醉酒佔她便宜的人嗎?
她繼續問:“那你就也沒那個心思?”
衛哲只笑着不回答。
柳未若坐起來,看了看衛哲,衛哲的眼睛在她身上掃了一掃,說:“你把自己遮嚴實點,我還是能忍得住的。”
柳未若趕緊把衣服裹緊了幾分,轉念一想,也不對啊,你又不是沒看過。
她呆呆的坐在那裡,出了一回神,回過神來的時候,衛哲已經躺在牀上睡着了。
那本《現代社會論》還躺在他手邊呢。
柳未若拿過書來隨便翻了翻,就看見目錄裡的“家族的衰退”幾個字,她並不懂日語,但這幾個字基本都是漢字,她還能看得懂。
家族的衰退,企業的破產,少子化,高齡化……書上總寫這些東西,難怪讀書的人會變得悲觀呢。
來的時候路上夜櫻盛開,沖繩的櫻花開得全日本最早,基本上在國內的元旦到春節期間就能看見。
她忽然意識到,在國內已經是春節了!
衛哲竟然是藉着春節放假的這幾天,帶着她出來度蜜月。
再過一段時間,日本本島櫻花就要盛開了。其實櫻花看多了也就那樣,可每到櫻花盛開的季節,人們心中總還是會升起一股念想,好像不出去看看花,這個季節就白過了一樣。
衛哲的手機閃了一下,柳未若不自覺的拿起來,看見他的開機屏保竟然是自己的照片。照片是她在大學的校園裡,還穿着深秋時節的衣物,帶着圍巾,銀杏葉滿天飛舞,站在樹下捧起一把葉子。
柳未若把密碼輸入了自己的生日日期,竟然解鎖了。
衛哲的手機背景也是一張照片,照片是她走在一條筆直的路上,兩邊開滿了粉色的小花兒,她的背影就定格在畫面的中央。
那時候的她遠比現在胖,也遠比現在快樂。
而背景裡的那一排樹,就是日本的櫻花。那是她和錢含辛來日本玩的時候,在上野公園拍攝的照片。拍攝的人……就是柳子清。
柳未若忽然有點明白衛哲爲什麼會選擇帶她來日本度蜜月,又爲什麼會選在沖繩。因爲這個時間,只有沖繩有櫻花。
他是在吃醋嗎?還是想要努力加入她過去的生活呢?柳未若不知道。
而衛哲平靜的呼吸在她耳邊響起,這是她第一次遇到衛哲比她先睡的情況,也是第一次看衛哲睡着之後的模樣。
很平靜,很淡然,看上去有些疲憊。他的身材確實很好,人高馬大,卻又不會給人一種過於強壯的感覺,每一塊肌肉都恰到好處,雖然是刻意練出來的,但又渾然天成,好像造物者在他剛出生的時候就給他規定了這副身體,等他自然而然的就生長成了這個樣子。
衛哲的面部線條也比柳子清鋒利許多,看上去輪廓深邃,很有男子氣概,不像柳子清身上那一股陰鬱的書生氣,清秀的模樣又給那份書生氣更添加了幾分陰柔。
柳子清很漂亮,但他並不夠帥氣。而衛哲,真的是可以被稱爲英俊帥氣的那一種。
自己是不是真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其實愛上一個人也許並不如想象的那般難?
可能他正好長了你喜歡的一張臉,或是正好給了你一個溫暖的懷抱?
柳未若忍不住俯下身去,把自己的頭繼續枕在衛哲的胸口,感受他胸口的一起一伏,有序的呼吸,和結實的胸肌。
臉上燙燙的感覺。
趕緊若無其事的挪開,側過身去,背對着衛哲,拉過被子來蓋住了。
可她還是覺得衛哲離她太近了……太近了,她睡不着。
日本的酒店一般情況下會有兩張牀,柳未若掀開被子跑到另一張牀上,這才睡着了。
窗外,是海浪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