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時候,父親過來陪她吃飯了。桌上放着衛哲家裡的私人廚子送來的幾個菜,碩大圓潤的獅子頭泡在清亮的雞湯裡,香味四溢,入口即化,軟糯的魚翅撈飯帶着淡淡的甜味。
柳未若和父親其實從小到大也沒什麼話講,在她的眼中,父親一向是鐵血手腕,他決定好所有的事情,其他人跟着去做就好,很少有人敢提出反駁的意見。她這個女兒也是如此,所以當他讓她趕緊回家結婚的時候,她就只好乖乖的回來了。
包括柳子清,從小也是這個個性。說好聽點叫聽話,說難聽點,那就叫逆來順受,沒有主見。
有時候柳未若也在想,如果她和柳子清其中一方,能夠更衝動一點點,手段更決絕一點點,那麼是不是事情就不會落得今天這麼個,用錢含辛的話來講,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地步?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還能再如何激烈的反抗了。都說女人的手段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可她這回自殺,還真的沒有拿自己的命來威脅誰的意思,她只是真的在那一瞬間,單純的覺得活着真是沒有意思了,一丁點兒的意思都沒有。
醫生說,是她回國這半年太過孤單壓抑,再加上婚前恐懼,所以出現了神經衰弱的症狀,建議她增加和他人的交往,停止減肥,少接觸那些不開心的人和事。
柳未若很想告訴醫生,那個衛哲就是讓她不開心的人,可說了也沒有任何用,這個世界就是這麼荒謬。有些事情你明明知道起因,也明明知道解決方法,就是沒辦法付諸行動。
父女倆相對無言,氣氛有一點凝重。柳未若能夠看出父親沉沉的心事,但他還是大口大口的吃着。她也舀起一勺魚翅撈飯送進嘴裡,濃郁的芡汁在口中化開,米飯的口感恰到好處,帶着新米的清香。柳未若覺得自己也這一點挺好,不管出了什麼事,好吃的東西她總能吃得下,不然人生真的就要像一口枯井,了無生趣了。
她這一點也是隨爸爸,當年母親死在獄中,他們說,那天晚上父親知道消息,卻還是認真的吃了晚飯,他總說,人得要身體好,活得久,纔能有仇報仇有怨抱怨。父親的這一點堅強,也是非常讓人佩服的部分,所以對於自己女兒這種動不動就拿自己生命開玩笑的行爲,父親恐怕是無法理解的吧?
柳未若把勺子伸向那一碗清燉獅子頭,等她完完整整的吃掉了一整個,柳毅成纔開口道:
“你們這些孩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衛哲那孩子是我精挑細選的,你怎麼就看不上眼呢?”
柳未若喝了一口雞湯,道:“我哪有看不上眼?昨天晚上不是讓他在這兒過夜了嗎?”
“這是過夜就成了的事兒嗎?你們倆得好好培養感情才行啊!”
柳未若賭氣似的把勺子重重插進飯碗裡。
“你到底對他有什麼不滿,你倒是說啊?”
“我對他沒有什麼不滿。”
“那你爲什麼要幹這種傻事?”
“爸,你沒聽醫生說嗎?我神經衰弱,我抑鬱症,那診療書上不都寫的清清楚楚?難道你沒看?”
“總要有個理由啊!”
“理由不是也寫了嗎?我回國這一陣過於孤寂,又有點婚前恐懼……你到底看沒看啊!”
“……好,既然你拿診療書說事兒,那診療書上也建議你增加人際交往,這樣,你也別再住院了,過兩天沒事兒了,就給我上班去。”
柳未若的勺子疆在手上:“你的意思讓我帶着這堆繃帶回公司?”
“不是回你原來的公司,你那個工作我給你取消了。這回你到中廈去上班,我幫你問過衛哲了,他說他公司那邊缺一個英文翻譯,你去幫他做事。”
“什麼?翻譯??”柳未若非常吃驚,她之前好歹也是個領導人級別的,忽然之間變成一個小翻譯?還是在衛哲的公司?
“是啊,我發現給你一個好職位,你也是整天放羊,不知道珍惜,不如就讓你從一個小職員混起,讓你知道知道賺錢多不容易。”
柳毅成說完這句話,就起身走了。
柳未若愣在病牀上,還沒反應過來爸爸這一席話的意思。
她要去衛哲的公司上班?
還是個小翻譯?
這……確定不是什麼陰謀嗎?
再說,回國半年她英語都快忘光了!
沒想到父親並不是說說而已,下午,吳秘書就帶了一大堆英文資料過來,擺在她的病牀邊上,就壓在那一本厚厚的婚紗設計圖上面,說是讓她複習複習英文,不要到了公司手忙腳亂,給柳家丟臉。
柳未若很無語,她從小就不愛學習,雖然在學校總是表現的很乖巧,不惹事,但這並不意味着她就熱愛學習。她的性格隨父親,要是沒有當年那幾件事,刺激得父親一心要金盆洗手,把身家都洗白,她現在可能就是黑道一姐了也說不定。
當年在學校打那一架,讓她簡直一戰成名,她削人手指頭斷人指骨的那股子狠勁兒,連她的幾個叔伯都豎大拇指稱讚過,可是也沒有人覺得她應該呆在道上。其實沒有人願意混在黑道上,能洗白的都洗白了,她這麼多年也遠離那些江湖事,連在國外讀大學,也是讀的工商管理。
只有在這個時刻,在她被瑣碎和雜事困惑的時候,她纔會開始嚮往那種看似自由自在的生活。一想到自己將要每天被關在寫字樓中,朝九晚五的對着電腦和英文資料,這個世界頓時就顯得更無趣了。
父親一向是一言九鼎,說讓她去工作,就讓她去工作。當天晚上衛哲回來醫院的時候,就跟她說了關於那個職位的事情,衛哲跟她保證,工作不會太多,絕不會讓她累着,這些天還是休養和準備婚禮爲主,過去也就是裝個樣子給她父親看看。
這天晚上衛哲好像特別興奮,折騰了好久,柳未若到最後累的眼睛都睜不開了,心想這到底是想不想讓我好好養傷呢?還沒有吐槽完畢,就沉沉的睡了過去。
衛哲把她摟在懷裡,她的睡顏很乖巧,像一隻躺在窩裡的小鳥。衛哲忽然想起自己手機裡存的那一個名字,她還從來沒有給自己打過電話呢。
於是第二天,工作的衣服就準備好了,連手機也還給了她,可惜柳未若一直睡到下午才醒過來。錢含辛又跑來了,柳未若這次說什麼也不讓她走了,兩個女孩子成天呆在一起,弄得衛哲很不開心。衛哲一不開心,柳未若就覺得自己的心情好了許多,可她心情一好起來,就又會想起柳子清來。
就這麼拖拖拉拉的在醫院帶了一週時間,醫生確定她的傷口沒事情緒也穩定了,纔給她拆了線,柳未若纔出院回到自己家裡。
回家之後生活輕鬆了很多,因爲帶着傷,也不能去健身房了,醫生也讓她不要再節食減肥,想吃什麼就儘量吃,甚至還給了她的家人一個讓人難以拒絕的理由——她馬上要帶孩子,應該多吃點,養好身體。
在這個理由面前一切的一切都站不住腳跟了,柳未若終於可以大吃特吃。說實話她也不明白爲什麼父親忽然會讓她減肥,難道是怕她胖了不好看,那姓衛的看不上她?
可是衛哲明明也跟她說,讓她不要減肥,他好像挺嫌棄她瘦得一把骨頭的樣子,當他的手在她身上不安分的時候,他總會說什麼摸着沒有以前手感好之類的。
總之她現在算是解禁了,終於可以大吃特吃,廚房沒有了束縛,也每天都換着花樣兒的給她做好吃的,衛哲就算忙起來,也會每天叫人從衛家特地送東西過來,他也不嫌麻煩。
柳家的人當然很高興,都說衛少爺特別有心,知道大小姐喜歡吃好吃的,天天叫人給她送——他自己可是個大忙人呢!也能頓頓都惦記着,還是大小姐有福氣。
柳未若也很苦惱,因爲她現在飯量小了,但是父親規定她,凡是衛哲送來的東西都必須吃掉。所以她吃了衛家送來的飯,就吃不下自家廚子做的東西了,一來二去,鬧得自家廚房都不開伙了,一到飯點兒,桌子上全是衛哲送過來的菜。
柳家的人說,衛哲這是惦記着她,就算不能回來陪她,也要和她吃一樣的菜,這份心真是難得。可柳未若去他公司上班的時候才知道,什麼一樣的菜,就是總裁大人,也是和員工一起吃食堂的。
在家裡呆了兩天,氣色什麼的也都養好了,柳未若就要開始正式工作了。
她真的是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要從一個小職員幹起。她甚至沒想過自己還要去父親或者誰的公司上班,她本來打算回國之後開一個飯館,酒吧或者咖啡廳的,和錢含辛一起,然後每天吃吃喝喝玩玩鬧鬧,多開心?現在居然要去當一個什麼小翻譯!
司機把她送到中廈門口,柳未若帶着不大情願的表情走這棟碩大的寫字樓,有一個人的目光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