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點吧，”鍾梓晴轉過頭，沒有回答穆子凡的話，也沒有給他承諾，反倒是趕着人，“你爺爺奶奶知道你這麼早就出來了麼？要是不知道你就快點回去，別讓他們擔心。”
穆子凡早有準備，“我昨天就說了。”
昨天？
鍾梓晴狐疑地看了他兩眼。
她可是昨天晚上纔到家的，穆子凡昨天晚上就先做好準備了，這麼看來，他一早就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回來？
若說穆子凡是在學校官網上查到的時間，那也不對。
鍾梓晴作爲學生會成員，可是比別的學生晚回來了一天。
穆子凡是怎麼知道了？
想着，鍾梓晴半眯着眼，五官線條英氣銳利，已經帶着逼人的氣勢，“你怎麼知道我什麼時候回來？”
穆子凡也沒打算瞞着她，或者說，從小到大，只要鍾梓晴問他，沒有什麼事情是他不能說的，“我讓奶奶問的鐘阿姨。”
一聽這話，鍾梓晴就懂了。
若是穆子凡自己來問，鍾母或許會插科打諢，畢竟這半年來，鍾母也看出來兩個孩子鬧彆扭了。
但是穆子凡的奶奶問，鍾母自然會說實話。
“行啊，臭小子，”鍾梓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語調微微上揚，意味不明，“學會迂迴戰術了？”
穆子凡不傻，自然看得出鍾梓晴這不是在誇他，眼珠子轉了轉，低着頭，一副任鍾梓晴隨意處罰的姿態。
偏生就是這種低伏做小的樣子，讓鍾梓晴完全沒辦法衝他發脾氣。
鍾梓晴纔剛剛上大學，還是青澀的年紀，而穆子凡又生了一張討喜的娃娃臉，鍾梓晴難免有些心軟。
更何況，穆子凡那些小心思根本沒有瞞着她的意思，更讓人生不起氣來。
“行了行了，”鍾梓晴揮了揮手，站起身，俯視着坐在牀上的穆子凡，因爲低着頭看人，難免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下不爲例。”
“不行！”
鍾梓晴不打算跟他計較了，反倒是穆子凡不同意了。
他很清楚，若是現在點頭，下一次再這麼做，鍾梓晴肯定要跟他生氣了。
“除非你告訴我，不躲着我了。”穆子凡仰着頭，頗有一副‘你不答應我我就哭給你看’的架勢。
鍾梓晴：“……”
幼稚！
兩人一坐一站，大眼瞪小眼，最後還是鍾梓晴長出了一口氣，有些頹然地坐到牀旁邊的椅子上。
“穆子凡。”鍾梓晴看着他，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鍾梓晴很少會直接叫穆子凡的名字。
一般這麼叫的時候只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她很高興。
另一種是，她要說什麼嚴肅的事情。
現在這種情況，明顯是第二種。
穆子凡藏在被子下面的手指緩緩收緊，攥着被罩，面上已經有些抗拒了。
他知道，鍾梓晴不會說什麼他喜歡聽的話。
鍾梓晴沒有給他逃避的時間，單刀直入，“我問你，你現在多大？”
“……十五。”
“我呢？”
穆子凡撇過頭，沉默不語。
“說話。”鍾梓晴也不願意這麼逼他，但是有些事情，她不想再拖了。
這半年，她一直躲着，一方面是尷尬，另一方面也是覺得，穆子凡年紀小不懂事，過了這段時間，那股子玩鬧的心思沒了，冷靜下來了，他也就想開了。
但是今天這麼一出，鍾梓晴也看出來了，這半年不僅沒讓他冷靜下來，反而讓他越來越較真了。
說到底，在鍾梓晴心中，穆子凡會這麼做，完全就是因爲到了青春期，而他們又關係好，所以穆子凡分不清親情和愛情了。
沒錯，就是親情。
鍾梓晴覺得，她和穆子凡之間，有的就是姐弟之情。
像親人一樣的那種。
畢竟穆子凡常年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缺少父愛母愛，而鍾梓晴又像個老媽子一樣照顧他，所以穆子凡便把對姐姐，對媽媽的感情放在了她身上，這纔會誤以爲是喜歡。
而她，準備幫他認清這個事情。
“我多大？”鍾梓晴語氣強硬了幾分，又問了一遍。
穆子凡始終不看她，睫羽輕顫，聲音也有些不穩，“……十八。”
兩個字，像是硬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樣，聽的人心都跟着顫。
“你看，我已經成年了，可你還是個孩子，”鍾梓晴有些於心不忍，卻還是逼着自己說下去，“你現在還小，不懂事，所以覺得你喜歡我，但是你想想，你喜歡我，是不是因爲我照顧你，我像你姐姐，像你媽媽一樣，所以你才喜歡我的？這不是……”
“不是！”
穆子凡突然吼了出來，在鍾梓晴驚愕的目光中猛地擡頭看向她，雙眼睜得很大，血絲密佈，似乎是強忍着怒氣，連帶着整個人都因爲隱忍而輕顫。
他的聲音帶着嘶啞，還有痛苦，“不是因爲你照顧我，不是因爲你像我媽媽，我只是喜歡你……”
說着，語帶哽咽，還夾着哭腔，“我不是小孩子了，不是因爲不懂事，我喜歡你，只是喜歡你而已。”
鍾梓晴慌亂起身，想說什麼，卻覺得嗓子被草稿紙塞住了一般，不僅堵的發不出聲音，還帶着疼，手足無措。
她不明白，爲什麼穆子凡突然這麼生氣。
其實，鍾梓晴不知道的是，因着她這半年的躲避，年齡的問題早就成了穆子凡最煩躁不安的事情。
就是因爲他年紀小，鍾梓晴纔不相信他，才拒絕他的。
穆子凡是這麼覺得的。
偏偏，鍾梓晴現在還用他年紀小不懂事這件事情來否認他的感情，頓時就點燃了導火索，一發不可收拾。
壓抑了半年，穆子凡本就難受，這一爆發，自然非同凡響。
“你……”鍾梓晴看着他通紅含淚卻強忍着不哭出來的眸子，心地泛起了密密麻麻的刺痛，“對不起……”
這一聲道歉，卻更加刺激了穆子凡。
“我知道了，”穆子凡垂眸，一直噙在眸子裡的眼淚滴落，“我回去了。”
說完，徑直起身。
擦肩而過的一瞬間，鍾梓晴突然有一種拽住他的衝動，然，終究還是什麼都沒做。
她想，大概這一次，穆子凡會放棄了吧。
穆子凡在房間門口停留了一秒，始終沒能聽到鍾梓晴挽留他的聲音。
穆子凡咬了咬牙，大步離去，縱使腳步凌亂，卻也沒有回頭。
鍾梓晴低着頭，愣愣地看着被子上深色的淚痕，良久，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給穆子凡發了條短信，詢問他有沒有到家。
終究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穆子凡的短信回的很快，但是隻有一個字。
“嗯。”
冷淡到了極致，是鍾梓晴從來沒有收到過的。
以前，鍾梓晴和穆子凡發短信的時候，都是鍾梓晴發幾個字，然後穆子凡發回來一長句，跟個小作文一樣。
第一次從穆子凡那收到一個字的短信，鍾梓晴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此時此刻，她才意識到，她和穆子凡……或許回不去了。
從那之後，穆子凡沒有再找過她。
鍾梓晴雖然面上不顯，但是明眼人都看出來，她有些不對勁。
時不時的走神發呆，有時候會突然拿起手機，也不解鎖，看了一會兒黑着的屏幕，然後又放回去了。
大學的室友對鍾梓晴的不正常有些擔心，但是不管怎麼問，鍾梓晴都只是說沒事，成績依舊名列前茅，各種活動依舊照常參加，看起來似乎沒什麼不對勁的。
只有鍾梓晴知道，自己變得很奇怪。
之前，她雖然不回穆子凡的短信，不接他的電話，但是每天都會看穆子凡給他發的短信，看他說一堆關於自己的事情。
雖然說，現在這樣是鍾梓晴所希望的，但是事情真的發生了，鍾梓晴反而有些不適應。
大概是因爲她把穆子凡當成弟弟了吧。
鍾梓晴和穆子凡就保持着不聯繫，完全陌生的狀態過了一年半。
鍾梓晴不知道鍾母是不是看出了什麼，這一年半，鍾母也完全沒有提起穆子凡這個人。
再加上鍾梓晴上大學，並不在本市，一年半的時間，兩個人甚至一面都沒有見過。
轉眼，鍾梓晴已經成了大三的老學姐。
就跟媳婦熬成婆一樣，鍾梓晴已經從學生會的一個小幹事熬成了學生會主席。
迎新生活動全部由學生會負責，鍾梓晴再一次早早返校，準備着迎接新生。
忙了一上午，吃午飯的時候，鍾梓晴聽到幹事們的議論聲。
“你有沒有打聽清楚啊？剛纔那個小學弟是哪個專業的？好帥啊。”
“別提了，看他長得又帥又可愛的，還以爲很好說話，誰知道根本不理人。”
“不會吧，那麼高冷？”
“可不是麼，但是感覺更帥了！”
“……”
幹事還在議論着，鍾梓晴卻只聽到了那句“又帥又可愛”。
又帥又可愛的人，她也認識一個。
曾經還很熟悉，只不過……
鍾梓晴手頓了頓，方纔覺得味道不錯的盒飯突然間有些索然無味了。
放下筷子，鍾梓晴閉上眼，按着太陽穴。
最近忙着迎接新生，身爲學生會主席，幾乎所有的事情她都要把關，已經好幾個晚上沒有好好睡覺了。
若不是化了妝，只怕誰都能看出來鍾梓晴泛白的臉色和嘴脣，以及眼瞼下弄弄的黑眼圈。
吃過飯，鍾梓晴再一次忙碌起來。
許是因爲熬夜，加上天氣比較熱，勞累過度，起身的瞬間，鍾梓晴眼前花了一瞬。
“學姐，”副會長眼疾手快，扶了她一下，“沒事吧？是不是太累了？”
鍾梓晴搖了搖頭，順勢側了側身，躲開他扶着自己的手，“沒事，謝謝你。”
副會長手僵了一下，而後自然垂下，面上有一瞬間的黯然，“學姐太客氣了。”
鍾梓晴但笑不語，向遠處走去，似乎是去查看些什麼。
副會長身後，朋友勾上他的脖子，調侃道：“唉，也不知道會長這塊冰山什麼時候能被你捂化啊……”
“行了，”副會長用手肘杵了他一下，“去幹活，沒看到會長都那麼累了麼？”
“是是是，我知道你心疼美人，我這就去幹活。”
兩人說笑着走遠，沒有注意到身後高挑的身影。
冰塊？
勾了勾脣，身後的人撩着頭髮。
冰塊多好啊。
這樣，別人就沒有機會了。
……
鍾梓晴其實並沒有什麼事情要做，只是想借此機會離開。
她不是不知道副會長的心思，但是她真的對他沒什麼感覺，偏偏副會長從來沒有明說過，她也只能當成不知道，明示暗示地拒絕。
副會長比她小一屆，但是能力很強，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下一屆會長，鍾梓晴自然不會因爲私心做什麼。
九月份正是天熱的時候，鍾梓晴忍不住摸了摸額頭，全是汗水。
鍾梓晴眼前又花了一瞬，閉了閉眼，準備去洗手間洗洗臉，清醒一下。
然，沒等鍾梓晴走出第二步，太陽穴突然疼了一下。
剛剛眼花的勁還沒過去，鍾梓晴踉蹌了一步，眼前一黑，直直地向後倒去。
完了。
鍾梓晴雖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但是依舊有意識。
畢竟身邊沒有人，她自然不敢放鬆地暈過去。
原以爲自己會摔倒在地，但是下一秒，鍾梓晴忽然落盡了一個溫暖的，帶着熟悉氣息的懷抱。
原本只是有一些混沌的思緒徹底亂了。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鍾梓晴嘴脣動了動。
“凡凡……”
穆子凡從鍾梓晴離開之後就一直跟着她。
方纔她踉蹌了一步，被副會長扶住的時候，穆子凡就想衝過去，只可惜，他離的比較遠，慢了一步。
之後，因爲不放心，就一直跟在鍾梓晴身後。
他知道，鍾梓晴因爲家庭原因，總是喜歡逞能。
看出了鍾梓晴不舒服，又因爲膽小，不敢上前，所以就只能默默跟着她。
若不是方纔注意到鍾梓晴快要暈倒了，只怕穆子凡依舊不敢上前。
畢竟，他已經強忍着一年半沒有聯繫了……
說是沒有聯繫，實際上，穆子凡依舊能從鍾母口中得到她的近況，只是鍾梓晴什麼都不知道罷了。
聽到鍾梓晴無意識叫出了他的名字，還是以前親密無間時候的暱稱，穆子凡控制不住地勾了勾脣，表情卻有着傲嬌。
“哼，原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