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還晴好的天氣,初二這天突然就變天了,暗色的雲沉沉壓在天空,連那份年節的氣氛都削減了不少似的。
她昨晚睡得並不好,腦子裡不停思考着今天的事,她決定今天要去見靳舜。
不只是爲了幫靳舜這個忙,還有另一方面,她要通過靳舜聯繫到樑啓風。
雖然一想到樑虹,她心底仍是帶着不安的,只是那種不安,卻在那人的話裡被極大的壓了下去,更讓她心神不寧的,是樑啓風……
那個五年前一手促成了她的離開的男人,一想到他的模樣,即便已經過去這麼久,她依舊忍不住的心生懼意……
樑啓風要靳舜陪她來這裡,要她與靳舜在一起“培養感情”,雖不知道他在打算什麼,但她隱隱覺得,在樑琛察覺到樑虹的不對勁的時候,或許他們的一舉一動就都落在了那樑啓風的眼裡,時隔五年,他依舊是相信她會是毀了他兒子的那個人……
手心微緊,她去衣櫃裡拿了外套,泰城的習俗,過年期間要在家裡供奉先人,而今天,是去送先人的日子,說是送,只是拿着火紙去家外頭燒紙而已,他們林家已沒有男丁,做些事的是同一家族裡的叔伯家,按理說她作爲親孫女,也要一同出現的,所以她跟奶奶說了聲便用這個藉口出了門,那人說要陪她一起來的,她只說他們之間的關係現在過去怕是會多招惹是非,便說讓他在家陪陪奶奶就好。
這倒並不是個藉口,昨夜她幾乎一夜沒睡,夜半卻聽到奶奶的動靜,一聲聲的嘆息夾雜着細微的動作,她沒有動作,閉眼保持着睡着的姿勢,卻知道奶奶是在流眼淚,這樣的日子裡,她定然是想起爺爺了……
即便白天裡奶奶在他們面前總是樂呵呵的模樣,她卻仍舊是心疼得不行,所以讓那人在家裡陪着奶奶,也是怕奶奶一個人會心裡更難受。
出門的時候,那人站在門口,也不說話,就看着她外套穿上,圍巾帽子戴上,手套也拿上,這才眼神鬆懈下來。
“我出門了。”
“嗯,注意安全。”他看着她,道:“有事給我電話。”
“好。”她說。
直到出了單元樓,置身在壓抑冰冷的空氣裡,她才長長舒出一口氣,只是依舊吐不出心底的沉悶。
她先是去了叔伯那邊一同送了先人,便搭了提前約好的車朝着靳舜所在的地方而去。
靳舜提供的地址,是在老城區的一處居民樓內,那司機大概奇怪她才大年初二便打車到處去,她只說了去看朋友便沒再說其他的,擡手揉揉眉心,靠在窗邊閉目養神,那司機見狀,也識趣的不再跟她說話。
林糖閉着眼睛,腦中卻遠沒有表現的這般平靜,她腦中一遍遍的思考着要與樑啓風說的話,思考着他可能會提出的要求,更思考着她該如何應對才能……
才能贏得一絲……讓他點頭,不再插手的機會……
五年前的事,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他知道……
腦中清晰又冷冽的閃過這些,車子行駛在寬敞的街道,因着過節,路上的行人都不多,半個小時之後,車子緩緩停下。
她付錢下了車,靳舜說的地址已經記在腦中了,但還是又拿出手機覈對了下,因爲這是個老舊的居民區,很難想象靳舜那般光鮮的人,會出現在這裡。
但手機上的地址確實是這裡,她手心微緊,將圍巾往上拉了些,擡腳往裡面走去。
進到裡面,牆面上到處可見的出租的字樣,小廣告貼的到處都是,過路的野狗朝她一個勁兒的叫,惹得低層住着的人從窗戶裡伸頭粗聲粗氣的罵起來,她面無表情,踏入靳舜地址上提供的單元樓。
老舊的單元樓裡沒有電梯,樓梯拐角處到處可見堆積的雜物,散發着沉悶的味道,她依舊面無表情,這樣的環境對她來說其實並不陌生,在剛將奶奶送回來的那一年裡,她住過比這裡還差的地方,隔壁大都是民工之類的人,雖然她並不歧視他們,甚至說她處境並不如他們,只是處身在那樣的環境裡,心底壓抑得想哭。
她依舊記得那一層裡還住了個特殊職業的女人,比她大一些的年紀,每日裡塗着豔紅的嘴脣,身上散發着廉價香水的氣味,不知一次的對她說,“喲,妹妹你長得可真水靈,瞧你這身衣服,怎麼配得上你這張臉,要不要姐姐帶你賺大錢啊?”
那女人說這些的時候並不避人,反而看着林糖漲紅的臉以此爲樂趣,更有她的“客人”不懷好意的盯着林糖,他們便說些不堪入耳的葷段子……
搖搖頭,她將那些沉悶的記憶壓下去。
終於到了六樓,她再次確認了下地址,走到六零二的門口,
——叩叩
因着門是那種的鐵門,敲門聲顯得格外響了起來,她心底顫了下,手心攥得緊了些。
很快,門打開來,靳舜站在門內,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他的眼神裡好像多了些什麼。
“你很準時。”下一瞬裡,靳舜的神色卻是與往常無異,他開門,側身讓她進去,道:“這裡環境不好,將就下。”
林糖邊往裡走邊道:“他沒打電話過來吧?”
“你說老頭子?還沒。”靳舜道。
林糖進到屋裡,房子很小,目之所及處就能將全部的佈局收到眼裡了,通往陽臺處的門邊掛了一個粉色的簾子,粉色已經很淺了,幾乎快成白色了,看出來也是用了許久了。
“你怎麼……”她不由開口,頓了下,換了種問法,“是酒店不營業嗎還是……”
“現在過年依舊營業的酒店倒也不少,咱們來的時候住的那個就是。”靳舜彎下身子,將房子裡唯一一個凳子用袖子給她擦了擦,“坐吧先。”
看着這樣的靳舜,林糖心底酸了下,“靳舜,那你怎麼就……”
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出,但靳舜很快也明白了過來,他笑了下,不以爲意道:“怎麼會住在這裡?”
他說着,目光在房子裡掃過一圈,“這裡太髒亂了不是,其實我也這麼覺得,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必在意這些。”
他這麼說着,林糖卻敏感的聽出他話裡些許的不對,“能屈能伸?靳舜,你身上還傷着,三十那天我遇到陳醫生了,老實說我之前還以爲你是到他那裡去了,現在怎麼……不管怎麼樣,你還是去陳醫生那裡先住着吧。”
說話的時候,她的目光在他之前傷着的位置停頓了下,他穿着深灰色的連帽衫,看起來像個大學生模樣,只是長相太過出色了。
“不礙事了,我的傷我有數,小糖糖,沒想到你還是關心我的。”靳舜說着,眸子深處暗暗劃過什麼,他語速不快,像是邊說邊思考一般的,“我還以爲,比起我的傷,你更關心,同學會那天我跟樑琛發生了什麼事。”
從靳舜這裡聽到那人的名字,她怔了下,果然還是提起了。
脣角微抿,她擡眼看着靳舜,她坐在凳子上,靳舜給她找出個一次性水杯倒了水:“條件有限,不過這紙杯是剛買回來的。”
言下之意就是是乾淨的。
他這般解釋,讓她心裡越發不是滋味,想要表示自己並不在意一般,即便不渴,她還是拿起了杯子喝了幾口,道:“所以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聽他提起過,不過也沒有多說,卻沒想到你現在會住在這種地方,要是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
靳舜注意到,她在提起樑琛的時候,眉眼裡閃過的溫柔,這種溫柔落在他眼裡便是極尖銳的刀子一般,刺得他生疼。
“小糖糖,”他打斷了她,看着她擡眼望着自己的模樣,道:“你就沒想過,我落到這種地步,會是樑琛造成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