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村子的時候已經快下午15點了,我怕再晚點走的話要買不到返回上海的高鐵票了。
來的時候我不知道會不會有突發的事情,所以沒有買返程票,現在想想有點後悔。
劉豔去找了王成,不知道跟他說了些什麼,王成同意開車直接把我送到南京火車站。
來的時候大巴顛簸了一個多小時,返回的時候有了“專車”,只開了40多分鐘就已到了火車站。
我看了一下高鐵時刻表,16:45正好有一趟車,而且顯示還有票,我趕緊到售票窗口去買了一張票。
王成在我買好了火車票後才離開的,離開前他問我:“我能不能把你的火車票拍一下?”
我不解地看向他。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豔兒說,讓我不但要把你安全送到火車站,還必須要看到你買到了火車票以後我才能離開,而且一定要我把你的火車票拍張照片發給她,她說這樣她才能放心”。
我和劉豔只是初次見面,沒想到她卻能做到這樣的關心我,一股暖意涌進我的心裡。
“麻煩你回去代我給劉豔說,謝謝她了,也要多謝你,讓你辛苦跑一次專門送我到火車站,“我把火車票遞給了王成。
“不用謝,你路上多注意安全,“王成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然後把火車票又還給了我,朝我憨厚地笑了笑。
我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後我快步走進了候車室。
沒等多久就開始檢票了,上車,然後列車啓動起來,我望着飛馳而過的窗景,腦海裡不斷翻騰着離開前陳茹跟我說的那些話。
我看到她領着陳諾走到我身邊,卻讓劉豔把陳諾帶到了一邊去,然後她坐在我身旁,拉着我的手對我說:“若男,今天真的謝謝你,你能爲陳謙這麼做,陳謙也知足了“。
“你去醫院看他的事,他都告訴了我,若男,你千萬別怪陳謙,是我給陳謙出的主意,我是想他們兩個都不在了,諾諾就變成了孤兒,我算是諾諾最親的人了,理應我來撫養他,可是我現在根本沒能力養他“。
陳茹的整張臉都變得苦澀異常,她沒再說下去,我也沒問什麼。
劉豔雖然只用了幾句話概括了陳茹現在的近況,不過我已能想像的到陳茹的生活不只是艱難,還要加上困苦了。
她的男人不是個東西,兩個那麼小的孩子只能靠她來養,如果再加上一個陳諾,她確實是無力撫養陳諾了。
“陳謙還在的時候和我商量過,本來想在我們鎮上找個好點的人家,如果人家願意收養諾諾,我們就把諾諾過繼過去,可是託人找了兩家,打聽下來家裡的情況都不好,陳謙怕諾諾到時反而受苦就沒答應,我突然想到了你”。
“陳謙這些年從來沒有聯繫你,他是覺得對不起你,沒臉見你,可是他心裡其實一直沒把你放下,他悄悄聯繫上了你爸,打聽了你的一些近況,知道你在上海過得挺好他也心安了些“。
“是我想到上海是個大城市,生活條件比我們農村要好很多,如果能託你幫忙給諾諾找個沒有孩子願意收養諾諾的人家,諾諾也許就不用再受苦了,這孩子命苦,我想着能讓他以後過得好些“。
“陳謙聽到我要去求你幫忙,開始的時候堅決不同意,後來我跟他提了好幾次,我們這裡也確實想不出辦法來,所以陳謙纔打了電話給你,但他打電話給你並不只是爲了諾諾,他是真的很想再見見你”。
“那天你去醫院看陳謙的時候,我正好回來重新幫陳謙拿些換洗的衣服,返回到醫院時,你已經走了,我不知道你們倆都談了什麼,我進病房的時候看到陳謙的臉白地像張紙,兩隻眼睛一直盯着病房門口,我問他,他卻什麼都不說,護士來給他吊針,他直接把針頭給扔了,當天晚上人就休克了,經過搶救纔算醒了過來”。
“陳謙不說,我也猜到一定是他提到要你收留諾諾讓你生氣了,是我們太自私了,只想着孩子卻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若男,真的對不起“。
陳茹的話當時就讓我愣住了。
回想到當時去醫院看陳謙的情形,發覺自己當時情緒有些過於激動了,我說他又一次傷害了我,我對他說的話豈不是也在傷害他?
這樣想來,我自己又何嘗不自私?不也只想着自己的感受嗎?那都病重成那樣,我還說了那樣重的話,陳謙當時心裡一定很難過。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原來我也在傷害着別人。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雖然不想問,不過還是問出了口:“計曉柔怎麼會發生車禍的?“
聽我提起計曉柔,陳茹的表情有些異樣,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長嘆道:“我不知道陳謙把這個女人娶進家門到底是我們陳家的福還是禍“。
我心下再次疑惑,怎麼陳茹提起計曉柔來,臉上也沒有一絲的歡喜?
“他們在一起不幸福嗎?“我問。
“幸福?陳謙把她帶回來以後,我就很少在他臉上看到笑容,這些年陳謙一點兒也不幸福,“陳茹道。
我一愣,這怎麼可能呢?
我至今還記得計曉柔曾對我說:“陳謙真正愛的人是我,陳謙只有和我在一起時才感到了真正的快樂,我和他在一起纔是真正幸福的!“
我至今還記得當時計曉柔對我說這些話,一反她平時的柔弱,語氣那樣堅定,臉上還帶着炫耀般的自信神情,那一刻的計曉柔對我來說異常的陌生。
膽小怕事而又總是一味忍讓的她,突然這樣理直氣壯“搶”男人,就算是與曾發誓要做一輩子的朋友絕裂也毫不後悔,如果沒有陳謙給她足夠的愛的信心,她怎麼可能會一下變得這麼勇敢?
不是說兩人在一起纔是真正的幸福嗎?怎麼卻一點兒也不幸福呢?
“我媽原本以爲陳謙帶回來結婚的對象是你,所以挺高興,沒想到他帶回來的卻是另一個女人,我媽當時是反對的,不過聽到她已經懷了孩子也只能幫他們把婚事操辦了,“陳茹繼續道。
“我不知道怎麼來說她,她的脾氣總有些古怪,而且多疑,生了孩子後她患上了產後憂鬱症,陳謙想了很多辦法開導,她纔算恢復了,但從此以後卻時常發脾氣,還經常和我媽吵,陳謙若勸阻她和陳謙吵,沒過多久她的憂鬱症再次復發,情緒反覆無常,陳謙很苦惱,我媽也因爲她病倒了,沒過多久就去世了,而她的憂鬱症卻越來越嚴重,好幾次都吵着要自殺,那天她自己一個跑了出去,後來被車撞了,有人看到說是她自己往車子上衝的”。
原來是這樣。
陳茹再次長嘆了一聲,我的心裡卻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我曾以爲他們在一起也許真的是幸福的,可是卻是這樣的結果,我幸災樂禍不起來,也同情不起來他們。
就算相愛了又如何?真正在一起了還不是彼此折磨?但無論怎樣,他們生在一起,死也仍同在一起。
下葬的時候我注意到了,陳謙的墓碑是和計曉柔的墓碑立在一起的,兩人算是同穴合葬了,在那個世界裡,兩人依然在一起,這也是一種幸福吧?
陳茹沒再提讓我收留陳諾的想法,只請求我幫着留意一下是不是有人家會收養,我點頭同意了。
我離開的時候,那個孩子躲在陳茹的身後,眼睛卻偷偷地望着我,直到高鐵到達上海站停了下來,我的眼前仍晃着他雙眼睛,雖然烏黑透亮,但眼睛裡卻彷彿有着遠遠超越他年齡的滄桑,讓人心情沉重地總也無法忘記。
上海同樣在下雨,陰冷地讓人感覺彷彿骨子裡都透着涼,回到家裡我洗了個熱水澡卻沒把這涼意給捂熱。
半夜裡我發起了高燒,渾身滾燙卻冷地發抖,我翻出了兩處退燒藥吃了下去,沒一會兒人就陷了迷糊的黑暗之中。
睜眼醒來時,天不僅大亮,太陽也已光芒萬丈了,夜被雨水洗了一晚,總算把太陽引了出來。
我的燒已退,但渾身感覺綿軟無力,身上的睡衣因出了一夜的汗都已溼了,我搖晃着從牀上爬起來,走進浴室再次洗了個熱水澡,然後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服,這才感覺好了不少。
人在生病的時候,不但身體虛弱,感情也會很脆弱,我突然有點想家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靈感應,我準備打電話給我爸時,沒想到他先打了來。
“若男,最近過得好嗎?“
“很好,“我努力讓聲音顯得很有力氣,絕不能讓我爸聽出我生病了。
不過我的努力還是失敗了,我爸緊接着就問:“若男,你是不是生病了?感冒了嗎?有沒有發燒?“
“沒事,可能是昨晚睡着被子沒蓋好有點着涼,現在就鼻子有點塞,喝點開水就沒事了“。
“你這孩子,都多大了,睡覺還這麼不老實,吃藥了沒有?有沒有去醫院看看?“
我爸的語氣裡全是責備的關心,我聽着眼睛卻有些潮溼起來,世界上最能襲擊你感情防線的就是家人的關心之語,特別是身在異地,感觸更濃。
“就是鼻子有點塞,去什麼醫院啊!五分鐘以後就好了,要不我現在掛了,五分鐘以後再打給你,到時你聽我的聲音肯定就好了,“我笑着說道。
我爸輕嘆了口氣:“你這孩子呀,總是這樣……“
後面的話他沒再說,他一定知道是我完全能懂的意在不言中,我的心裡有些酸酸的暖意。
“若男,前陣子陳謙突然聯繫了我,問了你的情況,他說就是想知道你現在好不好,還讓我別跟你說他找過我了,我想了想,覺得還是和你說一聲吧,那孩子也許也有難處,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也別再怪他了“我爸突然道。
“人都沒了,我還怪他什麼啊“。
“什麼意思?他怎麼了?“我爸的聲音裡滿是意外。
“癌症,沒法治了,人沒有了,昨天是他的葬禮,我去了,“我簡單道。
我爸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長嘆了一聲。
“若男,你這樣做的對,現在都已經過去了,你也可以徹底放下當年的事了,自己一個人在上海,一定要多注意身體,若男,我看你還是好好找一個……“
每次打電話的總要提起的話題又將拉開序幕,我趕緊把話截住了:“爸,我正好有事要出門一下,回來再和你聊吧“。
“你這孩子,每次提到這個就不想談,你已經不小了,你媽也爲你着急呢“。
“我媽?“我本來很暖和的心情瞬間涼了下來:”她會爲我的事着急?“
“若男,你心裡的結何時才能打開?“
“爸,我是真有事有出門去,空了我再打給你吧“。
在聽到我爸無奈地長嘆了一口氣後,我把電話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