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歌輕聲道:“醫生說是血壓高,等這瓶水吊完,再量量血壓,如果血壓恢復正常了,平時注意點,就沒什麼大問題。
席慕堯躬身站在病牀邊,低頭道歉:“爸,對不起,我一時糊塗,做過錯事,清離她不信任我也是人之常情。都怪我沒有跟清離說清楚,才讓她對我產生了這麼大的誤會。對不起,爸,讓您擔心了!”
陸景豪睜開眼,看着病牀前的電視牆,“慕堯,我一直很看好你,可是你……哎,算了算了!你們年輕人的事,你們自己解決吧。我老了,做不了我女兒的主了。我累了,你們都出去吧,我要休息休息。”
清歌起身,推着陸清離和席慕堯,“你們出去吧,有我在這陪着爸就行。”
陸景豪閉着眼,輕擡着手,翻身向裡,“清歌,你也出去吧。一會兒叫護士來拔針。”
陸清歌斜了陸清離一眼,便順着走廊往電梯口走,陸清離想要叫住她,手揚在半空中又失落的垂下來。
她跟陸清歌並非一母所生,本身就不是特別親近。平日清歌對她還好,如今她和席慕堯的事氣的老爺子進了醫院,她不待見她,怨她,甚至恨她也是人之常情。
陸清離煩惱的靠在走廊上,雙手輕放在窗沿邊上,夜色已深,燈光如繁星,而夜空中卻無星星。
陸清離心煩意亂的將手插進自己的頭髮裡,向後退着,露出光潔的額頭。
方纔情況緊急,這樣冷的天氣,陸清離竟然出了一身的汗,如今bobo被找到,陸景豪也沒有什麼大事,整個人暫時放鬆下來,背後落了汗,夜風從打開的窗戶外躥進來,陸清離抱着雙臂打了個寒顫。
席慕堯去拉她,想要把走廊的窗戶關上,他的手還未碰到陸清離,陸清離便皺着眉頭往旁邊迅速而敏捷的躲了一大步。
席慕堯手握成拳,胸中一股闇火越發燃的熊熊。只是陸景豪還躺在病房裡,他不能跟陸清離再起爭執。
席慕堯咬緊牙關,忍着怒氣,將窗戶關好,然後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席慕堯看着手腕上的手錶,都已經快要九點了。這麼久了,不知道孩子怎麼樣了?席慕堯看了一眼正雙手抱臂背對着他站在走廊裡的陸清離,淡聲說道:“我去打個電話。有什麼事情叫我。”
陸清離置若罔聞,依然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
席慕堯快步的走出去,找了個人少的地方,打給張秘書。
電話才一接通,席慕堯還未說話,張秘書便像火燒眉睫一樣噼裡啪啦說了一通。“席總,孩子被搶走了!天太晚了,我想着把孩子送到您的別墅去,誰知剛一出接待室,就被前幾天跟您打架的那個男人給搶走了!席總,要不報警吧!”
席慕堯胸口的火氣直接燒上頭頂,對着話筒喊道:“報警頂屁用!你個廢物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你沒事帶着孩子瞎跑什麼!艹!趁早收拾東西滾蛋!”
席慕堯揚起手狠狠的將手機摔在地上,看也不看一眼地上被摔開的手機,大步的往病房走。
席慕堯猛地拉着陸清離的手腕,讓她面對着自己,“孩子是不是被沐文樹帶走了!你竟然把我兒子給了別的男人!”
“是又怎麼樣!”陸清離迎着席慕堯的目光,“那是我的兒子!跟你沒關係!我把孩子交給誰又怎麼樣!我樂意,我有權利!只要我兒子不在你手上!”
“啪!”席慕堯再次給了陸清離一巴掌,眸光冰冷似寒冰,偏偏瞳眸中燃着暗紅色的熊熊大火,他墨眉皺起,薄脣開啓,“不知廉恥!下賤!”
同一邊臉頰,一天之內捱了同一個人的兩巴掌,陸清離覺得自己可笑的像個小丑,她自嘲似的笑了兩聲,“哼!哼哼!對!我下賤,我不知廉恥!請問眼前這位高不可攀的席先生,您能離開了麼?免得我玷污了您的眼睛!”
“你!”席慕堯氣的說出話啦。
“你放心,只要您離開,我保證我絕不會在出現在您的面前,就算我不小心看到您,我也一定遠遠的繞開!在此,預祝您金屋藏嬌,新婚愉快。”
席慕堯深深的看着眼前的陸清離,手握成拳,噸遠的指甲蓋因爲太過用力而嵌進手心,生疼生疼,卻比不得心中的憤怒來的深刻。
席慕堯毫不猶豫的轉身,踢了一腳旁邊的長椅,大步離開。
陸清離這纔鬆下僵硬的肩膀,臉頰上傳來火辣辣的痛覺,口腔中,血腥味早已瀰漫,陸清離微微張開嘴,倒吸了一口冷氣,手指輕輕的碰着再次紅腫的臉頰,舌尖輕輕舔過口腔內壁被打破的地方。將所有的血沫連同這段痛苦的感情糾葛一起吞嚥進腹中。
席慕堯今日這一走,他們兩個之間的感情再無破鏡重圓的可能,要說感情,恐怕這樣反反覆覆的折磨早已將所有的愛都折騰個精光,剩下的只有埋怨與恨,並且會因爲這場一點也不美好的分手,會越來越恨,不再殘留一絲過去的美好回憶。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陸清離坐在長椅上,眼中沒有一滴淚,她將頭埋進自己的臂彎中,呼吸吐納,平復着自己凌亂不堪的情緒。
當手機再次在口袋中震動起來時,陸清離無奈的吐出胸中的一口濁氣。
人生而在世,便不可能跳脫凡塵,永遠會有接連不斷的事情找上你,或喜或悲,或痛哭或難過。
陸清離將碎髮別回耳後,“喂,秀兒,怎麼了?”
秀兒急得邊哭便斷斷續續的說道:“小姐,你快來吧!太太她暈倒了,現在正在救護車上,準備送往xx醫院呢!我好害怕!你快來!”
陸清離看了一眼病房,推門進去,站在門口,對着病牀上背對着她的陸景豪說道:“爸,我媽暈倒了!我去看看她!”
還沒等陸景豪有所反應,陸清離便帶着門離開。因爲大力撞門,那一聲“嘭”餘音嫋嫋的迴旋在空蕩蕩的病房和走廊。
“怎麼回事!你別急,慢慢說!”陸清離便跑便問着秀兒,瞭解情況。
醫院裡來來往往的病人、醫生、護士、和病患家屬紛紛對這個臉上紅腫,邊跑邊打電話的女人側目。
陸清離的狼狽映在每個看到她的人眼中,只是比起她現在的心急如焚,這點狼狽,這點丟人,實在讓人不得不忽略,不足掛齒!
“太太給小姐和姑爺打電話,想問他們什麼時候回來。小姐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太太突然就一口氣上不來,暈倒在沙發上了!”
“好!好!”陸清離狠命的按着電梯按鈕,恨不得馬上到達醫院一層。“你別怕,也彆着急,太太會沒事的!你等着我,我在路上,十五分鐘之內趕過去!你看好我媽!”
最後一句,陸清離的哭着喊出來的。她纔剛剛對付慧亞說了我愛你,如今便要面臨着失去她的危險,她心亂如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儘快趕到付慧亞身邊。
“沒事的,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陸清離坐在出租車裡,不斷地安慰着自己,“一定會沒事的。她平時身體那麼好,沒病沒災的!說不定也是高血壓,一時供血跟不上,才暈倒的!一定會沒事的!”
陸清離緊緊攢着手機,手心都被沁出的汗浸溼。
在醫院門口,碰到剛剛趕來的清歡和簡陽,陸清離跟着他們往醫院裡快步走去。
陸清離上氣不接下氣的問道:“清歡,你跟咱媽說什麼了?好端端的怎麼就暈倒了?”
清歡腳下加快速度,吞吞吐吐的回道:“她問我們什麼時候回來,我正着急呢,就一不小心告訴了她孩子被那個負心漢偷走了。你跟老爺子鬧翻了,老爺子也暈倒了!然後……就聽到秀兒在那邊兒……”
“你就不該跟她說這些!”正好電梯門打開,陸清離進了電梯,“算了,算了!我們還是趕緊去看看情況吧。”
陸清歡咬着下脣,一臉愧疚,簡陽將她摟緊懷裡,有力的臂膀給這她支撐。
陸清歡環緊簡陽的腰身,將臉埋進簡陽的胸膛裡。畢竟是親母女,打斷骨頭連着筋,她和付慧亞之間有着割捨不斷的感情,更何況這些天,付慧亞對她和簡陽的關心呵護,她雖然嘴上不說,但是都看在眼裡。
付慧亞昏倒,她何嘗不自責?
陸清離三人一進病房,秀兒立馬站起身來,用手背抹着眼淚,哽咽道:“小姐,姑爺,你們可算是來了。”
“情況怎麼樣了?”簡陽緊緊摟着清歡的肩膀問道。
秀兒搖搖頭,轉過身子,指了指正在病牀前不知在記錄些什麼的醫生,
付慧亞還在沉睡着,手腳上都插着測心電圖的連接設備。
心電圖機上一段段起伏不定的心電波快速的劃過屏幕。
陸清離走近病牀前,小聲的問道:“醫生,我媽情況怎麼樣了?”
醫生拿筆指了指心電圖機,說道:“病人患有風溼性心肌炎。出現房顫,t波改變,心率異常。剛纔做體格檢查,發現病人心臟增大,出現心臟雜音。懷疑是心律失常引起的暈厥,注射了利多卡因抗心律失常,已經出現急性心衰的症狀,使用了地高辛來強心。住院治療,你們先去繳費吧。病人需要住院觀察。”
陸清歡鬆開簡陽,上前一步,憂心忡忡的問道:“醫生,這病嚴不嚴重?”
醫生將筆夾在記錄本上,開始往外走,“心臟出了問題,怎麼能不嚴重?注意病人的情緒,不要讓她受到刺激。”
簡陽點點頭,拍了拍陸清歡的肩膀,“你在這看着咱媽,我去。”
陸清歡咬着下脣,依依不捨的鬆開簡陽的手,聲若蚊蚋,“嗯,那你去吧……”
簡陽捏了捏她的小臉,溫聲道:“別擔心。”
簡陽剛轉身走出一步,陸清歡便伸直了胳膊將簡陽的外套後襬拽住。
別看清歡是個直爽活潑的姑娘,甚至有點任性。再剽悍的女人也有脆弱的一面深埋在自己的歡樂與堅強之下,不爲外人知。
當她有了可以依靠的男人,便會把自己最柔軟最無助的一面毫不隱藏的暴露在那人面前。
“怎麼了?”簡陽轉身,手掌輕放在她的發頂。表情溫柔恬淡。
陸清歡雙手抓緊簡陽的手腕,往回看了一眼正在病牀邊守着的陸清離和依然昏睡的付慧亞,小小聲的說道:“我還是跟你一起去吧。”
簡陽無聲的嘆了口氣,牽起陸清歡微涼的手。離開病房,繳費,然後再帶着陸清歡回病房。
在病房門口,陸清歡突然拉着簡陽停了下來。
“她一直都很健康,前幾天扭傷了腳,可是恢復得不錯,精神也很好。她……”
清歡微微哽咽着,頓了頓,捂着嘴,說不出話來。
“醫生一定會盡全力救治咱媽的,別太擔心。媽還需要人照顧。”
清歡使勁的點點頭,忍着眼淚,環住簡陽的腰身,用力的抱了抱,然後扯出笑臉,“嗯,我們進去看看我媽。”
自幼,她們姐妹兩被付慧亞扔在陸家,別人都有自己親愛的媽媽,用心呵護着,細心關照着。可是給她們穿衣梳妝的永遠是柳媽,給她們買漂亮衣服的總是陸老太太,後來陸老太太去世之後,除了柳媽,便再也沒有人細心的照顧她們。
可是,縱使付慧亞有太多的不是,她終究是她們的母親,忍受過分娩之痛,給予她們生命的女人。
她安好時,她埋怨着她,甚至恨着她,不肯原諒她,但是心中知道,自己還有媽,她還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可是當付慧亞突然病重,當清歡意識到自己往後心中可能連個埋怨的人都沒有,可能不知什麼時候便再也沒有了媽媽,成了沒媽的孩子,這種心理的恐懼向投進平靜湖海里的石子,驚起一圈圈的漣漪,並且可能很久都不會停止消失,重新歸於平靜。
她害怕了,相比那種被拋棄而產生的怨恨,沒有媽媽顯然更加恐怖可怕。
“姐,”陸清歡鬆開簡陽的手,繞過牀尾,走到陸清離面前,“媽怎麼樣了?”
陸清離緊緊握着付慧亞插着針頭的手,搖頭道:“還沒有醒過來。”
陸清歡將陸清離抱住,“別擔心,媽一定會沒事的。bobo找到了麼?”
陸清離拍了拍陸清歡的後背,低聲說道:“孩子在沐文樹那兒。折騰了一晚上,都已經快十一點了。你還懷着孩子,先跟簡陽回去吧,晚上我在這守着。”
清歡搖頭拒絕道:“她,也是我媽,怎麼能讓姐,你一個人守着。”
清離苦笑着搖搖頭,“她要是早點聽到你叫她媽媽,該有多高興?”
清歡沉默着,沒有開口。
清離起身,往外推了推清歡,對簡陽說道:“簡陽,你先帶着清歡回去休息,我在這兒守着,明天你們再過來接替我守着咱媽。我們三個都待在這裡,別說清歡會吃不消,就是累了,連個輪流的人都沒有。”
“姐,你說的有道理,要不,你帶着清歡回去休息,我在這兒守着。你看這樣行麼?”
陸清離連連擺手,“你們先回去,別跟我爭了。爸那邊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我明天要回去看看,順便把bobo安置好。”
簡陽只好同意,好說歹說才勸着陸清歡回去休息。
陸清離坐在牀邊,看着吊瓶裡的液體一點一滴的灌注到付慧亞的身體裡。
小小一瓶液體竟然用了一個多小時。
等喊了值班的護士過來拔掉針頭,陸清離問道:“護士,我媽她什麼時候醒?”
“每個病人的體質不一樣,甦醒時間也不相同。該用的藥都用上了,看心電圖也慢慢穩定下來了。可能快了,你再等等吧。”
寫過護士之後,陸清離走到陽臺外,撥通了沐文樹的電話。這都一整天沒有看到bobo,也不知道孩子離開了她會不會哭鬧?能不能吃好睡好?沐文樹能不能照顧好他?
“文樹,還沒睡?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給你打電話。”清離輕聲說道。
“你太客氣了,我們兩個人之間還用得着說這樣的話麼?bobo的嬰兒車裡有奶粉和尿不溼,我已經衝過奶粉喂他喝了,現在bobo已經睡着了。”
陸清離微微一笑,聽沐文樹這麼一說,放下心來,“謝……”
“嗯?”沐文樹語調輕揚,打斷她的話。
“那我就放心了。bobo安分,不亂哭亂鬧,早上五點多他會醒來,你衝過奶粉喂他喝了,再拿着玩具陪他玩一玩,他很快就會再睡着了。如果再哭,可能是尿了,記得給他換了尿不溼。對了,奶粉你知道該怎麼衝吧。要……”
“知道!”沐文樹耐心的回答:“等奶粉的溫度不燙手背,才能給小孩子喝。”
“恩恩。”陸清離點點頭,“我家這邊出了事,我抽不了身,今天晚上就麻煩你照顧bobo了。明天我一定找時間把他接回來。”
“你家的事,好解決麼?要不要我幫忙?bobo你什麼時候來接都可以,你要是沒有時間照顧,我來幫你照顧也可以。”,沐文樹連聲問道。
陸清離溼潤了眼眶,聲音裡也帶着感動,在她最困難最無助的時候,能夠待在她的身邊陪她一起度過難關的永遠是沐文樹,“不用幫忙。我明天去接bobo,你有工作,雖說時間靈活,但是也不能把時間全部浪費在照顧孩子身上。”
“只要是對你好的事情,永遠都談不上“浪費”二字!”
“不說了,你累了一天了,早點休息吧,晚安。”陸清離急急忙忙的講電話掛斷,一顆心像小鹿亂撞,砰砰亂跳。
次日,雪霽初晴,陽光明媚,燦爛,在殘雪的反射下,更加明亮。
當第一縷陽光穿透窗簾照進病房,付慧亞緩緩的睜開了雙眼。
陸清離正安靜的趴在病牀邊,雙眸緊閉,在睡夢中也緊皺着眉頭,顯然睡的並不安穩,陽光在她晶瑩發亮的黑髮上跳躍,如瀑步垂泄在陸清離的腰背上。
這個安靜美好的女子在這樣明媚陽光的冬晨,夢中卻並不安穩。
我們的夢總是不知道從何開始,然後不知何時將會結束。
陸清離夢到自己緊緊的抱着bobo不肯鬆手,夢到自己被父親掃地出門,夢到自己的母親昏迷不醒,夢到沐文樹被席慕堯狠狠的揍倒在地上,夢到林葉嫣在一旁抱着雙臂,笑意是那麼的諷刺可惡,夢到清歡的孩子將要出生,夢到陸清歌對她厭惡的眼神……這些萬花筒一樣的鏡頭,快速的衝擊着陸清離的腦海和眼球。
陸清離動了動眼珠,只覺胸口沉悶,透不過氣來,不知誰壓着她的胸口,又不知誰按着她的頭頂。
陸清離猛地擡起頭,睜開眼睛,付慧亞正半靠在牀頭,手從她的頭頂匆忙的落下,安靜的放在自己的身邊。
陸清離揉了揉眼睛,聲音中充滿熬夜之後的疲憊,“媽,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付慧亞微微笑着,輕聲說道:“睡的挺好的,整個人都很輕鬆,你去給我辦出院手續吧,我想回家。”
陸清離從病牀邊的椅子上站起來,找到病牀的調節按鈕,將病牀的牀頭升高,好讓付慧亞躺的舒服點。
“醫生說您還得在住院觀察,您生了病怎麼不告訴我和清歡,你不知道清歡有多着急,看到您躺在病牀上,站在門口就開始哭,一直在喊着您媽媽。她還懷着孕,非要跟我一起守着您,要不是我和簡陽勸着,讓她晚上回去休息,白天再來,她還不一定鬧成什麼樣呢?”清離幫付慧亞捏好被角,重新坐下來。
付慧亞紅了眼眶,別過頭,悄悄抹去眼角的淚水,欣慰的笑道:“你們都是好孩子,難爲你們了!我哪有那麼嬌氣,這都是老毛病了!平時多注意,打針吃藥就行了,不用住院。你去給我辦理出院手續吧。”
陸清離拗不過她,只好去問醫生,付慧亞能不能出院,在得到情況還不穩定,心肌炎已經引發心衰,還需住院的答案之後,陸清離找來醫生親自到病房來說明情況,付慧亞依然堅持要出院,並且態度堅定,甚至固執倔強。
醫生無奈,道:“我們需要對每個病人的身體狀況負責,你現在的情況確實不適合住院。我們醫院病房還是比較緊張的,我完全沒有必要爲了你一天一百多塊錢的住院費而強留你。普通病房每日也就四五十塊錢。你也要對自己的身體負責,你女兒守了你一晚上。你也要對你的家人負責!”
付慧亞淡聲打斷醫生的話,“醫生,您的話我明白。我只是不喜歡醫院這樣的環境。等我出院,我一定遵從醫囑,按時服藥。一旦有什麼不對勁的情況,我便主動過來醫院找您,您看這樣行麼?”
付慧亞強調道:“住在醫院,我緊張,情緒也不穩定,總覺得我是躺在這裡等死。”
主治醫師無奈的搖了搖頭,過來檢查了付慧亞的各項身體指標,“你堅持要出院,我也不能強行留你。”
醫師轉過頭來對陸清離說道:“一旦有什麼情況,立刻送到醫院。防微杜漸,一定要注意病人的細小變化。比如胸悶喘不上氣這種情況一定要上心。”
陸清離點點頭,問道:“醫生,那您這意思是能給她辦出院手續?”
醫生點頭道:“我勸過你們,但是病人堅持。如果在醫院外,發生了什麼意外,不能怨我們醫生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畢竟我們做醫生的還是要尊重病人的自主選擇權。”
陸清離還沒答話,付慧亞搶先開口,“知道了,醫生。我要出院。清離,你去幫我辦出院手續吧。”
清離無聲的嘆了口氣,剛走出病房,便碰上趕來的清歡和簡陽。
“姐,你去哪兒?”清歡似乎早已忘掉昨天清離對她的斥責。親姐妹兩,姐姐爲了病重的母親,一時心機口快,口不擇言,也是人之常情,這一點,陸清歡想的通透,不會鑽牛角尖。
清離輕拍了拍清歡的肩膀,“我去辦理出院手續。你們先進去陪着咱媽。”
清歡拽着她的手,滿眼歡喜,問道:“她能出院了?”
清離欲言又止的看了清歡一眼,將自己的手抽出來,“你還是進去看咱媽吧。等我辦完出院手續回來,再跟你細說。”
“不是,”清歡向邊上跨了一步,擋在陸清離面前,“媽能出院了,這不是好事麼?你怎麼這幅表情?”
清離微微睜大眼睛,突然說道:“對啊!我勸不了,不是還有你和簡陽在麼?”
清離連忙湊近一步,向清歡和簡陽解釋着事情的來龍去脈,當她說道醫生不建議出院時,陸清歡橫眉豎立,揚聲道:“這不是胡鬧麼?身體還沒好,纔來了一晚上就想着出院,那房子裡有什麼她牽掛着放不下的!我去跟她說!”
清離微微笑了,她比清歡與付慧亞親近,有些時候,付慧亞敢對她提出一些要求,卻不會跟清歡直說。
比如,當時付慧亞想要清歡留下來跟她一起住,卻偷偷的拉了清離讓她去開口,自己卻不敢貿貿然的對陸清歡提出。清歡一定會對付慧亞的請求直接拒絕,但若是清離去說,清歡便很有可能留下來。
等清離和簡陽跟進去時,清歡正站在付慧亞的病牀前,命令式的勸說着,不準付慧亞出院。
付慧亞乖乖的息聲,認真的聽着清歡的這一頓訓話。
直到清歡說完,不準出院,付慧亞這才輕輕淺淺的點頭,低聲說道:“你的外公,我的父親,就是在住院途中病發去世的。”
清歡說的口渴,給自己倒了杯水,正倚在牀頭櫃上喝着,聽到付慧亞這羽毛一般輕飄飄的話,卻像是被一座大山壓住了心口,連喉嚨似乎也被一塊堅硬冰冷的鐵塊梗着,喉間含着的那一口水,好半天都難以下嚥。
清離和簡陽無聲的靜立在病牀的牀尾,看着付慧亞,心裡那種微微心酸,一點點悲慟,一點點悲憫的情緒冗雜在一起。
畢竟連付慧亞,她們都很少見到,但好歹還有着割捨不斷的血緣關係牽扯着他們能夠越走越親近。
但是對於付慧亞口中的“外公”,對他們來說,不過是一個親緣關係的名稱,是一個存在在書本中的書面語,單憑這樣一個淡漠冰冷甚至輕飄飄的名次,實在不能讓她們覺得“外公”的去世是一件多麼不可接受,或者痛苦的事情。
她們所感同身受的是付慧亞那平淡的語氣中壓抑着的悲慟和恐懼,付慧亞是在怕,怕她會像她的父親一樣最後的時光是在四面冷冰冰的白牆中度過。
清歡艱難的嚥下那一口水,更艱難的慢慢開口,“姐……”
只消一個字,清離便已瞭然,她輕輕點頭,“我去辦理出院手續。”
簡陽擡手製止住清離,“清離姐,還是我去吧。你跟清歡留在這兒幫媽收拾東西。”
簡陽畢竟是個男人,留在病房裡不方便。
等他辦理好出院手續,在回病房的途中,打了個電話給陸景豪,告訴他今天他們可能不能過去看老爺子了,因爲付慧亞昨天也住院了。風溼性心肌炎,引發心衰。
那邊的長時間的沉默是簡陽意料之中的。簡陽沒有告訴清歡他給陸景豪打電話的事情。
他總覺得陸景豪的付慧亞之間的事情,美不是簡單的不愛了,所以分開這麼簡單。
不管怎麼樣,他把消息告訴給陸景豪,未來如何,便不是他能掌握的了。
簡陽敲了敲門,聽到清歡說請進之後,才推門進去。
付慧亞早已換下病號服,穿回自己的衣服,柔順的烏髮挽起來盤在腦後。窗外的陽光在她蒼白的面上塗抹了幾分清淺的明黃。
眉眼秀麗,黑髮柔軟,身段依舊窈窕,風韻猶存,這樣的一個美人,竟然孤身過了大半輩子,她的心裡必定牽掛着一個人,埋藏着一個令人動容的故事。
清歡和清離一左一右的攙扶着付慧亞,付慧亞溫婉的一笑,抽出自己的手臂,“我沒事,你們一左一右攙着我,好像我半身不遂,自己走不動路了呢!我自己走。”
因爲昨天來的匆忙,並沒有帶多少東西過來,現在也沒什麼好收拾的,辦過出院手續直接就可以走。
四人剛走到樓下驅車離開,便有一輛轎車,急匆匆的停在醫院門口。
柳媽從車裡先下來,繼而轉身去扶陸景豪下車。
陸清歌早已被陸景豪打發走,並沒有跟來。
司機老張急忙去問付慧亞的病房號,卻被告知不久前才辦了出院手續離開。
老張小跑着往醫院外走,柳媽早已扶着陸景豪到了醫院的一層大廳。
老張說明情況之後,陸景豪拂開柳媽攙扶在他手臂上的胳膊,緊皺着眉眼,大步的往外走去。
接到簡陽電話時,他還在醫院,剛起牀準備回家休養一天。聽到簡陽的電話,便立刻趕了過來,卻不曾想還是慢了一步。
陸景豪拍着座椅中間的扶手,付慧亞,真是胡鬧!有病就要積極治療,病還沒好,急着出什麼院!
柳媽和司機老張也小跑着上了車,司機老張回頭問他,“老爺,現在我們去哪兒?”
陸景豪脣瓣緊閉,沉默着沒有回答。
老張也不催促,只靜靜的等着。
是見,還是不見。
若說真的不見她,如今自己已經追到醫院。若說見,難道要追到她家,去見她?
爲什麼要他去見她,她卻不能來見他!明明是她決絕在先,不肯嫁給他,甚至不肯再見他。
陸景豪閉着雙眸靠在座椅後背上,簡陽的那幾句話一直縈繞在耳邊,“媽一聽說清離姐的孩子被人抱走了,您也暈倒了,一時緩不過氣來,供血不足,不省人事,他們都在外面,家裡就只有一個小保姆,打了120,叫來救護車將她送到醫院。今天早上一醒來,執意要出院,誰勸也不聽。”
陸景豪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個涉世未深的毛頭小夥子,往日指點風雲的果斷瞬間不見,只有一個在愛情面前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傻瓜。
他可不可以認爲付慧亞還愛着他,所以才聽到他出事之後,心肌炎家中引發心衰?
既是如此,爲何當初不肯嫁給他?若說是爲了清歌的母親,這件事確實是陸景豪對不起她,可是他們之間還有兩個乖巧可愛的小女兒,付慧亞不該如此絕情決絕的離開他們父女三人。
陸景豪長長的吐了口氣,淡聲道:“回去吧。”語氣沉悶疲憊,早已沒有了剛纔的緊張焦躁。
等到把付慧亞安置妥當,清離給付慧亞捏好被角,說道:“媽,清歡和簡陽在家陪您。您好好休息,我得回去看看我爸順便把bobo接回來。”
付慧亞渣渣眼睛,表示知道了,卻在陸清離準備起身的那一刻,突然開口道:“他固執,容不得別人反駁他的意見,他說什麼你就安靜的聽着,等他說完,你再說。別跟他死磕!”
付慧亞動了動嘴,似乎還想再囑咐些什麼,卻別過頭閉上雙眼。
陸清離看着付慧亞的側臉,輕輕的點頭,對着清歡和簡陽說道:“好好照顧咱媽,一會兒秀兒就該進來喊吃早飯了。多少讓她吃點。”
簡陽從口袋裡掏出車鑰匙,遞給清離,“清離姐,這是你的車鑰匙,你開車去吧。早去早回。”
清離握緊手中的鑰匙,狠狠點頭,這一去,不知陸景豪會如何對她,把她趕出門是最壞卻也是最好不過的結果。
至少不必再被人強行將她和席慕堯捆綁在一起。
清離咬着下脣,深深的習了一口氣,開門離開。
行車途中,清離竟然接到了一通電話,陌生來電。
陸清離塞上耳機,接通,“喂,你好。”
“呵呵!”對方輕笑了兩聲,“看來你的心情還不錯,挺輕鬆的。”
聽這話,一定是認識陸清離的人,只是陸清離卻聽不出自己認識的女人中誰是這樣的聲音。
陸清離專心的觀察着路況,淡聲道:“你好,請問哪位?”
“陸清離~”對方拖長了調子喊着陸清離的名字,“你知道你爲什麼總是失敗麼?你連敵人的聲音都聽不出來,還怎麼跟我搶男人?我可是對你的情況瞭若指掌,你卻對我一無所知。我該說你是不在乎呢還是傻傻笨笨沒有頭腦呢?”
林葉嫣!陸清離一把拽下耳中塞的藍牙耳機,摔在儀表臺上,緊抓在方向盤上的雙手暴露了她的氣憤.
這是勝利之後來耀武揚威麼?
不對!是她不要別人穿過的破鞋,主動一腳將席慕堯踹開的!是她不要席慕堯了!
還沒幾秒鐘,手機再次在儀表臺上“嗡嗡”的震動起來。
陸清離不肯去看,手機卻一直在儀表臺上震動。陸清離鬆開一隻手,抓起手機,臉來電顯示都來不及看,就接通,“你不要欺人太甚!是我不要他了!不是我爭不過你!那種男人,你拱手還給我,我也不會再要!你自己留着慢慢睡吧!”
陸清離將手機摔在副駕駛座上,打着方向盤,轉過一個彎道。
手機安靜了幾分鐘,之後再次響了起來。短促的的震動,是短信。
陸清離置之不理,直到車子駛進陸家老宅子倆停下,陸清離才彎腰從副駕駛座上撿起手機,手指不小心按到解鎖鍵,屏幕立刻亮起來,竟然是沐文樹來的短信。
難道是bobo出什麼事了?陸清離連忙點開短信,查看內容,“bobo早晨剛剛喝過奶,現在又睡了。他很好,不必擔心。你處理完自己的事情再過來接他。”
陸清離鬆了一口氣,將手機貼在自己的胸前。別墅的門緊閉着,可是隻要自己的孩子平安無事,陸清離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陸清離深深的吸了口氣,將手機塞進口袋裡。
冬日清晨的空氣冰涼,吸進空氣,整個鼻孔呼吸道都是冷颼颼的,陸清離打了個激靈,抻了抻自己的外套下襬,故作輕鬆的邁步推門進去。她進我的雙手卻在無聲的說着她現在是有多麼緊張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