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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杏兒和剛進門的碧碧齊聲驚呼,碧碧已經伶俐地衝過來。

汪美然身子晃了晃,一隻手掐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一隻手緊緊抓住碧碧的肩膀,她做夢也想不到,她寵着的好兒子,她費了多少神思才娶進家門兒的好兒媳,居然齊齊給她上演了一出好戲。

商兒是她最心痛,最驕傲也最擔心的孩子,爲了商兒的心病她汪美然多少個夜晚百轉千回無法成眠啊,見到董宛的一刻,她就認定了她,董宛是沈家兒媳最合適的人選,大度,從容,隱忍,穩重,識得大體,所有美好的品性都難得的在這孩子身上隱現。她要替兒子緊緊抓住她,幸好,梅玉華踐行前約,董宛安安生生地嫁進了他們沈家的門。她心裡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於是就把滿心的希望都寄託在他們身上,誰也想不到,她這個用心良苦的母親倒成了被他們矇在鼓裡的傻子!

“碧碧,去,去給我把董宛叫過來!”汪美然調理了一下心緒,就指着門外厲聲吩咐。碧碧斜了眼杏兒扭身出去了。

看太太的臉色,杏兒知道自己闖大禍了,從小到大她還沒見過太太臉色這麼嚇人,神態這麼凌厲。而且太太在盛怒之下當着下人的面連宛小姐的名諱都叫出來了。

這下要怎麼辦,怎麼辦呢?宛小姐她……杏兒六神無主,面色蒼白,卻只是跪在地上不敢起來。

門呀地開了,董宛面色沉靜地隨碧碧走進來。一進門,看杏兒跪在地上,疑惑地擡眸,就見平日如春風般華貴雍容的婆婆此時面色如茄,斂着眉,目光盛怒而凌厲,額頭一條暴起的青筋都在突突地跳着。

“媽……”董宛心裡一緊,失聲叫道。

汪美然的眸光射在董宛身上,“宛宛”這一聲卻叫得沉痛,“你和商兒都做了什麼?你要是眼裡還有媽,就都告訴媽,你和商兒是不是有問題,別把媽當成傻子啊”

董宛驚疑地擡眸,面色慢慢轉白,“媽……您這是怎麼了,我們,我們很好啊……”

一陣氣血上涌,汪美然指着董宛的手指都顫了,“你還敢瞞着媽”

董宛睫毛一顫,一串淚珠滾落下來,她一下子跪在汪美然腳邊,“媽,您別生氣,我們真的很好,真的很好”

汪美然氣得渾身亂顫,“好……?好的讓別人戳着我的脊樑骨說我們沈家娶的媳婦是不會下蛋的母雞,說我的兒子看着好看卻是個不中用的苗子……宛宛你摸着心窩想想你進門後媽對你怎麼樣,你……你卻這樣欺瞞媽媽呀”汪美然的淚也落下來。

“媽……宛宛沒有啊……媽,您別生氣……”董宛嘴脣顫抖着。

“你告訴我杏兒說的沒圓房是怎麼回事,你和商兒到底是怎麼回事!”

董宛張大淚眼看向杏兒,杏兒搖頭看着她,臉上又是驚慌又是眼淚,董宛心裡一疼,淚串串滾落如雨打梨花。

讓她說什麼呢,說她嫁入沈家一年至今還是清清白白的女兒之身?說洞房花燭夜新郎官連碰都沒碰她就獨自一個人鎖進書房,還是說沈子商除了夢中人前對她的溫柔背裡卻是忽冷忽熱讓她猜疑痛楚的折磨。

這些,她說不出口,說不出口……董宛直直地跪在汪美然面前,她垂着頭,濃密密的睫毛覆住水眸,卻有大顆珠淚從睫毛縫裡慢慢浸落出來,滑過她緊緊抿起的脣角。

“說呀,你倒是說話呀!”汪美然生了真氣。可是她這個媳婦,這個她最最合心最最欣賞的媳婦這時只是跪在她面前,卻如同菩薩入定,半個字都不跟她抖落。焦急,失望,傷心一起涌上來,汪美然肺都氣炸了。

“你們可真叫媽寒透了心--!不說是吧,那就你給我出去跪着,什麼時候想說再進來告訴我”汪美然指着門外說。

“太太,這不關小姐的事,全是杏兒胡說,您罰杏兒吧”杏兒哭着說。只有碧碧閒閒地在一旁抱着手臂。

“你起來,別哭哭啼啼的在這兒礙眼,沒你的事,下去幫丫頭們準備晚膳”汪美然沉聲吩咐。杏兒臉上還掛着淚,脣抖着卻不敢反駁,只得一步一回頭地走出碧荷居。

汪美然沉怒的目光移到董宛身上,董宛緩緩地站起來,打開門慢慢走出去,咚一聲跪在碧荷居前的石磚上。

汪美然心也跟着咚的一聲,是驚是痛是氣是怒是憐,五味雜陳。

心一沉,“碧碧,去把門給我關上”

“是”碧碧手腳麻利地把門關牢。汪美然坐在椅子上,手拄着頭,腦子裡像有個鑽子在嗡嗡鑽着。

夜慢慢拉開序幕,清冷的空氣逐漸驅散最後一縷陽光。董宛跪在地上的影子慢慢變幻,孤伶伶的帶着憐憫。月影滑過樹梢傾散在董宛蒼白的面頰上,竟那樣哀婉美麗。最後連月亮也不忍看,悄悄躲進大團大團的雲朵裡。

董宛跪着,固執地跪着,單薄的背挺直着,頭靜靜垂着,連這樣的姿勢,那柔和潔白的頸項都凝固成一種優美的弧度。

雲越聚越多,綿綿延延,遮住了月,遮住了星,遮住了最後一縷光。一顆陰冷的雨點打在董宛臉上,接着兩滴,三滴,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在董宛身旁織成網,將她密密地罩在雨霧裡。

“太太,下雨了,您讓宛小姐起來吧,天這樣冷,宛小姐會生病的”杏兒跪在房檐下,敲打着碧荷居的門,門閉的緊緊的,沒人應聲,周圍除了雨聲,杏兒的哭聲竟然死一般寂靜。

雨洗刷着青石地磚,蝕骨的陰冷緩緩漫延着似乎連空氣都被凍住了。

“小姐,起來啊,是杏兒對不起您,您打我吧,怪我吧,杏兒求您快起來呀……”杏兒哭着使勁拉着董宛,可是一身溼淋淋的董宛仍死死地跪在地上,她凍青的小臉兒上沒有一絲表情,似乎已經僵住了。

杏兒無助地大聲哭着,死拉活跩也無法拖動董宛一點點。小姐會被凍死的,必須想辦法找個人救她,找誰,找誰……?

二少爺,沈子貿的名字如救命稻草被杏兒抓牢了,她站起身拼了命的衝出大門去了。

濃密的雨霧中,那個被雨水澆透的人兒,即使遭遇雨打的狼狽,她的身影卻仍舊清泠固執堅忍清傲,如墨的髮腳被雨水打亂,溼漉漉散亂地貼在如瓷的頰邊,緊抿的脣角像褪色幼嫩的春花,卻沉靜地執守着自己心角的一個度量。

飄零的雨裡,她似一尊玉觀音,堅守緘默,陰冷的寒裡,她似一枚墜落的葉,孤單飄搖,似乎隨時都會在他眼前消失。

當少年在一片迷茫的世界裡踏水跑來,隔着漫漫雨霧看向她時,他的心被她的身影割的好疼,好疼。

他跪在她面前,雙手抱住她的肩膀,如星的黑眸裡聚着水聚着痛聚着心疼,“董宛,起來”

董宛緩緩擡起眸,眸底深寂,她的眼神陌生而麻木,似乎不認識他了。

沈子貿害怕了,“董宛,我是沈子貿,是貿兒,我們快起來好不好”

董宛怔怔地看着他,目光是空幽的,蒼白的脣角緊緊抿着,慢慢的搖了搖頭。

沈子貿鬆了口氣,她還有反應,還能向他搖頭。剛纔他看到雨霧裡她的凝固的影子,突然好害怕她就這樣化成了石像,然後隨風散了,再也找不着了。

“起來,我們回家”沈子貿抱她,可是董宛搖着頭,目光緊緊地牽向碧荷居門口。沈子貿猛地扭頭看向門口,黑眸裡融入憤然。

他站起來大步走過去“譁”地推開碧荷居的門。室裡如屋外般死寂陰暗,汪美然坐在黑暗裡,坐在椅子上支着頭仍維持着一種姿勢。

“媽!您這是做什麼,您想害死董宛嗎,外邊這麼大的雨,她快凍死了,您要怪就怪哥,怪您自己,她什麼錯都沒有,她是無辜的”沈子貿沉痛地蹙起了眉,心快被董宛所受的苦燒融了,“媽,您快叫她起來吧,您不說,她是不會起來的”

“你回來了”汪美然無力的聲音,“你回來幹什麼,這兒沒你的事,去吧,去吧”

沈子貿急促地呼吸着,胸口劇烈起伏着,他看着母親,看着母親失常的樣子,心裡又疼又憐又恨,他轉過身又大步跑出去。

早已溼透的他衝進雨裡,衝進風寒裡,緊緊地抱住董宛,想抱起固執的她遠離這邪惡的風雨。

董宛咬着牙堅守着原來的姿勢。她擡起頭星眸微合地看向沈子貿,那神情像打量一件自己愛着的卻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愛着而自己不能愛卻偏偏深深迷戀的寶貝,她細微的聲音從齒裡發出來:“你走……你不要管……”

沈子貿手中的身子那樣冰冷固執,卻在一刻間柔順下來,董宛身子一軟,輕輕的,輕輕的倒在他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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