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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宅大門兩旁掛起一排喜慶的紅燈籠,走入大門,不管是山石樹木都披紅掛綵,各個房檐下垂掛的一排排小小的紅燈籠隨風擺動,煞是好看。

董宛坐在梳妝鏡前,已穿上描龍繡鳳的大紅喜服,更襯的她面如明月,目若秋波,丫頭杏兒正幫她梳妝。

“宛小姐五官長的真好看,不化裝也已經很漂亮了”杏兒拿着粉撲邊敷粉邊羨慕地說道。

“可不是”站在一旁指點的陳媽喜滋滋地說。

梅玉華坐在董宛身邊愛憐地看着她,董宛的手一直拉着她的手,緊緊的,那柔軟的小手有微微的汗意。

杏兒將鳳冠給董宛戴在頭上,完成了最後的程序,她站在鏡子前欣賞着如同仙女下凡的新娘子。

“小姐真是漂亮,連我都要醉了呢”

董宛垂下頭臉上泛起微微的紅暈,鏡子裡的她她自己都有點陌生。一早起來,她就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媽……”她扭過頭去,輕輕地喚梅玉華,雙眸裡有着迷惘和失措。

梅玉華握緊她的手,心裡涌上不忍,雖然對於沈家她知根知底可以完全放心地把女兒交給他們,但畢竟她的宛宛還那麼小,那麼單純,她真擔心……她只有緊緊握住女兒的手,卻不能做更多。

同一時刻,上海立人學校剛剛下課,學生們三三兩兩地走出來或是追逐打鬧或是談笑討論,校園裡立刻熱鬧了許多。

唯獨沈子貿不像以往般活躍,他坐在走廊旁的石凳上,手支着下巴,不知在想什麼心事。突然一隻手伸過來在他肩頭一拍。

沈子貿回過頭,看到夏若南揹着手衝着他笑,“沈子貿,在想什麼呢?”說着她坐在他旁邊,一雙笑眼向他看着。

“沒什麼”沈子貿苦笑了一下,也歪過頭來看了一下夏若南,“你知道我們家現在是什麼狀況嗎?”

夏若南搖搖頭,有些不懂地看着他。

“其實……”沈子貿停了一下才又說,“今天是我哥成親的日子,說不定現在已經進洞房了”說完他輕輕舒了口氣。

“這是好事呀”夏若南有點驚訝地說,“你哥的婚禮你怎麼不參加呢,還有,怎麼這副表情?”

“咳,一言難盡”沈子貿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我哥娶的那女孩兒纔來我們家五天,我哥甚至和她一句話都沒說過呢,他們就成夫妻了,你不覺得可笑嗎?”

“這是包辦婚姻啊,現在怎麼還有這種事兒呢,你父母也太過份了吧,不會以後連你……”夏若南還沒說完,沈子貿就苦着臉說,“更可笑的還有呢,我哥他不僅不反抗,還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好像對這樁婚姻一點意見都沒有,真不知道他腦子裡怎麼想的”

“怪不得你這麼悶悶不樂呢,那個女孩也挺可憐的,像這種包辦婚姻總是女性受傷害更大”

聽了夏若南的話,沈子貿沉思不語,過了半晌才說,“她叫董宛,才和我們一般大,她第一天到我們家,站在廿四橋上看金魚,我把她當成了杏兒,還騙她說我是陳媽的兒子呢”

夏若南哧哧地笑了,方纔的義憤早丟到爪哇國去了,“你可小心以後你新嫂子找你後帳”

沈子貿一聽新嫂子這三個字,又苦下臉來。

落紅軒的月洞門前掛了一排四個大紅燈籠,連對面的掃紅軒的月洞前也掛了兩個,瑩瑩燭光在漸漸暗淡的春色之中搖曳,朦朦朧朧的光暈像是新娘頭上的紅色輕紗。

董宛規規矩矩地坐在牀上,低着頭,頭蓋的紅穗頭直垂到胸前,輕輕搖晃。她身子僵硬的有點像木偶,兩手緊緊地攥在一起,身子因爲緊張輕輕顫動,手心裡卻在冒汗,她的耳朵極力捕捉着外面的聲音。

但是四周靜悄悄的,什麼聲音都沒有。似乎過了有一世紀那麼長,董宛幾乎覺得她的身子快變成化石的時候,她聽到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很輕,很有節奏,高高低低,像樂工在敲擊琴絃,她一下就聽出那是沈子商的聲音,她從第一次就記住了他的腳步。

那腳步聲像一粒小小的石子,把少女的心全部攪亂了,她的手握得更緊,心兒就像脫繮的馬一樣再也不由她管束。

“譁”她聽到開門的聲音,身子一顫,心幾乎就要從心口跳出來。可是接下來就再也沒動靜了,屋子裡又回覆了先前的寧靜。

董宛仍覺得自己的心在快速地敲擊着胸腔,她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她側耳細聽,四周寂寂,那個腳步聲也消失了。

她很想掀開蓋頭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可是又不敢,只得在心裡胡亂地猜測着。

沈子商站在門口,看着在搖曳燭光中端坐在牀頭的董宛,她一身的紅,連臉都被紅蓋頭遮起來,她身後是紅色的帳幔,牀上羅着疊得整齊的紅綢被,全是紅,一色的紅,像一個紅色的夢境。

他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做夢。他一直在做夢,做一個和董宛有關的夢,記憶中她是個只有六歲的小女孩,梳着兩根烏黑的小辮,秀麗的鵝蛋臉,聰慧的水秀雙眸,一直喜歡跟在他身後叫着“子商哥,子商哥”,而那天,他幾乎一眼就認出了她,十年,他盼望了十年,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她的那一刻,驚喜像熱浪一樣漫過他的全身,但是他火燙的心立刻就被她陌生的眼神澆熄。

她,已經不認識他了!他對於她來說完全是一個陌生的人!他狼狽地逃離開她,像個逃兵,移動着凌亂的腳步,那時,他恨透了自己的腳,恨不能將那隻腳割下來,他知道,有着一隻跛腳的自己完全暴露在她純真的目光下,像被脫光了衣服供人蔘觀,他覺得恥辱和狼狽。

他害怕眼前又是一個紅色華美的夢境。

就在董宛感覺方纔的腳步聲只是幻覺的時候,那腳步聲又響起來,停在自己身前,她幾乎感覺的到那個高大身影的移近,彷彿他的影子有着重量,是重重地壓在她身上的。

她低着頭,小臉因爲緊張而變得蒼白,兩隻腳緊緊發並在一起,一種沉陷在黑暗中對未知的等待,可能沒有人更瞭解她現在的心情。

沈子商並未去拿桌子上玉製的挑杆兒,而是用手直接掀開了那方紅色的蓋頭,他凝視着她的臉。

羊脂玉般的膚色泛着淡淡的紅暈,兩排長長的睫毛覆蓋住她烏黑的眼珠,像蝴蝶翅膀一下輕顫着,半晌,那睫毛輕輕一揚,張開來,水秀的眸子正對上他的眼睛。

窗外,薄薄的夜色慢慢變濃,只有紅燈籠發出柔和的光暈,室內,搖曳的燭影中兩人對視。

他的臉是那麼英俊,卻因爲棱角分明而不見半點柔和,他的黑瞳如同子夜的墨海,深不見底,銳利而凌厲。

他是那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讓她有點害怕,她的眸底慢慢涌上一絲怯意,她慌亂地移開視線,卻看到他寬闊的着藏色長衫的胸膛,他讓人無法忽視的高大,讓她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座山。

而這時,他卻捉住了她的下巴,讓她不得不與他對視,她看到他的頭慢慢俯下來,那墨深的海就要包圍住她,淹沒了她,下巴上傳來絲絲的疼痛,是他太用力了,但她已顧不得疼痛,因爲全身都高度的緊張,她的心砰砰地跳個不住。

就在他的脣就要碰到她時,他倏地放開了她。讓她的身子失重地跌回到牀上。她驚惶地張大眼睛,只聽到室裡男子紊亂粗重的呼吸聲。

“早點睡吧”沈子商只留下一句話,就急促地走進了內室側門的書房,門緊緊地關閉了。

董宛緊緊地捂住胸口,感覺心馬上就要跳出來了,這時,門外“咚咚”的敲門聲又嚇了她一跳。

打開門,杏兒託着一個托盤兒含笑地走進來。

“罪過,杏兒打擾了,是太太叫我把這個送來了”杏兒將盤中的一塊白色絹布遞給董宛,伸腦袋向裡瞧,輕聲問,“大少爺呢?”

董宛的臉立刻紅了,“他,他……”

杏兒噗嗤一笑,小聲說“我知道大少爺在裡面,大少爺也真是,他自己躲在裡面卻讓小姐出來開門”

董宛的臉更紅了,她低頭看手裡柔滑的白絹布,並不知道它有什麼功用,似乎看出了董宛的疑惑,杏兒未說話,臉也先紅了。

“小姐,太太吩咐說,您和少爺入寢時務必把這個鋪在牀上,明天早上我過來收”

爲什麼要把它鋪在牀上?董宛心裡仍是疑惑卻沒好問出口,她從杏兒的神態上看出這是個極重要又極私密的事。

杏兒見她仍是懵懵的,就推推她,“小姐只管照做就是了,杏兒不打擾了,小姐和少爺早點安歇吧”說着,杏兒走出去細心地關上門。

董宛慢慢走回來,坐在桌前,桌上的喜燭輕輕地跳躍着,那桔色的火焰像是極快樂,不斷地舞動,而紅色的燭淚如同斷線的珠子慢慢滑下來,有一點濺落在董宛手邊的白絹布上。

董宛站起身,輕輕走到書房門口,門關的很嚴,她擡起手,又慢慢放下,站了一會兒又走到桌前坐下,心裡像忽然被掏空了,不知道現在自己要做什麼,要怎樣做。

燭火搖曳,董宛終於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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