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有些日子了,貓仔沒有再在黃昏時刻準時買了飯菜到義學找Audrey來吃了,她有些奇怪他是做什麼去了,但是猜測覺得應是拳館有事要做,她便也沒有放在心上。
那日她提着新買的點心去拳館找龍成虎,卻只見一幫徒弟不見龍成虎本人。
“你們師傅呢?” Audrey問道。
“打拳去了。”一位年輕的男孩隨口應道。
“胡說!”較爲年長的男人喝道,“龍師傅有事先走了一步,他有些事情要辦。”
Audrey覺得有些這兩人的言語有些詭異,接着問道:“龍師傅去哪裡了?”
那年輕些的男子試探性地看了看年長的師兄,看他給了他一個顏色,年長者道:“龍師傅沒有跟我們說。”
Audrey疑惑,覺得他們分明知道,此時卻聽另外一個正在收拾自己東西的男子說了一句,“這幾日師傅好像是去打擂臺了。”
那年長的男人瞪了他一眼,忙說:“沒有,沒有的事……”
Audrey 覺得事情不對,“你們師傅去那裡了,好好給我說!”
一時間所有人不敢言語。
Audrey 點點頭,“哦——那我知道了!”
Audrey聯想起來前些日子的時候龍成虎很少碰她,她每每上手去拉龍成虎的小臂,本是想拽他一起走,卻不料好像弄疼了他似的。
擂臺?龍成虎又去打黑拳了吧,她心想,同鄉會即使百般嚴查,也難讓城寨一時之間改變成文明社會,有擂臺的地方有龍成虎,似乎也是天經地義。
想到此處,Audrey有些慌了神,她很擔心地往打擂臺的屋子跑去,不知是因龍成虎打黑拳而生氣,還是怕他受傷而擔心。
姑娘喘着粗氣跑進喧囂聲震天的擂臺觀衆席,臺上赤膊上身的兩個男人正撕打糾纏在一起,她一眼就辨認出了龍成虎的背影,站在門口看他握緊拳頭向那人用力揮去,那人隨即被擊中臉頰,吐出一口鮮血,濺的龍成虎的胸口也全是紅色。
所有人都站起來歡呼,他們喊着龍成虎的名字。
然而卻不料倒在地上的男人仍不服輸,揚起腿來照着龍成虎膝窩就是一記狠踢,使得站在那裡的龍成虎也踉蹌着倒在地上。那人將龍成虎壓在身下一頓暴打,龍成虎用手臂防着,卻能清晰地看到臂上的淤血越發嚴重,顏色變得越發明顯。
5.2
“龍成虎……”女孩微弱的呼喚聲被掩埋在茫茫人海之中,她看得見擂臺上浴血奮戰的男人,而男人卻沒能看到自己的愛人。
當然,龍成虎贏了。
他高舉着握緊拳頭的雙手仰天長嘯,所有人也都喊着他的名字歡呼,Audrey看得清楚男人臉上的笑容,她一時迷惑不解。
擂臺賽結束,看臺上人去樓空,她悄悄進入後臺去,正如從前那般。
被她呼喚的男人正拿毛巾擦拭着胸口的血跡,剛剛熱血沸騰的環境還沒能讓他完全抽出身來,他回過頭去,竟看見Audrey在門口站着,一時間啞口無言,眼神中滿是慌亂。
Audrey走近龍成虎,驚訝於他身上汗水的味道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重,他的鼻息也一如往日那般有熟悉。
“莉……”
看到他胸前青一塊紫一塊的,腳踝還腫了起來,Audrey雖然心疼,卻還是知道他到底是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其實很多時候她也在想,事情的該與不該,能與不能,到底是有什麼樣的界限來區分呢,她左思右想,卻也得不到一個能自己說服自己的答案。
她稍稍轉頭,就見到旁邊的桌子上,放着幾沓紙鈔,一時間鼻上泛酸。
“你又來外面打黑拳了?”Audrey有生氣又感動,她冰雪聰明,怎麼會猜不透這個木訥至極的男人的想法。
“嗯。”他的回答甚是簡潔。
Audrey 長嘆了一口氣,“貓仔,”她道,“你腳上有傷,先坐下來吧。”
龍成虎隨着她坐在凳子上,心裡暗自鬆了一口氣,畢竟柯德莉沒有像其他人那樣一上來就把他劈頭蓋臉地罵上一頓,他道:“我沒事。”
龍成虎拿過來桌子上面的錢,又道:“這些至少是夠交房租的,還能剩下一半,我想給你買漂亮的裙子……就像柯先生給你買的那樣。”
“貓仔……”
“還有,等以後我攢夠了錢,我就帶你去英國看風景……”他話說得雖好聽,但底氣卻越發不足。
Audrey喉上哽咽,“貓仔,我不用的,你不用做這些事情來賺錢的,不用……”
5.3
“貓仔,你聽着,我什麼都不需要,也不想要:我不懷念倫敦的學校;不留戀那裡的任何一絲空氣;我不喜歡蘇格蘭的湖景;也對那些辛苦又複雜的學位不感興趣。貓仔,我想要的只是我們好好地生活在一起……”她講話的聲音裡夾雜着抽泣,“和你生活在一起,我看到你,就是看到了我世界裡最靚麗的風景,呼吸到了這世界上最清新的空氣……”她哭得說不出話來,被龍成虎緊緊摟在懷裡。
誰曾說過,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龍成虎也漸漸紅了眼眶,他兩人裡面,竟誰曾想過自己的生活會如此舉步維艱,他坦言道:“可是,我想讓你走遍天下的山川大河,給你你父親給你的生活,而不是讓你和我在這裡吃苦。”頓足,“我從小就是吃盡了苦頭長起來的,我太明白這樣的境地讓人多麼絕望,可是我不想讓你失望。”
他輕輕撫摸着女孩柔順的長髮,自怨除了空有一雙拳頭,什麼都不會,生命中頭一次他覺得自己如此渺小,如滄海一粟般被淹沒在人山人海。爲了討生活而辛苦奔波,他也終於淪爲了市井的販夫走卒,不甘於生活卻又無能爲力,甚至是打拳賺些快錢,竟也被親密的家人和熟悉地朋友所詬病。
昨天母親賞了他一記耳光,正如他當年選擇追隨柯萬長時一樣,只是他追隨的一直都是自己的命運,卻不能理解血親對他的懷疑和不信任,他時常在想,徘徊於自己敬重與深愛的人之間,究竟應該如何選擇。
他抱着懷中的女人,就是抱着他的全世界。
朝陽昨日攔下了母親要打下第二記耳光的右手,叫他解釋自己的理由和苦衷,然而男兒何須被人的憐憫,倔強又不善表達的他唯有緘默不言,甚至是自己的母親也不能讓自己在別的人面前低頭,男人最後的一點尊嚴,難道也要被站着說話不腰疼的人掠奪過去?
沒有了柯萬長的光環照在頭上,他時常覺得自己穿着一身西裝,也都會令人笑話。
龍成虎安慰着懷中的佳人,他所做的所有事情,都僅僅是爲了讓愛的人更好,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不論是爲了生身母親,還是自己的愛人,他疑惑的是自己到底有哪些地方做錯了,爲什麼從來不被人理解。
5.4
柯德莉陪着龍成虎回到了拳館,拿來跌打酒爲他處理傷勢。
“現在你家是家,拳館是拳館,生活得比在我Daddy手下好多了吧?” Audrey邊爲龍成虎上藥,邊說道。
“好,”他忽地覺得說錯了什麼,忙改口,“沒有……”
“別騙我!”小姐聽見龍成虎口是心非,在他胸口垂下一拳。
龍成虎佯裝疼痛,道,“我沒騙你……”
“你還知道疼嗎?” Audrey表現出一副驚訝的表情。
“你說我不用忍着……”回想起往事,龍成虎表情極是正經。
Audrey抿脣輕笑,知道往事他還記得,不免高興,想起那日的經歷,心裡想着和他也算是同生共死過來,當彼此在鬼門關打轉的時候,也是對方在身邊廝守,卻做俏皮言道:“你不打黑拳,自然不會受傷啦。”
龍成虎沉默。
“貓仔,你去打黑拳,這是城寨不允許的事情,你阿咩知道了也會責怪的。” Audrey語重心長道。
龍成虎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終是沒有開口,唯有喉結上下顫動。
“貓仔,你這樣作踐自己,我會心疼的。”
一輪明月緩緩上升,銀河隱退下去,夜空如水洗過後般潔淨無暇,天台上佇立着穿着樸素的一對情人,月光下相擁耳鬢廝磨。
柯德莉撣去龍成虎白色西裝肩上的灰塵,想開自己在英國生活了那麼久,不論是佩戴高帽的英格蘭紳士,還是身着短裙的蘇格蘭男人,又或者是操着溫柔口音的威爾士少年,什麼樣的帥氣面孔沒有見過?然而此時此刻,高鼻樑的人種有着近乎怪異的金髮碧眼,環住她腰肢的泰國來客,纔是這一輩子她將要託付的人。
除卻君身三千雪,天下何人配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