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裡突然陷入一種異樣的靜。邱總沒有再說話,只是緩緩地吐着菸圈,他的臉掩映在蒸騰的煙霧後面,顯得變幻莫測。陳震也沒有問,似乎兩位對弈的圍棋選手陷入長考。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陳震的手指不停在桌下翻動着手機,可是表面上的他卻若無其事,始終面帶胸有成竹的微笑。
“真是有趣的時刻。”中年死神桀桀怪笑着:“真是一個有趣的傢伙。”
姚瑤不以爲然地撇撇嘴:“我是搞不懂,明明只要向你說一聲,下次再約個時間再談就是了的。只能說他真的很冷血,或者他根本就沒打算去管他前女友跳樓的事。”
“小丫頭,你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啊。你以爲商業談判這麼容易嗎?氣勢、時機、態度都必須拿捏得恰到好處,任何一點點疏漏和破綻都是被敵人攻破堡壘的橋樑。”
“我都這樣了還痛什麼腰。”姚瑤白了他一眼:“我看他就是不想去管他前女友,說不定他正好巴不得那個叫鄒倩的快點死掉,然後就可以一了百了。”
“是嗎,那要不要咱們賭一局?”中年死神突然舉起手中的錶盤:“我給他機會,咱們看看他會不會真的像你說的那樣。”
“我不想知道,我也不關心。我不如趁着自己還有一點點力氣,回老家去看看我的親人。”
“我勸你還是算了吧。”中年死神譏誚地提了提嘴角:“一羣活人被一個死神惦記,不論如何都不會是什麼好事情。”
姚瑤頹然地靠在沙發上,這可惡的傢伙說的話好像有那麼一點道理,可是如果真的不能去惦記家人朋友,那有沒有什麼仇人是自己可以去惦記的呢?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她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小丫頭,幾乎沒有和什麼人結下過非死不可的仇怨。
“陳經理,我想我們今天的會談就先到這兒吧,我馬上要趕到機場去,搭兩個小時以後飛新加坡的飛機。”邱總看了看手錶,站起身來。陳震趕緊跟着站起來:
“沒問題沒問題,這麼說咱們的方案……”
“我覺得還不錯,有些細節的地方我們可能還需要推敲打磨一下,這樣,等下週我從新加坡回來我們再約一次,我也趁這些天把我自己的思路重新再梳理一遍。”邱澤凱哈哈笑了起來,把雪茄在菸灰缸裡滅掉,然後伸手拍了拍陳震的手臂:“好了,咱們下週見。”
“那我送送您。”陳震快速收拾起自己的電腦,用手機結了帳,兩人並肩向外走去。
“哎!”姚瑤望着兩個男子的背影,發出一聲嘆息。
這個世界突然變得如此冷清而寂寥,剛剛自己還在同情別人,苛責負心的男人。現在想想,自己是該同情鄒倩嗎?不不不,自己沒有資格同情任何人,最起碼她現在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自己甚至連做靈魂的機會都快沒有了。
她靠在沙發靠背上緬懷剛剛離去的熱鬧時光,緬懷即將離去的一切,卻被身邊突然發出一道尖銳的笑聲嚇了一跳。她擡起頭,發現面前那杯摩卡奇諾咖啡中正慢慢蒸騰出一個鸚鵡狀的靈魂,它先是在空中撲騰着翅膀,繼而發出嘎嘎地怪笑。突然衝着姚瑤說道:“你好,笨蛋。”
本就心情不好的姚瑤頓時忍不住柳眉倒豎,怒道:“破鳥,你罵誰呢?”
“笨蛋,笨蛋。”鸚鵡罵得更加歡快了,姚瑤忍不住一把抓過去,可是被它打了個轉躲過去了。它似乎很高興,衝着姚瑤不停大叫:“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姚瑤也不管不顧了,衝着鸚鵡撲了過去。這鸚鵡笨拙地在空中翻了兩個圈,突然向着窗戶飛去,姚瑤跟着它撲到窗戶前。窗戶不高,她正猶豫着要不要跳下去,卻見鸚鵡在空中打着旋,突然飛到了花臺邊長椅上的一個男子身上,化作了一隻晶瑩的錶盤。那人一伸手把它託在手裡,隨即擡起頭向她眨眨眼。
“是你,你不是去機場了嗎?”姚瑤愕然地望着那男子,居然就是剛剛還一起喝咖啡的那位被稱爲邱總的中年死神。只是此刻的他就像樓頂上一樣,是以純靈態的形象出現在姚瑤的面前。
“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裡?不會又是喝咖啡吧。”
“還真被你說中了。”中年死神玩味地笑笑:“不過這次是喝死神的咖啡。”
……
姚瑤突然覺得十分開心,蹦蹦跳跳地跟在中年死神身後。中年死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小丫頭,爲什麼你現在還能這麼高興?”
“我也不知道啊,或許是因爲不用一個人孤獨地消失掉吧。”
“那你豈不是要感謝我?”
“得了吧,我看你也不像是安着好心的樣子。”
“那你爲什麼又不怕我?”
“我都這樣了,難道還能更慘不成?”
中年死神詭秘地笑笑,沒有回答。倒是姚瑤不停地發問:
“大叔,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啊。”
“丘季。”
“是秋天的意思嗎?”
“不是,是山丘的丘。”
“大叔,你爲什麼有人類的身體呢?是死神到了一定級別都可以擁有嗎?”
“能擁有身體可是我的特殊本領,別說六級,就是九級死神能擁有物質身體的都聊聊無幾。”
“大叔,我看你好像很閒的樣子,你不用做任務和回去報道的嗎?”
“有啊,只是我的任務和你們有所不同而已。”
“真的嗎?快說說你都是怎樣執行任務的,我想開拓開拓眼界。”
“秘密。”
“說來聽聽嘛,你看我都這樣了,難道還會泄露出去不成?”
丘季笑了笑沒有回答,剛巧在此時有尖叫聲從身後傳來:“搶東西啊,搶東西……”,隨即姚瑤被一股大力撞得飛了起來,一半身子已經陷入牆壁,幸虧丘季及時伸手把她拉住。只見兩個高大幽靈瘋狂地從身邊衝了過去,轉過一條巷道便消失不見,緊接着一個女性初習死神踉踉蹌蹌地從身後追上去,她一邊走身子一邊在消散,還不等走到巷口,靈魂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怎,怎麼回事?”姚瑤被眼前的場景驚得目瞪口呆,渾然忘了自己還在丘季的懷裡。
“自然界的生存法則,就算放到死神中也同樣適用。”丘季也沒有主動放手,而是低聲在她耳邊說:“就像神格,在死神界就是無比珍貴的資源,一旦被其他死神或黑暗幽靈給盯上,就會像剛剛那位死神一樣。所以呢……,小丫頭,你說還有沒有比你更慘的?”
姚瑤一把推開丘季,怒視着對方,丘季不以爲然地哈哈一笑,邁步向兩個幽靈消失的巷子裡走去。姚瑤本不想跟上去,可是聽到前方傳來口哨聲,擡頭一看剛剛鑽進巷子的那兩個幽靈正從牆角慢慢滲透出來,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獵物。她想掉頭往回走,卻發現在不遠處一根路燈杆上,靠着一位臉色蒼白的一級死神,他手中拿着一顆黑色的珠子,非常貪婪而享受地吸取裡面的靈魂。
“這是什麼鬼地方?”姚瑤感覺渾身發冷,這種冷不是物質意義上的那種冰冷,而是意識上的恐懼。一級死神突然瞟了她一眼,嘴角露出殘忍的笑容,兩位黑暗幽靈則嘴裡吹着口哨,用完全相同的步伐慢慢向她逼近。
“混蛋,等等我。”姚瑤向後退了兩步,一咬牙,只好向着丘季的背影大喊一聲。丘季回頭向她報以一個挑逗的笑容,直恨得姚瑤牙癢癢的,卻只能無可奈何地跟了過去。
小巷籠罩在狹隘的陰影裡,溼漉漉陰沉沉的,充滿了年代感和滄桑感。巷子裡一個活人都沒有。倒是有好幾個幽靈在裡面來回晃盪,看到丘季後趕緊遠遠地躲起來。唯一的活物是一隻黑貓,緩慢地走在斷裂傾倒的殘垣上,嘴裡不時對旁邊的死神和幽靈發出示威的呼呼聲。
“喂,混……大叔,這是什麼地方?”姚瑤戰戰兢兢地問,不自覺地向他靠攏了一點。
“思南館,這裡的咖啡味道挺好的。”丘季伸手指了指前方一塊破舊褪色得幾乎看不清字樣的匾額,剛巧緊鎖的大門裡幾個幽靈把一個二級死神扛出來扔在巷子裡,然後對着他好一頓拳打腳踢。
“你舅子的,下次再敢來混吃混喝,把你做成菸絲。”一個高大的幽靈狠狠在那死神的胸口上踹了一腳,直接把他身子踹進了地底,然後帶着其他幽靈重新消失在屋子裡。
好半天那位二級死神才艱難地從地底下爬出來,他的臉龐和身體已經完全扭曲變形,還來不及整理恢復,剛好看見面前的四隻腳和兩件死神袍,他慢慢擡起頭來,看清了丘季的臉,瘦削而醜陋的臉龐上馬上露出討好的笑容:“季哥,您來了。”
“小黑啊,我怎麼見你每次都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沒辦法啊季哥。”那位被稱爲小黑的死神順勢抱住丘季的腳,幾乎是聲淚俱下地哭訴(如果能哭出眼淚的話):“我的任務又失敗了,神格已經不夠支持我回去接受處罰,就想到思南館裡面喝杯咖啡解解悶。我真是命苦啊,要是我能有季哥您十分之一的本事就好了,不不不,哪怕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都好。”
“嘿嘿,嘿嘿。我看你小子不是想喝咖啡,而是想順點別人的寶貝吧,別人要不是看在你這身死神袍的份上,恐怕早就把你給送靈魂壓榨廠裡去了。”
小黑渾身一哆嗦,雙手抱得更緊了:“季哥要救我才行啊,我現在是真的沒辦法了,只要您幫我,來生做牛做馬都會報答您。”
“好了好了,起來吧,我請你喝一杯就是。”
“謝謝季哥,謝謝季哥,小黑給您帶路。”小黑趕緊爬起來,屁顛屁顛地往思南館那緊鎖的大門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