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裡接了張美國的大單, 史茗川忙得有些腳不着地，趙靖亮到的時候她剛跟張廠長下車間去了，楊會計怕趙靖亮等得無聊, 便把他約去自己辦公室裡。
“怎麼, 過會兒和川川去吃飯？介不介意楊叔叔沾個光啊？”楊會計給趙靖亮倒了杯茶, 自己辦公桌後面坐下來, 挑起眉毛開個玩笑。自從史茗川回濱海, 趙靖亮經常接送她上下班，楊會計已經跟他相當熟了。
趙靖亮欠身起來接過茶杯，道謝後也熟稔地講：“歡迎啊！您這麼耐心教導十四, 我早就想找機會請您吃飯，就看您賞不賞臉了。”
楊會計朗聲高笑, 越過兩人中間的桌子去拍他的肩膀：“哈哈, 爽快！”楊會計笑嘻嘻地眨眨眼睛, 又道，“我聽你們家裡‘十四’講, 你可是做了一手好菜。今天呢楊叔叔先放你們一馬，下回你可得親自燒一桌好酒好菜給楊叔啊！”他故意跟趙靖亮一樣把史茗川叫做“十四”，調皮地跟小輩“討飯”吃。
趙靖亮大大方方地答應下來，天南地北和楊會計相談正歡的時候，有人急促地敲過門, 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楊叔, 稅務局的人……”
是去年年底新招的小會計, 平常爲人挺穩重的, 現在竟然急得眼睛發紅。楊會計站起來, 慢悠悠地講：“鄭璐，楊叔這兒有客人在呢, 你是故意給楊叔丟臉吧，毛毛糙糙的。”說着還有空笑呵呵地回頭看趙靖亮一眼，又看了看牆上的鐘，“這個點兒，稅務局裡怎麼會有人來？來的是誰，張處嗎？來找我吃老酒的吧”
金利達設廠二十多年，跟稅務局裡的關係一直不錯，再加上趙星慶的特別關照，從來沒人會爲難找碴。可小鄭看起來就沒那麼篤定了，領導還不信任她，委屈得皺起臉來：“楊叔，我說認真的呢！來的人一個都不認識，一坐下來就嚷着要查賬本、憑據，很不好對付，不然我也不會臨下班還來找您啦！”
“好好，楊叔這就去看看。”楊會計扶起小鄭的手臂，安慰性地衝她笑笑，然後擡腳一起往門口走。趙靖亮也站起來，楊會計這時候回過頭來把手往下按了按，“小趙你坐，楊叔去去就回來！”
趙靖亮正要說話，財務部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進來，三四個穿着稅務局制服的人魚貫而入。都是些沒打過交道的生面孔，身上還一股酒氣，聞起來喝了還不少。這些人一股腦涌進來，楊會計先是一愣，隨後就立馬反應過來，堆起笑先把黑制服們引到會客沙發上坐定，眼角一掃看到最後進來的人，略微驚奇：“姜波？”
姜波最近幾年跟着自家老爹做事，跟生意場上的長輩們都已經混得臉熟，和楊會計也是見過面的：“楊叔，還沒下班呢？”他剛和稅務局的人說得開心，所以回話的時候有些敷衍隨便，說完還顧自坐進沙發，根本都沒正眼看人。
楊會計微微一皺眉，旋即恢復笑臉，一邊吩咐小鄭去倒茶，一邊掏出香菸一支一支遞上去；趙靖亮雖然只和姜波見過一面，但也已經認出他來，抿起脣、表情嚴肅。沙發上的人接過煙眯着眼睛開始吞雲吐霧，有人隨意朝趙靖亮的方向瞥過一眼，然後嗆得連聲咳嗽。這幾個人都是剛進局裡不久的年輕人，看到同夥的窘態仰頭取笑：“嘿，你第一次抽嗎？傻！”
姜波也笑了，吸口煙準備環視一圈，扭頭見着了十米開外的趙靖亮。臉很熟，只是一下子想不起來，他盯着趙靖亮看了一會兒。身後，那個被煙嗆到的人喘了口氣，從沙發上站起來，說話的時候有些侷促：“是趙局的公子吧？”
這一開口，沙發上的人表情都有些僵，手上還夾着煙，跟着剛剛的人默默站起來；姜波歪頭想了想，也記起趙靖亮來，沙發上只剩下他一個人坐得穩如泰山，翹着二郞腿衝趙靖亮講：“喲，這回史茗川找的是局長兒子啊！不錯、不錯！”
黑制服們自身難保，心裡叫苦不迭，對姜波這個罪魁禍首是恨得直翻白眼，根本沒空去揣摩姜波話裡的意思。趙靖亮也無視某人的搭話，只對那個認出他來的人點頭致意，然後朝沙發那邊走過去，經過楊會計身邊的時候輕輕一帶，拉着他一同在黑制服們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如果我沒記錯，你是秦強吧？”
被煙嗆的那人心裡一凜，連忙稱是，酒也醒了大半。這時候鄭璐端着茶推門進來，看情勢完全顛倒過來心下覺得怪，但還是機靈地只把茶放下又退出辦公室去。楊會計呢，心裡痛快極了，端起茶杯呼呼吹幾下，悠閒地喝着。他樂呵呵地給趙靖亮遞個眼神過去，意思是“小子，這麻煩攤子交給你擺平啊”。
趙靖亮淡定一笑，接着反客爲主，招呼對面的人坐下：“是上好的龍井，大家都坐下來嚐嚐吧。”
這個趙靖亮相貌是隨了母親，可渾身的氣質卻跟趙星慶如出一轍，舉手投足氣勢威嚴，秦強幾個像是見着了局長，愣是哈着腰謝過了纔敢坐下。他們戰戰兢兢地捧茶喝了，還沒來得及壓驚又聽到趙靖亮含笑問道：“不知道我太太公司有什麼問題，麻煩大家這麼老遠跑來？”
太太？秦強一口滾燙的茶水卡在喉頭，臉色更差了；而其他人呢也面面相覷，齊齊把目光聚到秦強身上，惶恐地向他求救。在公家裡頭混，講究的就是一個眼力見，今天他們幾個是有眼不識泰山，招惹了大菩薩了。在場的只有秦強像是和趙局的公子有些交情，當然得靠秦強解釋解釋、再說幾句好話，好讓大家全身而退了。秦強在衆人的目光下，頓時壓力山大，想說得語氣輕鬆一些，開口講話的時候卻嗓眼發緊：“沒事沒事，就是例行公事，過來隨便看看罷了。”
“哦？是嗎？”趙靖亮挑起一邊的眉毛，語調上揚，聽得對面的人心驚膽戰，“剛剛聽外面小會計說想查一下帳本、憑證？”
秦強連連搖手，趙靖亮卻依舊“熱心”，扭頭對旁邊的楊會計講：“楊叔，去把東西拿過來吧。”
楊會計極爲配合地立起身來，作勢要往外面走。秦強急得都滲出汗來，跨步擋住楊會計，笑着對趙靖亮道歉：“哎喲，今天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都是自家人，用不着這麼麻煩！”
“幹嘛呀？查，當然要查！”姜波突然插/進來，抓住秦強的手腕對楊會計講，“金利達遵紀守法，楊叔沒有在怕的，是不是？”楊會計望着姜波笑而不語，瞳孔的顏色越來越深，心想生哥當初怎麼給女兒介紹了這麼個貨色！？
趙靖亮低聲笑道：“廠裡快下班了，秦科長你看這樣好不好？我明天讓太太叫人把東西準備好了，我直接拿去局長辦公室好不好？”
秦強聽了陣腳大亂，甩開姜波的手立即撇清關係：“別別別，用不着驚動趙局！你看，我們坐也坐了，茶也喝了，差不多也該走了。姜總要還想坐會兒，我們就不奉陪了。”其他人也都站起來，只想早些離開。姜總，呸，姜晦氣纔對！
楊會計這時候出來打圓場，拿起衣架上的外套講：“正好也到下班時間，秦科長第一次到廠裡來，務必讓我們盡地主之宜啊！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錯的館子，大家一道去喝幾杯吧。”
秦強他們自然是連連推辭，可楊會計捉起兩個人的手已經往門外走了，而趙靖亮也立在門邊說道：“是啊，之前幾回都忙着跟李副局說話，根本沒什麼機會和秦科長好好喝上一杯，今晚這麼好的機會，秦科長和各位不會拒絕吧？”
死了！秦強在心裡慘叫，這個趙靖亮雖然不常在局裡走動，現在不僅認出自己來，還知道自己是李副局的人……李副局再三叮嚀，和姜波接觸要小心謹慎，今天一喝高，釀成大禍了！
趙靖亮給史茗川發過短信，和楊會計“恭敬”地等在門口。秦強和另外幾人騎虎難下，最後硬着頭皮走過去。姜波爲找了這麼班沒骨氣的“稅務老爺”懊悔不已，撇過頭根本沒有共患難的意思：“抱歉，我就不去了。”說完側身從門口那堆人當中穿過去走到前面，不往電梯走，卻是朝辦公樓裡面去了，“楊叔，川川在哪兒？我要請她吃飯！”
楊會計嫌惡地皺起眉頭，看看身旁的趙靖亮，臉上更是難看。楊會計擡腳要去攔，卻被趙靖亮拉住了手臂：“楊叔，我去吧！”楊會計點點頭，帶着黑制服們先下樓去。
趙靖亮人高腿長，沒幾步就擋到姜波前面：“姜先生，我太太在忙，估計沒空和你吃飯，還是讓我代她請你吃飯吧。”他遣詞客氣，但神情動作不容拒絕。
姜波哼笑一聲，仰起頭來講：“不過是我丟掉的破鞋，得瑟個屁啊！”他請秦強幾個吃飯的時候喝了不少，直到現在還滿口酒氣，叫囂的時候一臉無賴。
趙靖亮沉下臉，冷冷開口：“誰丟了誰，我們大家心裡清楚，這話，反過來說纔對吧。這麼死纏爛打，真不像個男人！”
“靠！你說什麼？”姜波激動地要去扯趙靖亮的衣領，不料被對方輕鬆閃過。這回他倒也不糾纏，抱胸倚到牆上怪笑，“這麼看來，你和史茗川還真是絕配！一個老爸是好色鬼，一個姑姑是賤三兒，自己呢，一個玩男人、一個甩女人，配啊，絕配！真不知道淳淳還爲你傷心什麼！”
趙靖亮握緊拳頭，不消多想有些事情就明白過來。他深吸口氣，最後只把拳頭放進褲袋裡面：“姜先生認識施淳淳？很好，麻煩替我轉告一句：自始至終，我愛的只有我太太一個。”
“讓她不要自作多情？”姜波緊接着嘲了一句。
趙靖亮不再看他，扭過身邊走邊講：“你是要自己走還是我讓保安上來請你走？或者，打110也行。”說着還掏出手機來，姜波恨得眼裡噴火卻只能悻悻離開。
“太太？太你個屁！”姜波罵罵咧咧地走進電梯，嘴上很不饒人，“稅務局裡根本沒人知道局長大人的公子討老婆的事，史茗川算哪門子的‘趙太太’！充其量也不過是金屋藏嬌、見不得光的女人罷了！男人，你就像個男人了？”
電梯門已經關上，但姜波的話還在趙靖亮耳邊迴響：對啊，最不像個男人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