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應”, 史茗川一說出口就有些後悔。
白水鎮的人都免不了帶些迷信,比方說小孩不乖會被山上的老虎拖進山洞,再比方說做了壞事的人出門會被天打雷劈。所以, 史茗川在心裡怨過史民生, 卻從來沒有詛咒過自己的爸爸——那個小時候會把自己扛在肩頭, 一起看星星的爸爸。
關上身後的門, 史茗川心情複雜地走出去。她無精打采地垂着頭, 一直走出十幾步外才聽到後面有人叫她的名字。回過頭去一看,竟然是趙靖亮的母親金琪。
金琪不知道在那個房間門口站了多久,望向史茗川的眼神裡帶着濃濃的慈愛:“史茗川, 川川是嗎?我是亮亮的媽媽,剛剛上來拿點東西……”她緩緩地走過來, 從包裡拿出一本紅色的小本子塞到史茗川的手裡, “這是我們家的戶口本, 是亮亮讓我從家裡帶過來的,你幫我交給他好嗎?”
戶口本?史茗川吃驚地擡起眼睛望着金琪, 金琪肯定地點了點頭:“孩子,要是不舒服就回家去吧,好好休息!”眼前的孩子真的好瘦,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就讓人心疼。
“我真的沒有關係,今天是您的生日……”史茗川連忙推辭。
金琪微笑着搖頭:“傻孩子, 生日哪年不是一樣過?”她攙着史茗川的手, 一起走到電梯前, “去停車場等着亮亮吧, 我讓他立馬下去。”
史茗川咬着脣, 黯然的眼眶裡慢慢有液體浮上來。所以說,人脆弱的時候最怕有人在一旁噓寒問暖。
金琪把史茗川的雙手放在自己的手裡, 心疼地撫着她的手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金琪反覆說着這麼一句簡單的話,史茗川輕輕一眨眼,眼淚就簌簌流了下來。金琪看了也覺得鼻酸,抱住這個可憐的女孩。史茗川無聲地伏在金琪肩上流淚,讓她想起來亮亮高中畢業的時候,經不住丈夫和小姑子的勸說,把兒子送到英國,孤獨了自己、耽誤了這兩個孩子,更是內疚自責。
電梯很快就來了,金琪看着史茗川走進去,在電梯門就要關上的最後一秒,金琪溫聲對史茗川說:“孩子,上帝會原諒一切違心的話,你不必太過在意。”
史茗川一怔,立即反應過來金琪是在安慰自己。電梯門緩緩關上,史茗川誠摯地對着門外的金琪鞠躬。原來,亮亮那雙溫柔帶笑的眼睛是遺傳自他的媽媽,一樣的好看、一樣的溫暖。
餐廳是在二樓,所以史茗川到地下停車場的時候趙靖亮已經等在了車邊。她急忙咬脣別過臉去,胡亂地揉了揉眼睛。趙靖亮跑過去,抓住她的手,然後捧起她的臉輕聲訓她:“都紅了還這麼用力去揉,不會疼嗎?傻十四!”
趙靖亮把史茗川送上副駕,幫她繫好安全帶,擡頭看見她溼潤的眼睛。最近越看她這一頭捲髮越順眼,毛茸茸的小腦袋和這雙似水的眸子,就像只極需保護的泰迪。趙靖亮幫她把頭髮別到耳後,在她額上柔柔印上一吻:“十四,你說我爲什麼就碰上了你這麼一個十四呢?”讓他歡喜、讓他心疼,讓他恨不得藏進胸前的口袋裡不讓任何人再傷害她。
車子開出酒店,卻並沒有朝家裡的方向開。史茗川看看窗外,困惑地扭頭問道:“亮亮,我們這是要去哪裡?”一眨眼車子都快要開出市區了。
趙靖亮左手握住方向盤,右手掌心朝上往史茗川的方向探過來。史茗川輕輕把手放上去,趙靖亮便與她十指相扣,眉眼飛揚地說:“我要拐帶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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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高速前,趙靖亮把車停在了一家麥當勞前面,不一會兒拎着滿滿一帶M字樣的紙袋出來。史茗川接過去,拿了自己喜歡的漢堡和可樂,又要伸手去拿薯條,卻被趙靖亮搶了過去。
“伸手,”史茗川把漢堡、可樂放在前面的臺子上,微微嘟着嘴不解地把雙手伸過去。趙靖亮低聲地笑,又說,“傻十四,左手、無名指!”
不等史茗川反應過來,趙靖亮已經抓過她的左手,從薯條包裡挑出一條像螺旋藻一樣的東西來,掰了一圈下來套進史茗川的無名指上。那圓圈小得可憐,堪堪懸在史茗川指尖,還熱騰騰的。
“什麼東西?”史茗川歪着腦袋,把手伸到趙靖亮眼前,笑眯眯地問。
趙靖亮也歪起腦袋,理直氣壯地問:“看不出來嗎?求婚戒指啊!”
史茗川抿嘴甜蜜地笑起來,左右看了看,“啊嗚”一口把薯條吞進肚子裡:“亮亮大騙子!麥當勞的扭扭薯條嘛,我看過廣告,認識的!”說完還伸出舌頭舔舔手指:“嗯,味道不錯!”
趙靖亮也不生氣,繫好安全帶把車子開出去,然後把手機丟給史茗川:“給阿姨打個電話,告訴她我們現在就回去,讓她把東西準備好!”
“什麼東西?”
趙靖亮傾過來,伸手輕輕捏起史茗川臉頰上的肉裝兇:“十四,我警告你哦,在我這裡可沒有吃霸王餐的道理!”說着擡起下巴指指她包包裡露出紅色一角的戶口簿,“等價交換的道理,政治課上沒學過嗎?”
車子開過收費站,駛上通往金州方向的高速公路。
“十四,我們結婚吧。明天一大早就登記,把證領了,然後去旅遊,不辦酒。”趙靖亮握着史茗川的手,慢慢地說,“這是我和你媽媽前不久商量好的,阿青也已經同意了。你呢?嫁給我,好不好?”
史茗川把身子挪動過去,腦袋靠在趙靖亮肩上,點頭:“嗯……”
車子開進高速公路上的一條穿山隧道,耳邊除了“呼呼”過往的車輛聲,萬籟俱寂。史茗川被趙靖亮緊緊握着手,安靜地在他肩上看着前方的路:這條路漫漫而又長遠,除了車頭燈光照亮的那一扇小小天地,前方是未知的黑暗。但有一雙手,牽着你堅定地向前、向前,盡頭便是幸福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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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簾外每當有車燈閃過,秦玉菊便緊張地握着戶口簿從沙發上站起來。史青川終於忍不住,合上手提走過去把她按回沙發上面:“媽,從濱海過來哪裡有這麼快?你就耐心一點吧!”他一接到電話便從學校坐車回來,開門就看到淚眼汪汪的秦玉菊,心中也是感慨萬千,“幸虧不用辦酒席,不然媽媽你的眼淚肯定得用臉盆來接着才行!”
秦玉菊笑着輕輕打在兒子身上:“多大的人了還亂說話!”她坐下來,翻開膝蓋上的戶口簿,裡面戶主那一欄已經改成了自己的名字,以後川川會遷出去,阿青會帶着星語入籍……這就是人生,來來往往,或去或留。
史青川明白媽媽心裡的想法,抱着她的肩哄她:“姐姐剩了那麼多年,現在終於能嫁出去了,而且還是嫁給亮亮哥哥,媽您就偷着樂吧!”
秦玉菊吸着鼻子點點頭,又站起來去看電視櫃上面那幅剛繡好的十字繡:家和萬事興。
“媽媽一直很內疚沒能幫你和川川留住一個美滿的家,讓你們兩姐弟受了這麼多苦。今後,你跟姐姐要各自好好經營、過得幸福,這樣我以後見着你們外婆纔可以問心無愧啊。”秦玉菊一直覺得對不住一雙兒女,自責地說。
“大好日子的,媽您就別說這些了。等姐姐和姐夫結完婚、旅完遊,我們一家四口再上山上去看外婆吧。”史青川忙安慰秦玉菊,在他心裡,能投胎做這家的兒子,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母子倆正說着話,史茗川和趙靖亮已經到了門外。秦玉菊高興地從窗外看到女兒和女婿從車上走下來,立即吩咐兒子:“快,快給你姐姐和姐夫開門去!”
史青川拉開鐵門,衝着趙靖亮就叫“姐夫”,史茗川瞪弟弟一眼,臉上微微地紅了。秦玉菊已經等在玄關,看着女兒和女婿雙雙進來,眼睛裡又忍不住浮上淚水:“好、好、好……”除了一個“好”字,秦玉菊說不上別的話來,感動地左右牽起兩人的手。
由於史茗川和趙靖亮的戶口都在金州,所以兩人準備第二天直接在金州登記。秦玉菊話不多說,拉着兩個人上樓:“這麼遠開車回來,都累了吧?今天晚上早點睡,明天精精神神地去民政局!”
她領着兩人走到史茗川的房間前,把他們推進房裡。史茗川羞怯地跑出來:“媽~你給亮亮準備樓下客房啦!”雖然史茗川早就搬到趙靖亮家裡住,但兩個人一直分房間睡,說出來估計連陳詩詩都不相信,但他們兩個的確是清清白白的。
史青川斜斜靠在門邊,抱胸笑道:“媽,姐姐害臊了!”史茗川追着捶弟弟,史青川迅速跑到趙靖亮身後,一口一個“姐夫”叫得十分順溜,“姐夫,你快說句話吧!我們家很民主的,你要真想睡客房,絕對沒有問題!”
趙靖亮微笑着抓住史茗川的手,大大方方地朝秦玉菊說:“謝謝媽,那我們先睡了!”趙靖亮從小就嘴甜,老師、長輩都喜歡,現在一句“媽”同樣讓秦玉菊笑開了花,拉着兒子“民主”地走開。
史茗川甩開趙靖亮的手氣得跺腳:“你們都討厭死了!”
趙靖亮很少見到史茗川現在這樣嬌羞的模樣,心神一蕩,把她摟入懷裡:“十四,這可不怪我,我只是尊重長輩的意見而已。”史茗川握起拳頭捶他的胸,躲在他懷裡臉紅了一遍。趙靖亮輕輕吻她,保證道,“傻十四,我不會動手動腳的,媽媽和弟弟都在呢!”
於是,趙靖亮抱着史茗川睡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等在了民政局門口。時間還早,民政局還沒有開門。史茗川看着那塊“金州市恭樹區婚姻登記處”的牌子,有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
直到手上拿到那本小小的結婚證書,史茗川還傻傻地擡起頭來問:“亮亮,我們真的結婚了嗎?”
趙靖亮揉揉她的頭頂,笑容盪漾開來:“十四,恭喜我們美夢成真!”
這是一場跨世紀的美夢,兩人從20世紀睡到21世紀,從未醒來。今天睜開眼,終於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