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到店裡就有打扮入時的髮型師迎上來, 熟絡地帶她坐到鏡子前面,幫她把馬尾散開,又撩起她的頭髮對着鏡子裡的史茗川讚美道:“這頭髮真長!小姐留了多久了?”
史茗川的熱狗還剩下最後一口, 乾脆整個塞進嘴裡, 鼓鼓囊囊地回答:“斷斷續續快七年了。”
“髮質真好啊, 一點分叉都沒有!”髮型師放下她的頭髮, 又遞了本髮型雜誌過來, “我看啊根本用不着做什麼護理了。乾脆燙個新發型改變一下?現在我們正在搞活動,全場八八折!”
史茗川翻着雜誌,想到這家店外面的橫幅, 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髮型師笑開了花,熱情地蹲在史茗川的椅子邊上幫她介紹:“梨花頭怎麼樣?現在最流行了, 我幫你先剪一下, 到肩膀這裡, 然後燙一下怎麼樣?”
“剪嗎?”史茗川望着鏡子裡的自己,想了想還是不捨得, “我不要改變長度。”
髮型師立馬附和:“也是,留得這麼辛苦,剪掉確實可惜。那麼……”他幫史茗川翻了幾頁,“這個大波浪怎麼樣?您的長度跟范冰冰差不多,皮膚又白, 大波浪一定合適!”
剛剛領史茗川進來的小弟捧着一杯水走過來放到鏡臺上面, 嘖嘖地咂嘴:“不好不好, 這髮型太老氣了, 有點土氣!”
髮型師臉一垮, 狠狠地瞪他一眼,回過頭來又對史茗川笑眯眯地講:“這小弟剛從鄉下來的, 沒什麼眼光,小姐你不用管他!”
史茗川看那小弟身上套着略顯寬大的白襯衫、黑馬甲,稚嫩的臉上表情驚恐,看來過會兒還得捱罵。史茗川放下雜誌,把小弟拿過來的水端在手裡喝了一口:“那你覺得怎樣的髮型適合姐姐呢?”小弟膽怯地擡眼去看那髮型師,囁嚅着不敢開口。於是史茗川只好再幫他一把,對那個髮型師講,“這個小弟弟多大了?十八九歲?反正我也想弄個年輕點的髮型,就讓他來幫我選一個吧。”
小弟看到髮型師勉強地點頭,纔敢上來翻雜誌點着其中一個模特講:“小姐,我覺得這個一定適合您!不僅奔放豪邁而且髮型持久,早上起來也不用怎麼弄就可以出門,方便又時尚!”
史茗川微微向前面探過去看了一眼:小弟,姐姐幫了你,你爲什麼要害我?!小弟手指點的是一個類似黑人爆炸頭的髮型,確實豪邁而且定型力強。這麼小的卷想要梳通也不容易吧?
史茗川看看那小弟一臉期待的神情,又看看旁邊的髮型師,只好乾巴巴地笑着點頭:“嗯,確實不錯,看起來很有年輕人叛逆的味道!”
“那麼就燙這個了?”髮型師把雜誌拿到她面前,再次確認。
史茗川最後看看那個年輕的小弟,艱難地點點頭:“就麻煩你幫我燙這個吧。”
“謝謝!謝謝!”
髮型師在史茗川的頭上折騰了幾十個小卷,揪得她頭皮發緊,看着鏡子裡面的自己,史茗川哭笑不得:“幸福,從頭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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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她更加想哭的是結帳的時候,看着帳單上“1680元”的數字史茗川嘴脣發抖:“這是我的帳單嗎?”
櫃檯後面的小姐確認了一下,微笑着點點頭:“是的。”
丟人了,史茗川忘記了自己這是在富人區裝B呢!這個錢硬是要付她也是付得出的,只是,睡完午覺的史茗川本來只是出來吃個飯,身上沒有卡更沒帶那麼多現金,現在丟人了……
“小姐,我今天沒有帶卡,現金只有六百塊了。你看能不能……”史茗川又想去抓自己的前瀏海,一摸腦門光溜溜的一片,突然想起來發型師把她的瀏海也攏到兩邊一道燙了。現在真是一點遮羞的東西都沒有了。
收銀小姐臉上不太好看,但聲音還算友善:“小姐,我們店裡不能賒帳。您要不讓家人朋友幫您把錢送過來?”
邊上有人已經看起了笑話,用帳單卡掩着嘴角低聲跟自己朋友低低議論起來。史茗川尷尬地笑笑,只能退到一邊掏手機。當她看到手機黑乎乎的屏幕纔想起來,下午爲了防止自己忍不住打電話給蔣一文早就已經關機。
史茗川灰溜溜地把手機開機,短信和來電通知接踵而至。她坐在櫃檯旁邊的沙發上一條一條的翻看。
十三個未接來電,四條短信。屏幕上顯示同一個名字——趙靖亮。
“我到家了,你在哪裡?”
“你去送機了嗎?送完機快點回家,我等你!”
“史十四,我等你回來。”
“十四,我很擔心你,給我回個電話吧。”
史茗川一看時間,竟然已經七點多鐘!她連忙把電話回撥給趙靖亮:“亮亮,我……”
“你在哪裡?”
趙靖亮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緊張,可是硬梆梆的,看樣子還有些生氣。史茗川乖乖地把美髮院的店名報出去,最後小聲地補充一句:“亮亮,你過來的時候多帶點錢好不好?”趙靖亮顯然沒有反應過來,史茗川側身躲在角落委屈地講,“我被這家黑店給宰了……”
趙靖亮趕到美髮院的時候,看到靠門的沙發上一顆爆炸的大腦袋可憐兮兮地耷拉着,眼神溼潤地喚他:“亮亮……”
趙靖亮一肚子的火氣立馬被澆了下去,朝她伸出手掌:“過來!”
史茗川憋屈地挪着腳走過去,把自己的右手放到他的手裡,左手又習慣性在放在脣邊,“嗒嗒嗒”地摳着指甲。趙靖亮聞到她頭上重重的藥水味道,再看看她狂野的新發型,握着她的手把她拖得更近一些:“你屬獅子嗎?”
史茗川脣角向下壓着,微微地嘟着嘴沒有回答。趙靖亮手掌一翻,很自然地跟她十指交握,拖着她的手走到收銀臺:“小姐,我女朋友的新發型多少錢?”
結完帳,趙靖亮拉着史茗川的手走出美髮院。門口兩排整齊的服務員高聲地喊:“謝謝光臨,歡迎下次再來!”那個穿馬甲的小弟挨在玻璃門邊開心地衝她搖手,史茗川勉強露出幾顆牙齒擺擺手,調頭走掉:什麼“幸福,從頭開始”?這坑爹的黑店我史茗川再來纔怪!
當她一臉義憤填膺地回過頭去,趙靖亮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史十四,新發型很適合你!”
史茗川當然不會那麼白癡地認爲他是在真心誇獎自己,討好地走過去,另一隻手也牽住他的手,搖着他的手擡頭對着他笑。
趙靖亮無奈地把她拖過來,抵着她圓圓的額頭:“以後不可以關機,更不可以不接我的電話!”
“知道了。”史茗川溫順地講。
“餓了嗎?”趙靖亮包着她的手,牽着往前面走,“想吃什麼?”
“我想吃咖喱,你呢?”
“咖喱不錯啊,我們走吧。”
八點多鐘的中心街道上車來車往,熙熙攘攘的人流裡面,史茗川把自己的爆炸頭倚在趙靖亮的肩邊,扳着手指數自己想吃的東西。史十四彷彿回到了以前的模樣,就像從來不曾離開過一樣……
趙靖亮細細地將她的眼角脣邊看過一遍,手上一扯,把史茗川拉進懷裡:“十四,十四,史十四……”聽到趙靖亮不停地低喚自己的名字,史茗川鼻尖微酸,踮着腳緊緊摟住趙靖亮的脖子。身旁路過的人只當他們是熱戀期的甜蜜小情侶,友好地衝兩人微笑。
幸好,終點有你,所以一路的披荊折棘也就有了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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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場裡面就有一家瑪滿礦的泰國餐廳,外面穿着泰國服飾的小姐遠遠地便開始對客人打招呼:“薩瓦帝卡!”史茗川歪着頭,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這傢伙從小就愛吃,看到好吃的東西眼睛裡面像盛了一整條銀河的星子。趙靖亮揉揉她毛茸茸的燙髮,帶她走進店裡。
“不好吃嗎?”史茗川午飯只吃了一個熱狗,菜一上齊“嘩嘩”地埋頭吃過一通,七八分飽了才發現趙靖亮的筷子都沒怎麼動過。
趙靖亮搖搖頭,拿起筷子夾了塊炭燒豬頸肉到自己盤裡,然後又挑了咖喱蟹到史茗川碗裡。餐廳的小舞臺上有漂亮的泰國姑娘開始表演起來,趙靖亮朝舞臺上揚揚下巴:“十四,快看那邊!”
史茗川扭過頭,興趣盎然地看起來。趙靖亮暗暗鬆了口氣,右手從桌子上移到自己的腹部,背上冷汗涔涔——是老毛病了。他一直是個很自律的人,但卻同時有自虐的傾向。04年的那個聖誕,他在路家門口守了一天一夜,顆粒未進、滴水未沾,最後倒在自家門前,因爲胃穿孔住了一個星期的醫院。
因爲家庭環境的關係,趙靖亮比同齡的孩子早熟。他和史茗川的事情從來沒有怪過任何人,包括硬送自己出國的父母和姑姑。可是,他卻無法放過自己,更忘不了十四。悲傷難過的時候,他就廢寢忘食地學習和打工,當胃疼起來的時候,他就不會孤單。趙靖亮甚至變態地享受着自己的胃部絞作一團的感覺,那一抽一拉的存在感,像最懂自己的朋友,成了這七年裡史茗川的替身。
最近因爲史茗川的事,趙靖亮的飲食很不規律。今天更是餓到現在才吃晚飯,幾口進肚胃就不舒服起來,喉嚨眼裡幹得發癢,心臟跳得也有些亂。趁史茗川看錶演的空檔,趙靖亮叫了服務員過來。他要了一杯溫開水,緩緩喝了大半,終於好受了些。
這時候舞臺上的表演正好結束,史茗川笑盈盈地回過頭去:“跳得好漂亮哦!”這段表演才五六分鐘功夫,但趙靖亮的臉色卻比剛剛白了許多。史茗川不安地握上趙靖亮放在桌上的左手,“怎麼這麼冰?你怎麼了,亮亮?”
趙靖亮把手從腹部移開,蓋住史茗川的手背,輕輕地拍了兩下:“沒事的,只是有些胃疼,不要緊的。”說完又拿起筷子幫史茗川夾菜,“菜都要涼了,快吃啊。”
史茗川皺着眉直搖頭,從座位上站起來,伸手去扶趙靖亮:“我吃飽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這回趙靖亮再也勸不住她,便讓服務員打了包,被史茗川硬挾住肩往小區走回去。
史茗川小心翼翼地扶着趙靖亮的腰,一邊走一邊仔細打量他的臉色。趙靖亮嘴脣都白了還要扯起嘴角安慰她,但史茗川死死扯着趙靖亮的襯衣,咬着脣堅持道:“我們去醫院!”
“老毛病了,我自己知道,不用去醫院的。”跟胃病糾纏了七年,趙靖亮確實瞭解自己的狀況。這次的胃痛來勢洶洶,似乎不是平常的小打小鬧。不知道里面有沒有穿孔出血……趙靖亮手腳上的力氣正在漸漸流失,他努力不讓自己壓到史茗川身上,暗暗祈禱快些到家,客廳的抽屜裡還有些胃藥,吃完藥再睡上一覺,應該就沒什麼大礙了吧。
“靖亮?”施淳淳從自己的車上走出來,她已經在樓下等了兩個多小時了。她走近過去,漸漸看清趙靖亮旁邊那個爆炸頭的臉,忍不住吃驚地叫出來,“史茗川?”
趙倩喻那天回到畫廊的時候,施淳淳正同張琪討論下個月在金大辦聯合畫展的事。趙倩喻把她叫到樓上辦公室,先說了些不着邊際的閒話,最後重重嘆了口氣:“淳淳,姑姑可等等着喝你的新娘茶呢!你得把亮亮抓牢啊!”
施淳淳笑着繞到趙倩喻背後,輕輕幫她按摩起來。趙倩喻按住她的手背,讓施淳淳在自己旁邊坐下來,把在史茗川家碰到趙靖亮的事說了一遍:“淳淳,姑姑認定的侄媳婦可只有你一個啊。別讓姑姑失望了!”
大學裡的工作一時走不開,施淳淳過了兩天才趕到濱海,現在看來,還是晚了一步。
趙靖亮看到施淳淳一步一步逼到史茗川面前,直起身擋在史茗川前面。爲了緩解胃痛,趙靖亮一直拱着背,現在突然挺直了腰間,胃部一下子被拉扯開來,趙靖亮額頭頓時冒出汗來,“啊”的一聲跌倒在地。他痛苦地按住自己的腹部,渾身的肌肉都繃了起來。
施淳淳看到他的樣子,立馬反應了過來:“胃又疼了嗎?”她衝上去,用力把趙靖亮扶起來往車邊走,“最近有沒有按時吃飯?藥呢?有沒有好好吃?”
趙靖亮幾乎整個人垮了下來,靠在施淳淳身上急促地喘息。但他的思緒還是清晰的,一隻手往身後伸去:“十四,十四……”
史茗川慌慌張張地跑上去,扶住另一邊,把趙靖亮送進車裡。施淳淳迅速回到駕駛座,發動車子往最近的醫院開去。史茗川把趙靖亮的頭部放到自己的腿上,手掌攤到他的額頭一摸,一手的冷汗。
趙靖亮無力地握住史茗川的手,蒼白地擠出一個笑來:“十四,不要怕,沒有事的。”他的手指輕輕地發着抖,指尖冰冷。史茗川用力反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嘴邊,眼睛一眨,眼淚就流了出來。
“你難道不知道他有嚴重的胃病嗎?爲什麼不好好照顧他?”施淳淳幾乎在衝着史茗川吼,一點也不像她平常淑女的樣子。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趙靖亮昏厥了過去,史茗川捧着他的臉,無助地囁嚅。
七年的空白,不是一下子就可以填補地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