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 我進來了哦!”史青川只敲了一記門就推了進去,果然看到姐姐慌張地閉起眼,睫毛還閃呀閃的。他輕笑着坐到牀邊, 拉開被子說, “姐, 睡不着就起來吧。我們一起去買早飯回來吃吧, 順便……嘿嘿!”
弟弟說得對, 史茗川一夜沒有睡好,根本不可能睡得着。她在牀上翻來覆去,已經看過不知道幾次手錶了, 憋了這麼久纔好不容易熬到早上八點零六分。史青川伸手來拖姐姐,頂着她的背逼她去洗臉刷牙。
站在玄關, 史茗川明明換好了鞋卻定在原地一動不動。史青川從背後推她一把, 將她推到了門外頭, 自己也跟着走出來牽起姐姐的手:“走吧,姐!”
其實, 史青川也一樣緊張。這個賭約,與其說是把賭注押在老天爺和緣分上,還不如說全押在了趙靖亮身上。要不要從“亮亮哥哥”改口成“姐夫”,就在此一役了。
姐弟兩人走出院子,身後的大鐵門“咣噹”一聲斷了史茗川的退路。她只能跨出一步, 擡起眼筆直地看過去。
“姐!”史青川興奮地握緊姐姐的手, 朝不遠處擡起下巴, 趙靖亮的車依舊停在那裡, “我贏了。”
史茗川不知道自己是鬆了口氣, 還是反而提起一顆心來,“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都快把她的耳膜震聾, 望着那輛車,不知所措。
趙靖亮躺在車裡,聽到外面鐵門的聲響便把車椅拉起來一些,應聲望過去:“十四?”他看到史茗川和弟弟站在門口,也正朝自己的方向看過來。距離有點遠,他看不到十四的表情,不放心地推開車門站出去。
車門一開,那個人遙遠地,又那麼近距離地站在那裡,史茗川的心臟都揪了起來:他在,他還在,他一直都在!
史青川又在姐姐身後推了一把:“姐,早飯就交給你了。”說完轉身走回去,沒走幾步又笑眯眯地回過頭來,“記住,要四人份的哦!”
史茗川也抿嘴笑了,深深做了一次呼吸,一步一步緩緩地走過去。
趙靖亮也慢慢地走過來,他的頭微微地偏到一邊,像是在仔細查看史茗川的表情,不太確定地問:“十四,怎麼了?”
史茗川笑地更開懷了,咧着嘴背起手來:“亮亮,2004年聖誕,你在哪裡?”
趙靖亮只是一愣,全明白過來:“在這裡,我一直都在這裡。”
史茗川跑了起來,一頭撞進趙靖亮的懷裡:“你來找過我,對不對?”
趙靖亮張開手擁着她,柔柔地在她耳邊講:“我一直沒有離開過,等着你回頭看我。”
“要是我都沒有發現呢?”史茗川擡起頭,眼淚一滴一滴地流下來。
趙靖亮捧起她的臉,輕輕吻去她臉上的淚水,最後封住她的嘴。
如果史茗川一直沒有發現,那麼趙靖亮該怎麼辦?他還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是幸好,幸好他的十四終於回過頭來,看到了他……
“咕咕”
趙靖亮終於放開史茗川的脣,摟着她輕笑:“餓了?”
史茗川羞紅了臉,不好意思地點頭:“嗯。媽媽和弟弟讓我們買好早飯一起回家吃。”
“啪”,史茗川和趙靖亮聽到不遠處有東西掉落的聲響,一起看過去。什麼聲音啊?史茗川看到轉角處有個影子閃了一閃。
呀!剛剛太得意忘形了。這還在室外竟然就跟趙靖亮親了起來,丟死人了!史茗川急急掙開趙靖亮的環抱,紅着臉一個人跑到前面。趙靖亮低低地笑起來,擡腳追上去,與她十指交握:“你媽媽和弟弟,他們真不介意我……”
史茗川幸福又滿足地笑着說:“我有這世上最好的兩個親人!”
趙靖亮緊緊握住她的手,嘴邊也綻開一個溫暖的笑來:“我真心地感謝他們!”
史茗川好像變回了十幾歲時候的自己,調皮地講:“真要感謝他們就走快點兒,不然我弟和我媽就要餓死了!”
走過轉角,一大束路易十四的玫瑰花安靜地躺在地上,史茗川再也笑不出來了。她放開趙靖亮的手,蹲下去把花抱起來,花叢的紙片上的字跡她分明認識:川川,我們和好吧!
是蔣一文!剛剛的背影是蔣一文!史茗川跑了幾步到別墅區外的馬路上,馬路上人不多,並沒有蔣一文的身影。史茗川不安地踮着腳張望,趙靖亮靜靜地重新牽起她的手:“十四……”
史茗川無力地垂下另一隻捧着花的手,這花束太沉重了:“是一文。他一定全都看見了。我真不是一個好女孩,傷害了你又傷害了一文。我不夠堅強,纔會利用一文,我對不起他……”
趙靖亮把史茗川的手握緊,甚至有些痛。史茗川這才發現,趙靖亮眼裡的不安比自己更甚。他在害怕自己又要離開嗎?史茗川回握住他的手,給他堅定的力量:“趙靖亮同學,這樣自私又懦弱的我,如果你要反悔就趁現在,不然以後可是甩也甩不掉了!”
“傻瓜!”趙靖亮把史茗川揉進懷裡,她手上的花掉到了地上,花瓣籟籟地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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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飯,史青川陪媽媽把兩人送到門外。史媽媽把女兒的手交到趙靖亮的手上,鄭重地拍拍兩人交握的手背:“以後,不管有什麼艱難阻隔,你們一定要堅持,一定要幸福!”
史青川也做了個“加油”的動作:“好久沒拍全家福了,等今年過年叫上星語,我們五個照他個十套八套的!姐夫,我姐就交給你了啊!”
“別亂叫!”史茗川坐上車還伸出手去打弟弟,“你自己把談教授先搞定再說!”
史媽媽彎下腰,對着車裡的史茗川說:“這次回濱海好好對蔣一文說,要誠心誠意,知道嗎?”
史茗川點點頭,趙靖亮看着她的側臉,又向史媽媽承諾:“阿姨,我會一直陪着她的,你放心!”
史茗川回頭看他一眼,彎起眼笑了。
趙靖亮把車停在了史茗川的小區前面。史茗川的頭歪在一邊,睡了一路,到現在還沒醒過來。看得出來,她睡得並不安穩,眼睫毛一直微微地顫動。
趙靖亮伸出手,撫上她的臉頰,拇指輕輕掃過她微涼的皮膚。史茗川微微皺了皺眉頭,趙靖亮心疼地嘆一口氣,把她小小的腦袋撥到自己肩上,安靜地與她一起呼吸。
史茗川悠悠醒轉過來,一睜開眼就暖洋洋地笑起來,把自己的手裹進趙靖亮的手裡:“亮亮……”
趙靖亮寵溺地揉揉她的頭髮:“醒了?”
“嗯!”史茗川伸展了一下手腳,探身去後座拿自己的包包和那束路易十四。
趙靖亮按住她的肩膀,眼裡有些微的不安:“真的不要我一起去?”
“不行!”要說分手已經夠殘忍的了,帶着趙靖亮回去無疑是對蔣一文的凌遲。史茗川乾脆先下了車再去開後面的車門拿包和花,“我走了。”
趙靖亮也走了出來,拖住她的手:“我等你,十四。”
史茗川扭頭看了看周圍,飛快地踮起腳在趙靖亮臉頰上印上一個輕吻:“嗯!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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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茗川打開門就看到小小的客廳裡堆滿了箱子,蔣一文正坐在電腦前面玩植物大戰殭屍,鼠柡“嗒嗒”地響。史茗川把包包放在水槽邊上,蹲下來把沒有封口的箱子一一打開來看:“這些衣服、書籍的,用海運捎過去吧,便宜些。這杯子就別帶過去了,到那邊再買一個……”
蔣一文惱得衝出房間,一把扯她起來,狠狠地壓住她的嘴脣。他在最近肯定沒有睡好,也沒有仔細地刮乾淨鬍子,扎得史茗川難受。可蔣一文的舌頭死死地抵在她的口腔裡,根本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史茗川拼命地掙扎,用力地把他推開:
“一文,你聽我講!”
蔣一文又撲上去,把史茗川壓在牆上,把她的雙手都別在頭上。
史茗川沒有辦法,只能用去咬他的舌頭。淡淡的血腥味在相互的口腔裡瀰漫開來,但蔣一文竟然還是不肯放開,另一隻手已經探進了史茗川的上衣裡面。
“唔……”史茗川又驚又怕,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蔣一文微微睜開眼,張嘴咬住史茗川的嘴脣,直到嚐到了鹹腥的味道才放開她,轉身回房裡去了。史茗川挨着牆滑倒在地上,哽咽着把身上的衣服理好。
“你回來做什麼?我還以爲你再也不會回來了呢。”蔣一文把植物一排一排地種到草地上,前方的殭屍越來越多,他煩躁地丟開鼠標,直接把手提的電源拔掉。電腦裡的遊戲音樂戛然而止,房間裡靜得只剩下史茗川低低的抽泣聲。
“我有話要跟你說……”
“說什麼?要分手嗎?”蔣一文不是傻瓜。醫院在他出國前放他一整個星期的假,但家裡早就沒有史茗川的身影。
史茗川咬着下脣點頭。剛剛被蔣一文咬破的嘴角一下子裂了開來,血珠子圓滾滾地蹦過來:“一文,對不起……”
“就因爲我逼你辭職?”蔣一文看到她嘴脣上的血珠,走過去想幫她擦掉。但史茗川卻驚慌地連連後退。他自嘲地歪頭笑笑,“放心吧。對着跟自己說要分手的女人,我可不屑再下手了。”
史茗川尷尬地擠出一個笑臉來:“謝謝!”她撐着牆站起來,把從金州帶回來的路易十四拿到蔣一文面前,“你已經知道原因了,不是嗎?我跟他在一起了,不管今後的路有多難,我都想堅持下去。”
蔣一文本以爲時光的魔手足夠強大,看來也終究敵不過這個倔強的女孩。他低下頭去,略長的鬢髮垂到眼前:“你愛他?”
“愛!”
“那麼我呢?”蔣一文說完這句,竟然連擡頭的勇氣都沒有。
蔣一文久久沒有聽到史茗川的回答。是啊,他這個問題實在傻得可以。就在他快要放棄的時候,他聽到史茗川的聲音,溫柔的,殘忍的。
“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電視裡面,當對方這麼問的時候,就應該知道是什麼答案了吧。可蔣一文覺得自己一生都沒這麼矯情過,故作輕鬆地講:“我要聽不會傷害到我的真話。”
“我對天發誓,我真的想過要珍惜你的。”
蔣一文終於還是忍不住擡頭,看到史茗川向天舉着左手三指,認真地望着自己。他的右腳已經向前踏出一步,最終還是咬咬牙轉回身去,把自己的身體拋在牀上:“川川,其實從一開始我就有感覺,我知道總有一天你還是會不要我的。所以我一直想跟你結婚,那麼我說不定還可以綁住你一輩子。但是,你還是那麼狠心……”他把雙手墊在腦下,天花板上什麼都沒有,他卻像仰望星空那麼認真。
史茗川倚在門口,看着一臉寂寞的蔣一文:“我真的不是一個好人,我自私又懦弱,根本不值得你這麼待我。”
“值得不值得,我自己清楚。”
史茗川無言以對,更不敢去看蔣一文熾烈的雙眼:“一文,對不起……”
蔣一文悽然地笑了:“要真覺得對不起我,能不能答應我最後一個要求?”史茗川看到他朝牀的一邊挪了挪,空出左邊的位置來。他右手支在腦後,半撐起自己的身子,又拍拍牀邊,“陪我最後一晚吧。明天,你走,我雖然不能祝福你們兩個,也絕不會攔你。”
史茗川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剛靠近牀邊就被蔣一文一把扯到懷裡。她失聲尖叫起來,蔣一文雙手在她腰上收緊,柔聲寬慰她:“川川,我什麼都不會做的。只想這麼抱着你,什麼都不會做的,只是想抱抱你……”
史茗川漸漸平靜下來,她知道蔣一文是絕不會傷害自己的。他是那麼善良,那麼真心,可是,她給不了蔣一文對等的迴應。現在,也只能翻身去回抱住這個男人。
蔣一文察覺到了她的動作,迅速按住她的背,沒有讓她與自己面對面:“不要讓我看到你的臉,我怕我會放不開手。”
“一文,謝謝你。”史茗川不想再對他說“對不起”,比起抱歉的情緒來,蔣一文更是一個讓她滿懷感激的人。
“哼!你這個狡猾的傢伙!”蔣一文把臉埋進她的後頸,她頭髮上的清香鑽進他的鼻孔,堂堂八尺男子也落下淚來。
史茗川當然發現了脖子上溫熱的液體,張手握住蔣一文緊緊纏在自己身前的雙手:“一文,你說我是狡辯也好,說我是炫耀也罷,聽聽我和他的故事好不好?”
前不久,史茗川也曾經主動想要跟蔣一文講趙靖亮和自己的事,但蔣一文拒絕了。那時的蔣一文以爲,這世上沒有人、也沒有什麼感情能贏得過時間。但是有的人,有的依戀就是這麼生命力頑強地橫亙在了蔣一文和史茗川的中間,任他再怎麼努力都替代不了。他吸吸鼻子,弱弱地講:“你要說可以,但別把那個人說得太過美好,不然我就太可悲了。”
有時候蔣一文真是比孩子還要幼稚,史茗川笑着應下來:“知道了,蔣大少。”
她從那個人的名字說起,說到讓自己流鼻血的籃球場,說到兩個人的紫藤花,說到那年的千禧初雪,然後是那場慘烈的高考……蔣一文安靜地聽着,即使這是狡辯,它也太過美好,雖然史茗川明明答應過不會把那個人說得太過美好。
說到最後,背後的蔣一文的手漸漸鬆了開來。史茗川翻身過去,對着他的眼睛講:“一文,如果我先遇見的人是你,那麼我愛上的就會是蔣一文。但是,現在是他在那個時候、那個地方牽過我的手,吻過我的嘴角,所以他已經住進我的心裡了,我愛他。”
蔣一文擡手擋住史茗川的臉,不讓自己看她:“都說了讓你不要轉過來了。川川,我會捨不得你的。”
史茗川強硬地拉下他的手,逼着他也看着自己的眼睛:“蔣一文,你必須得要捨得!我不想你變成第二個我!”要是斷得不乾不淨,蔣一文會跟自己一樣,永遠無法忘記。這樣對他們三個人都沒有任何好處。因爲史茗川和趙靖亮都忘不掉才能重新在一起,但蔣一文就算忘不掉,史茗川都不可能會回頭。
蔣一文終於放棄:“真是個狠心的女人!”他抱住她的肩,輕輕地拍,“睡吧。我保證明天睜開眼,我蔣一文又是一條風流倜儻的好漢!還是漂過洋渡過海的!”
是的,第二天他就會離開中國,美國的白人小妞可都等着自己呢。
“好好好,姐姐等着你領個金髮碧眼的美人回來!”
蔣一文閉上眼,史茗川也終於安心地睡去。
史茗川不會知道,一整夜蔣一文都靜靜地看着自己,連呼吸都差點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