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你走, 你也放過孩子們吧。”
那是一枚再簡單不過的銀戒指,半邊包着細細的紅繩。不知道它已經戴在史媽媽無名指上幾年了,紅線上頭都已經有些烏黑。別說多少克拉的鑽石了, 它甚至跟黃金白銀都搭不上邊。
史茗川看着玻璃茶几上還不停晃動的那枚戒指, 一下子茫然得不知所措, 不安地望向自己的父母:“媽, 爸, 你們冷靜一點,不要隨便說什麼離婚好不好……”
路媽媽悲慼地看着女兒,輕輕地搖了搖頭:“川川, 這樣纔是對你們最好的。”
史民生臉上明顯輕鬆了許多,心裡的雀躍都跳上了眉頭, 卻還故意要裝作矜持, 清清嗓子講:“川川, 你媽媽說得對。即使爸爸媽媽分開了,你和阿青永遠都還是我們最寶貝的孩子, 金利達也永遠是姓史的!”說着不滿地睨了史媽媽一眼,“什麼叫做‘放過孩子’?夫妻可以斷,血緣關係要怎麼斷?我史民生永遠都是這兩個孩子的父親,放什麼過?”
史媽媽沒有反駁,只是把那枚戒指朝史民生那邊推了推:“你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意思。戒指我放在這裡了, 你的那枚……”史媽媽看到昔日丈夫的無名指上一枚陌生的鑽戒, 黯然別過眼去, 不再說話。
史茗川一把抓過茶几上的銀戒指, 緊緊地攥在胸前:“我不要!我不要你們離婚!”
“傻孩子, 我們永遠是你和阿青的爸爸媽媽,就算分開也不會變的……”史媽媽包住女兒的手, 柔聲安慰她。
史茗川咬着下脣,眼裡也噙起淚水:“可離了婚,我們就不再是一家人了……”
史民生沉默着站了幾秒,走去玄關換上自己的鞋子:“玉菊,我們再約時間去民政局把證辦了。今天,我先走了。”
“爸!”史茗川追上去幾步,最後還是被史媽媽拉住。院子裡的燈亮起來,大鐵門被拉開又被關上,最後院子裡的燈也暗了下去。史茗川的掌心裡握着媽媽的銀戒指,回頭問她,“媽,真的要跟爸爸離婚了嗎?”
史媽媽笑得很勉強:“總比這樣不清不楚的要好!你和阿青都長大了,都到了要各自成家立業的時候了,離了對你們姐弟倆會好些。”
“媽……”史茗川一眨眼睛,淚水就流了下來,再說不下去了。她偉大的媽媽啊,一直都是爲了一雙子女活着呢。
史媽媽把女兒的手掰開,看了一眼那枚銀戒指,又仔細地把女兒的手掌合上:“川川,這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但是是媽媽除了你們兩個最寶貝的東西。今後,由你來替媽媽收着吧。等過幾天我們就去找銀匠改改大小!”
“好了好了!剛剛你在廚房做了什麼?還沒吃晚飯吧?”史媽媽轉身走進廚房,操起鍋鏟幫女兒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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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茗川把戒指收好,跟着走進廚房裡面:“媽,我幫你一起做吧!”
史媽媽笑着搖搖頭:“不用,川川陪媽媽講講話就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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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媽媽把炒蛋盛起來讓史茗川端去桌上,貌似隨意地問:“川川,剛剛外面的是趙靖亮同學嗎?長大長高了呢。”史茗川悶聲不語,史媽媽把排骨倒進鍋裡,轉身去切冬瓜,“今天是他送你回來的?”
“媽,你不要多想了。我已經有男朋友了,而且現在我們住在一起。”史茗川走到門邊,把剛剛被史民生砸過的遙控撿起來,重新把電池裝回去。她試着換了幾個頻道,還好,還能用。
“川川,其實媽媽見過他。在你大一那年的聖誕節,他來過我們家。”
史茗川十幾秒都反應不過來,僵着背站在電視機前。史媽媽走出廚房,從女兒手裡把遙控抽了出來:“那時候阿青在家,所以我一直以爲那是阿青的同學。可現在看來,他來找的不是阿青,是你。”
史媽媽握着女兒的手,幫她把長長的頭髮輕輕地理到背後:“川川,媽媽知道你在顧忌什麼。傻孩子,想那麼多做什麼呢?看看爸爸和媽媽,就因爲想得太多,拖拖拉拉,浪費了一年又一年。到頭來還不是一樣?知女莫若母,媽媽知道你心一直忘不了他。既然這樣就勇敢一些,不然對你們三個人都不公平。不管你選了現在的男朋友還是他,媽媽都支持你!”
史茗川朝窗外看出,外面的天已經黑透。除了院子裡高大的石榴樹上紅彤彤的果子,什麼也看不見。史茗川的雙手絞在一起,咬着脣輕輕地講:“可是,他是那個女人的侄子……”
“川川,你怎麼這麼死腦筋!媽媽都說不介意了!”史媽媽拍拍女兒的手背,鼓勵她:“去吧,川川。他應該還在外面。”
史茗川又看了一眼窗外,史民生離開有一會兒了,那女人肯定一起走了,那麼趙靖亮怎麼還可能在外面?她收回目光,拿起電話機臺子上的全家福:“媽,我和你跟阿青就夠了。”
史媽媽瞭然地望着自己的女兒,又把相框從她手裡抽了出來:“擔心阿青會反對?他自己都要娶老婆了,哪會跟以前一樣偏執?川川,你聽媽媽講,我們現在是一家人,但總有一天,阿青會有另外一個家,你也一樣。在那片獨立的小天地裡,你只要想着你自己就可以了。”
廚房裡的湯開了,“啪嗒啪嗒”地頂着鍋蓋。史茗川一個人跑進去,掀起鍋蓋來:“媽,家裡有蔥嗎?放些蔥花吧。”
史媽媽輕輕地嘆一口氣,只能跟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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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茗川和史媽媽兩個人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史青川竟然開門回來了。史茗川朝他身後看了一眼,放下碗筷:“把星語送回去了?怎麼這麼快?”
“嗯。”史青川換好拖鞋走過來,自嘲地講,“被談教授劈頭蓋臉一頓臭罵,落荒而逃了。媽,我也還沒吃過呢。”
史媽媽幫兒子添了副碗筷,微笑着看他狼吞虎嚥:“阿青,媽媽打算跟你爸爸離婚了。”
史青川把嘴裡的飯嚥下去,轉頭來看史茗川,史茗川輕輕地點頭,又突然搖頭:“那是媽媽的意思,我可不贊成!姨娘要是知道了也肯定會反對的!”
史媽媽一個人夾了塊炒蛋,平靜地送到嘴裡:“媽媽這麼多年不肯離婚,以爲就算只是法律上面,維持住一個完整的家對你們會是最好。但是,這個好像是大人們自私的想法了。乾乾淨淨、清清楚楚的家,纔是對你們姐弟最好。”
“媽……”
史茗川還想再勸史媽媽,但被弟弟攔住:“姐!別說了。”他重新端起碗,舀了冬瓜湯來喝,“媽,你是知道的,我一直都認爲你和爸應該離婚。但是,不是因爲想到怎樣對自己好、對姐姐好,我只是單純地覺得他不是一個值得你浪費光陰的人,媽媽你應該早些去尋求自己的幸福。現在你想通了,我很高興。希望你可以爲你自己去離這個婚。”
“阿青!媽媽!你們……反正,我反對!”史茗川丟下碗筷,委屈地跑到樓上房間去了。
史媽媽看着女兒的背影,皺起眉頭來:“阿青,知道爲什麼你姐姐會反對嗎?”
“姐從小就跟爸爸親,而且女人在這些事上會更傷感一些。媽,你放心吧,我過會兒再去勸勸姐。”
“是嗎?”史媽媽幫兒子夾了塊排骨,微笑着講,“你說的也是對的,但媽媽覺得並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史媽媽望向窗外,突然問他:“外面,還有別的車嗎?”
史青川扁扁嘴,老實地講:“有,有輛我不認識的車……”
“車上的人你認識嗎?”史媽媽直視着兒子的眼睛問他,“是你姐姐的那個班長同學,趙靖亮吧?”
史青川啃着骨頭,點點頭:“是那個女人的侄子啦。”
史媽媽嘆了口氣,緩緩地講:“其實,這七年多,媽媽最對不起的就是你姐姐了。她本來無憂無慮,學習成績又好,還有那個男同學一直陪着,應該會很幸福的。但因爲家裡的事,高考也沒考好,戀愛都不敢談了。”
“媽,姐有男朋友的,你別瞎操心了!”
史媽媽悲傷地笑了:“阿青你是男人,很多女人的心思你不懂。你姐姐沒有你想的那麼堅強,她從小就很依賴別人,粘着你爸爸和我、粘着外婆,又粘着你。你姐姐啊,最重感情,又最怕孤單。”
“知道你姐姐爲什麼那麼怕爸爸和媽媽離婚嗎?”史媽媽回到了最初的問題,“你爸爸七年前就走了,外婆也已經死了,你和星語以後會結婚,離開這個家。而媽媽年紀也大了,總有一天也會離開你姐姐……你明白媽媽的意思嗎?”
史青川當然聽懂了,想了好一會兒才說:“但是姐姐有男朋友啊。”史媽媽不說話,只是看着他。史青川低下頭去,誠實地講,“可惜那個人不是姐姐最愛的亮亮哥哥,即使在一起,姐她還是會寂寞……”
史媽媽握住兒子的手,點點頭:“是的,你姐姐忘不了趙靖亮。其實你也一直看出來了,對嗎?媽媽知道,那個趙靖亮和星語不同,他是那邊的侄子,你接受起來會比較困難。但是,爲了你姐姐,爲了媽媽,幫幫他們兩個吧,啊?”
史青川扭頭去看空蕩蕩的樓梯,矛盾中聽到史媽媽講:
“阿青,找個人跟我們一樣愛你姐姐吧。能保護她,即使我們離開了她,也能陪她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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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門裡面沒有聲響,史青川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姐,你睡了?我進來了哦。”他擰開門看到史茗川坐在牀邊,腿上攤着一本相冊,家裡的其他所有相冊也都被她翻出來擺在牀上。
史青川走過去,挨着姐姐坐下來:“好久沒回白水鎮了呢。”
照片裡的小茗川和小青川的頭上都頂了個黃橙橙的大桔子,外婆和媽媽在兩邊扶着姐弟倆溫暖地笑着,而拍照的那個就是史爸爸。
史茗川指着弟弟的開檔褲笑着講:“你的小雞雞都露出來了,我一定要拿給星語看!”
史青川也不怕,在牀上的相冊堆裡抓出一本翻開來:“姐,這裡還有你的□□照呢。”那是小時候史媽媽幫小茗川洗澡時候拍的,小傢伙□□地坐在澡盆裡,笑得很不知羞。史茗川把頭探過去,也津津有味地看起來。史青川想了想,把相冊堆到姐姐懷裡,“我也一定要拿給亮亮哥哥看!”
“胡說什麼呢?”史茗川把相冊合上,站起來把房間裡的電視機打開,房間裡立即熱鬧歡快了許多。
史青川走過去,伸手把電源關掉。他的眼神一開始有些閃躲,吞吞吐吐地說:“姐,有件事,我一直以爲自己做得很正確,但是事實上有可能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