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茗川已經很久沒有仔細看看金州了, 每趟回來都只呆在家裡,就怕出去會觸景傷情。可連濱海都三個月就得換份城市地圖,金州就更是日新月異了。只是, 有些事情卻拖拖拉拉, 一成不變。
史爸爸和史媽媽到現在還沒有離婚。但史爸爸在史茗川高考那一年從家裡搬了出去, 再也沒有回來過。史茗川她們也已經不住在原來的地方, 史媽媽自己買了間別墅, 房子寫在了史茗川和史青川的名下。
有時候想想,這真是個可笑又變態的世界,姨娘竟然勸史媽媽不要跟史爸爸離婚:“憑什麼離婚?那女表子就等着你跟史民生離婚呢, 你把老公讓出去了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當史太太了。你想想,你當初跟史民生白手起家, 把針織襯廠辦得這麼大, 你吃了多少苦?那女表子憑什麼簡簡單單地就當廠長夫人?你絕對不能讓那對狗男女稱心如意!”姨娘這麼說了, 當律師的姨父也只能附和。
史民生爲此跟姨娘、姨父都鬧翻了。但人在做、天在看,史民生的外遇對象竟然被檢查出來不能生孩子, 這真是大快人心!史民生還是很傳統的人,他重視血脈和香火,他害怕自己死後沒人幫自己上墳。史茗川和史青川是他唯一的後代,他雖然離不開那女人,也不能放棄他的孩子, 經常帶兩個孩子出去旅遊、吃飯。
“如果那個女人會生孩子的話, 爸爸會不會就連我們都不要了?”史茗川在剛進大學的時候瞞着媽媽問過弟弟。
“當然!”史青川那段時間很偏激、很叛逆, “當然不會要了!姐, 你對他永遠不要再存有幻想了。心軟的時候就想想你高考前一晚他是怎麼對你的?他離開的時候背影有過一絲不捨、一絲留戀嗎?”
確實, 史民生當初真的是狠絕。但那樣的史民生也老了,針織襯廠規模越來越大, 他在金州也算是小有名氣的富賈了,但今年他已經五十七歲了,年近花甲。
那天在金大拍完照,晚上史民生在金州最好的海鮮酒店請一對兒女吃飯,近幾年來他經常這樣把兒女叫出來吃飯談話,家門卻一步也沒有再跨進去過。史茗川以爲他是爲了慶祝阿青本科畢業,但事實不盡是如此。
“阿青,你還要再讀幾年書才肯來幫爸爸?”史民生已經不是第一次提過這個問題了,“就算你成了博士又如何?不一樣有北大的學生畢業了到菜場賣豬肉?阿青,這世道文憑算個屁,能賺到錢纔是真本領!”
史青川悶頭吃菜,當沒有聽到。史茗川也認真地剝盤裡的蝦子,剝完了送到弟弟的碗裡。史青川又把蝦夾回姐姐的碗裡:“姐,你自己吃嘛!媽媽說你在濱海根本沒吃什麼好的吧?”
聽到這個史民生重重地把紅酒杯拍在圓桌上,有液體濺出來灑在雪白的桌布上面:“你們一個兩個都不讓人省心!阿青你就知道讀書,川川你呢還拒絕姜總的兒子!姜總他們家全國幾十家分店,最近公司還打算上市,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的?!”
“爸,我已經有男朋友了,當然不可能和姜波在一起!”
“男朋友?哼,什麼狗屁男朋友!”史民生不屑地嗤道,“姜波說不過是個沒房沒車的男人,而且舉止輕佻,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爸!”史茗川和史青川同時出聲阻止史民生。史茗川懶得再爭辯,端起加冰的可樂喝了一大口,還把冰塊吃進嘴裡“咔嚓咔嚓”地咬。
史青川氣極反而笑了:“幹嘛?就準你追求愛情和自由,卻不準姐姐自由戀愛了?爸你還真是雙重標準呢!”
史民生已經不止一次被子女這麼冷嘲熱諷了,他有些心寒但更是愧疚:“你們不懂,我跟你們媽媽沒有共同話題,在一起就是折磨。你們得理解爸爸!”
“理解?”史青川冷笑着反問,“理解你了,誰來理解我們?就算是國家主席,我也不相信他可以理解外遇的家長!”
史茗川不想每次都這樣不歡而散,給爸爸斟滿紅酒,又給弟弟新打開了一聽王老吉:“你們兩個都別再說了,難得一起吃個飯,開心點嘛!”
史青川配合姐姐不再故意氣史民生,但又說到另一個令史茗川頭疼的問題:“爸,我不喜歡做生意,也沒打算要接你的班,你還是早點兒把姐姐從濱海叫回來,讓她去廠裡吧。”
史民生瞥一眼兒子,喝着酒道:“繼承家業這種事男女有別,你姐姐遲早要嫁出去的,怎麼接班?但川川你真應該回來了。就算廠不能留給你,爸爸也已經幫你準備好嫁妝了,女人嘛,結婚生子纔是正道!”
史青川聽了又要發作,史茗川按住弟弟的手,用眼神勸止他。然後又對史爸爸堅決地表明態度:“我想過我自己的生活,也會照顧好自己,爸你不必擔心。”
中途蔣一文打電話過來,史茗川走出包間找了個安靜的角落接起來。說完電話,史茗川沿牆開始往回走,她回想起方纔的對話不住地嘆息:
我想過自己的生活?史茗川,你真知道自己想過怎樣的生活嗎?現在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史茗川的頭暈乎乎的,抓住包間的把手,向下一按。裡面的兩個人聞聲擡頭看過來,不是史爸爸和史青川,但卻還是史茗川的兩個熟人:趙靖亮和施淳淳。他們剛剛不知道在聊什麼開心的話題,臉上的笑容都來不及退去:哼,真是一對男才女貌的佳人!
史茗川竟然沒有驚慌,更沒有歉疚,平靜地闡述起事實來:“我走錯房間了,你們繼續!”她把門輕輕地別上,離開得無比瀟灑自然。可是,沒走幾步史茗川就拔腿狂奔起來,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只是向前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