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下午, 陽浩集團簽約的前一天。
韓馨心思雜亂，有點焦慮地在座位前假裝忙碌，而她尚且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麼。
前天早上, 沈宥玩笑似的拋出那一句問話之後, 她立即露出馬腳, 逃也似的想離開那個屋子, 然而沈宥連門禁都設置成聲控和指紋的, 他沒講話就算從屋裡想開門出去也不行。幸好他並不多問什麼，只是直接把門推開讓她走。
然而回到家裡才意識到，沈宥的不問、她的落荒而逃反而暴露了些什麼。沈宥不說明那是一個玩笑, 她也沒辦法坦然說“是的，我曾喜歡過”, 因此氣氛就詭異了。
難道醉酒的時候她說了什麼？韓馨忐忑不安, 幾乎肯定是自己胡言亂語, 沈宥不好意思明着說才繞那麼大圈子問的……
韓馨拿筆尖敲着桌面，不遠處的樓上似乎有好幾個人影晃來晃去。沈宥……還好這兩天不用開早會, 沒有跟他碰面的時間，雖然他們之間並沒有出現實際什麼問題，但她總覺得秘密好像被曝光了，心裡忐忑得很，不知道沈宥會不會覺得她癡心妄想, 但她真的只是……
她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究竟這些, 但是過半個小時會議就要開始, 連手裡的筆都握不穩, 要如何才能靜心彙報？
座機響了。韓馨顫抖地接起來, 飛快地說了句：“你好。”
“上來一下。”
“哪裡？”她晃神。
“總經理室。”
韓馨掛了電話，她一定是太焦慮了纔沒聽出張妙妙的聲音！重重呼氣, 她迅速拿好筆和記事本，推開椅子走去。
總經理室的氣氛有點古怪，韓馨剛走進去就察覺到了。張妙妙看了她一眼，埋頭繼續做事。而沈宥也是頭也沒擡，端坐在辦公桌前看電腦屏幕。
“韓小姐，這邊請。”一個時尚靚麗的女孩走到她面前。
韓馨錯愕地看向出現在這裡的其他人，往前望去，發現了站着的李超和一個戴着黑墨鏡的男人，一臉威嚴的沈霆則坐在沙發上，好不氣派。
她又看了一眼沈宥，他似乎有點心浮氣躁。
“董事長好！”她畢恭畢敬地問候，心底對這個曾試探她的老人不是很喜歡。
“韓小姐，坐！”沈霆比他左邊的單人沙發。
“不用了，我站着就好。”她這次一口拒絕，話不投機半句多，何必浪費坐下的時間。
“聽說你目前負責陽浩集團的項目？”沈霆一貫用疑問句。
“是，明天上午簽約。”
“我希望，能由專業人員來完成這次簽約。”沈霆也不繞圈子，又說：“韓小姐，我想行使一下項目總監的權力，你不會有意見吧？”
韓馨頓時明白沈宥強硬抑制住而又被自己瞧出的一絲怒火。她是沈宥指派的項目專員，而沈霆現在想撤掉她的職位，是爲削減他的銳氣嗎？
“韓小姐，你還沒回答我？”沈霆再度問。
“您是董事長，您說了算。”她把原本捧在胸前的記事本垂放，緊緊握住右手那隻了黑色的水筆。
“韓小姐這句話好像不服氣。”沈霆笑眯眯地說：“我查過你的履歷，你的專業跟項目管理完全不沾邊，雖然你在沈鴻恪盡職守，不過項目的案子可大可小，就算有法務部起草合同，但你畢竟是外行，簽約的時候牽扯到一些細則。你年紀輕，怕是還不能穩住對方的憂慮，所以我跟沈宥建議讓李經理去。”
韓馨看向一臉得意的李超，突然明白他爲什麼敢和肖明喬一起誣賴她，原來背後有沈霆撐腰。沈霆最後一句話，擺明是說沈宥也同意了，其實他不知道沈宥跟她說過家裡的事，所以他完全不顧兒子的想法。再怎麼說沈宥也在公司主管了五年大大小小的事務，怎麼一句話就否認了沈宥的決策呢？
“韓小姐，關於你在陽浩項目前期的準備工作，公司會在你的薪資裡給予一定補貼，行嗎？”沈霆又說。
都說了那麼一大堆，難道她可以回答不嗎？韓馨不直接回答問題。“我會盡快把資料轉交給李經理。”
沈霆爲她的乾脆吃了一驚，這女孩的堅決上次他已經見識過，不料嬌柔的外表下果然藏了一顆隱忍的心。
“我下去了。”她的冷淡，也即表現了心中的不滿。
沈霆不以爲意，他本就無需在意她的心情，只想看到她的反應，和沈宥的。然而他的二兒子只是一如平常，好似沒有任何波瀾起伏的情緒。
韓馨轉身之後到離開那扇門之前，視線都在沈宥臉上停留，她似乎一下子找到內心潛藏已久的答案——是的，多年前她一眼喜歡上這個人，除了他片刻的笑意，便是那副臉龐下藏得深的憂鬱，就如同現在，她仍是一眼看穿，十分想走過去輕撫他的眉宇、摸摸他的頭。他很無助，她知道。
然而，她只是一步未停直接走出總經理室。她能說什麼、能以什麼身份說呢？沈霆一個決定，就輕輕鬆鬆把她手裡頭的工作弄走了。
何況，她已發現，在看到沈宥那抹愁容時，也意識到這兩日來爲何因他那句“那你爲什麼不喜歡我呢”而顫抖、輾轉難眠了。此刻無需言語，她已懂他的爲難。
那抹倩麗的背影在沈宥的餘光裡刻畫成了傷痛——她是生氣，還是漠然？他頭一次惱她的不爭，也恨他自己無用。
“不說點什麼嗎？”沈霆何時走到他面前。
沈宥的目光緩緩從電腦屏幕上移到沈霆的臉上，父親，這個只有稱謂上一點親情的人，其實全然不顧兒子的想法，這也有別於哥哥吧？
“我心寒。”沈宥淡淡地說。
“爲何？”沈霆問。
“不只爲你隨意剝奪別人努力的成果，還爲你不尊重我這個總經理的用人方法的不信任而失望。”他把“您”喚作“你”，故意的。
“你先前說了，不會有意見。”
“那是我以爲你有起碼尊重每一個沈鴻員工，尤其是付出心力爲公司辦事的人。”沈宥的目光回到電腦屏幕上，淡漠地說：“不過這也正常，我們不過是拿你的錢聽你的吩咐做事的，以後也不必太盡心。”
“你在賭氣，沈宥。”沈霆說出這一句後，招手示意楊秘書和保鏢準備離開。
“即便我生氣，你也不在乎。”沈宥說，卻不再看向父親。
沈霆駐足了幾秒，他與這個兒子素來不是不是很投緣，倘若不是沈宥身上留着沈家的血，他們根本就是陌路人。然而，親情註定是無法解說得清的關係。
老來失子，又與此兒無言相對，沈霆微微嘆氣，轉身離去。
即便辦公室裡的空調只有17度，沈宥還是熱得扯掉襯衫上面的兩顆鈕釦。不速之客離開之後，他重重捶了下辦公桌，頭深深埋在自己的雙臂之中，再不說話。
張妙妙默默去吧檯倒了杯啤酒，先放到桌上，再慢慢推到他面前。
沈宥拿起來一飲而盡。
時間靜默了許久之後，他突然站起來，走到窗前拉開百葉窗的一角望向樓下，韓馨一如既往地看着電腦屏幕，似乎依然在忙碌工作。
“你說，她會氣我嗎？”沈宥落寞地問。
“韓小妞是什麼人，她不會因爲工作的調整就對誰有意見。”張妙妙安慰他。
“是麼？”他不敢相信。“也許我錯了，她最初想離開沈鴻的時候我就該讓她走，我不僅搞砸了她的約會，現在又把她辛苦加班弄到手的項目弄丟了……”
“宥，這不是你的問題……”張妙妙想勸。
“是我的問題！我不該讓你拍那些照片，不然也不會傳到‘他’那裡去。我什麼都計劃好，唯獨忘記顧慮‘他’會干涉我的婚姻。”
“韓小妞不會怪你的，而沈鴻總經理的位置，你不是在下定追她的決心時就不打算要了嗎？”張妙妙明白他的執拗，此刻他將自己困在孤島，沈霆的出現擾亂了他的思緒，自小渴望的親情讓他備受煎熬，一時間變得極度不自信。“你只是一時受挫，無論董事長之後還有什麼花招，你都只是要和韓小妞在一起就好，不是嗎？”
張妙妙的話成功觸動了沈宥，他漸漸把頭擡起望着她，眼神裡飄過一絲感激。這些年來，是她和瞿朗，讓他覺得自己是有所價值的，他們一次次把他從崩潰的邊緣裡拖出來，開導他、輔佐他。說是朋友，其實勝似兄弟姐妹。
“你爲什麼那麼確信她會重新喜歡我的？我都沒把握。”他關注的要點依然是韓馨。
“眼神啊舉動啊！她那麼關心你沒地方住、又由着你在她家胡來，雖然她心裡一百個不情願，但骨子裡是不捨得你受苦受難的。”張妙妙慶幸他的釋然，決心再加把勁遊說：“何況你那麼優秀——這句話我實在不想說出來讓你得瑟。”
沈宥彷彿知道她的用意，只是哼哼了兩聲。
“明天韓小妞生日，今年要準備什麼？”張妙妙語笑嫣然地問，她知道他已經順利調整好心態。
“一如既往。”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