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TV的招待大廳放着勁爆的音樂, 幾款鑲着高仿鑽石的銀白色沙發環繞着圓形大柱，除了收銀臺三個穿着紅色制服的女孩，就韓馨一個坐在氣派的沙發上。
她覺得以後要相信直覺, 自己果然不習慣這種場合, 改變生活方式未必可行——林軒約的人都是公司的同事, 劉娜自然也來了, 不過包廂裡煙味濃重, 她一聞就咳嗽得不行。且不論別人的歌喉如何，震耳欲聾的伴奏就讓她無所適從。
於是韓馨對林軒比劃着要出去門外，他隨即明白, 跟她離開包廂，執意要送她回家。
韓馨一向不擅長拒絕別人, 她只能默默地等他去跟還在包廂裡的人說一聲, 然後讓他送一程。
不久後, 林軒回到廳裡找到她。“等太久了吧？”
“還好。”她站起來，與他一道往電梯走去。
林軒去按了電梯, 兩個人靜靜地等着電梯上來。
“對不起，不知道你不喜歡這種地方。”林軒邊繫上安全帶邊看着在副駕駛座坐下的她說。
“是我不好意思，讓你也沒得玩。”韓馨也拉下安全帶繫好，透過擋風玻璃看見外面的雨下得很大。
“那你平常出門都去哪，書店嗎？”林軒啓動了車子, 並開了空調, 車內的空氣似乎一下子變得稀薄。
“還有公司。”她補充。
“你居然會開玩笑！”林軒顯得很吃驚, 他笑起來更是陽光。
“你沒說明是週末吧？”她“咯咯”地笑了兩聲, 林軒有着一雙濃眉大眼又天生一對讓女生都嫉妒的長睫毛！韓馨心想, 他應該算是“小鮮肉”吧？要是爸媽以前多生一個弟弟，她是會嫉妒呢還是寵溺呢！
“你比我想象中要好接近。”林軒說。
“有嗎？”
“真的有。以前看你覺得很冷漠, 生人勿近的詞就寫在臉上，覺得你就是個冰霜美人。”林軒吸了一口氣，然後又說：“私下接觸這兩次，感覺你的聲音跟電話裡一樣好聽，又平易近人，很nice。”
“我可能有點‘冰霜’，但不是美人。”韓馨淺笑，羨慕他的好口才，取悅別人的話說得很自然。也許，是採購員的優點之一？
韓馨自知，一直把自己關在家裡，自然少有和別人接觸的機會，所以口才一向並無長進。這種交談，也算是改進的方式之一吧！
“不管古代還是現在，你都是絕頂的美人。”林軒直白地說。
韓馨覺得他說得誇張了些，不過便權當他是說客套話吧！她隨即微微一笑，有一句沒一句地跟林軒攀談，時間過得似乎快了點，她都忘記暈車那件事。
*****
喜莎苑1102。
悶熱而又下着暴雨的M市六月，都不及此時屋裡的氣氛，陰深又詭秘。
沈宥翹着腳斜靠在灰黑色的沙發裡，始終低着頭不發一語，冷淡得讓人瞧不出心思。
相對沈宥的冷漠疏離，正襟危坐的沈霆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他將一百多平裝修成無障礙空間的屋子環顧一週，視線才慢慢回到二兒子身上。
“家裡的別墅不住，來住這種地方？”沈霆的口氣並不友善，他頓了一下，又說：“也沒有傭人。”
“我喜歡這樣。”沈宥簡潔了回答他。
“是因爲那個女孩住在樓下吧？”
“您不用旁敲側擊，我喜歡就是我喜歡，而已！”沈宥望向父親，不知道他今天的來意，的確有些忐忑。一語雙關，是不想父親插手他的私下生活。
沈霆收回臉上唯有的一絲笑意，他好不容易想跟這個從小就幾乎不接觸的兒子坐下來好好聊一聊，不過看樣子不能聊得愉快。
“您今天來，有什麼用意。”沈宥單刀直入地問，他一向不喜歡被人牽制，然而眼前這個人的關係非同一般。
“我以爲你會釋放出一點善意，那麼，”沈霆示意身旁裝扮豔麗的女孩拿出一份報告，他接過之後扔在沈宥面前。“我剛看過上一季度的報告，成交量不增反減，你想怎麼解釋？”
“公司今年主力在研發這方面有所突破，投入的資金自然多一些。”沈宥對答如流，如果是談公事，他倒放鬆了。
“最近有幾家公司跟我反應沈鴻的服務態度大不如前，你做了什麼調整？”
“縮減了一些支出，”沈宥輕輕嗓子才又說：“比如給對方採購部的一些‘額外費用’。”
“今年利潤是有所增長，但營業額不提升的話，成本壓縮會不會令員工不滿？”
“公司新增加了條例，有何不滿可以直接跟我提出。”沈宥開始有些不耐煩，父親問的那些問題證明對公司的財務狀況一清二楚，是哪方面的問題完全一目瞭然，爲什麼還特意跑來他的地盤質問？這種事情前幾天去公司就可以問了。
“你有些煩躁。”沈霆說。
“是。”沈宥與父親對視，他說：“我只是您的員工，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儘可開口要求。不過現在是下班時間，而且這是我的私人住所，我不想在個人空間裡談論工作的事。”
沈霆聽出端倪，他露出一貫說服員工的表情，眉毛挑了幾下，之後突然微笑。“你並不只是沈鴻的員工，也有異於普通員工，日後……”
“董事長，還有別的事嗎？”沈宥厭煩了這樣的對話，也不要一些甜湯來灌輸自己，更不需要不切實際的承諾。
五年了，他從美國回來五年了，就算父親在找機會挽回父子關係，也不應該是現在、遲到了這麼久。
沈霆聽出二兒子話裡的逐客令，他站起來，步履蹣跚地往門口走去，楊秘書緊緊跟在他身後。
“從現在開始，你可以出差了，想幹嘛就幹嘛。不過我要收回你一些權力，下週開始項目部的事項我想親自分配。”這是沈霆最後一句話，楊秘書已經爲他打開門。
沈宥依然靠着，聽到自動門彈回的聲音也沒有回頭。之後他站起來，望着父親坐過的位置走了一會兒神。
他想抵抗的話最終還是沒說出口——他挺喜歡現在這樣，目的只有一個。
而父親最後一句話已經說明來意，不是問候他的生活，卻與他的目的有所衝突。父親是想試探他會不會爲韓馨說點什麼，至少保證能夠掌控項目部。
父親實在太不瞭解他了。這麼多年了，什麼時候都不出現，偏偏在他想要自己的生活、想要自己的女孩時想出來阻礙了，真是可笑！
他悶哼了一聲，轉身也走向門口。按了向下鍵，等着電梯，烏亮的皮鞋尖踢着樓道里的大理石地面。
1002室。沈宥沒有敲門，他難得地按了幾次門鈴，然而屋裡始終沒有迴應。
是的，韓馨不在。她今天在公司加班，爲他分配的陽浩集團的項目。不過，她也許去KTV了，同事約的聚會。
不過這怨不得誰是吧？他開玩笑讓她改變下生活方式的。只不過現在不知道爲什麼手足無措。
父親來找絕非偶然，他想製造一些麻煩，而沈宥頭一次對是否能夠經受考驗而不安。向來對什麼都有十足把握的沈宥，突然發現從沒主宰過自己的人生。
從小到大，雖然他不曾擁有父母的愛，但卻在他們的庇護下長大，儘管那庇護的含意僅僅是資金而已。而他個人，除了作爲沈鴻集團總經理每月領取的高額工資買下的這棟房子、張妙妙和瞿朗的友情之外，他還擁有什麼值得傲視他人的呢？
比如，他之前爲何自信滿滿地認爲韓馨會重新喜歡上自己呢？
一時之間，失意聚攏，環繞在他身側不肯離去。一切彷徨，似乎環繞着太多的不確定。
他知道，自己唯一想要的是韓馨的心，而如今這一點得到質疑，心中突然雜亂無章。先前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自以爲是、一廂情願而已吧！
他回到電梯前，按了向上鍵，繼續發了會兒呆：或許，約韓馨的是採購部那個年輕的小夥子？相比起來，他似乎老了好幾歲。女孩子，都比較喜歡那種陽光型的暖男吧？
電梯到了，他正要踏進去，擡頭卻見令他魂牽夢繞的伊人。
韓馨被他嚇了一跳，更見他那抹憂傷的表情，以爲自己看錯了。
“我果然還是不習慣KTV那種場合。”她從電梯裡走出來。
甜甜的笑容，融化了沈宥否認自我的心。它拯救了他，是啊，他想擁有的，不就在眼前嗎？
“我心情不好。”他決定坦白。“你家有沒有什麼吃的？”
韓馨呆呆地看了他幾秒，然後說：“垃圾食品——泡麪你吃嗎？”
“吃。”沈宥淡淡一笑，心中陰霾因她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