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春雨逐漸停歇, 夏日腳步逼近，悶熱而潮溼的天氣到了，一下就駐足了四、五天, 到處溼答答的。
沈鴻集團11樓的除溼器全部開了, 地板還跟山泉似的不停地冒水珠。
韓馨這幾天都不敢穿高跟鞋, 地板本就光滑現在又潮, 腳底老是打滑。她在鞋櫃裡找了半天, 最終只找到一雙前面着幾顆小水晶的米黃色四季鞋。週末忙着加班，也沒精力去逛街，直接套上就走。
不知道是不是一下子脫掉高跟鞋, 身高驟降，她覺得有些同事突然開始偷瞄她, 就連不同一層樓的沈鴻集團員工, 早晨在一樓排隊按指紋打卡時把眼神刷過來。其實每年都有大半個月這樣的季節, 往年怎麼沒有發現別人覺得新奇呢？
她不去在意這些，反正無關緊要。
榕復的項目漸漸有所進展, 研發部的第一個樣品已經讓榕復確認過，已經送實驗室做第一次試驗。這纔是該注意的……她心裡鬆了口氣，雖然知道項目不可能一次就成，但也算是好的開始。
而理順輕重緩急的她處理事情不再一片混亂，開始變得有序的自我規劃章程讓她如魚得水。臨時報的項目課程, 每天晚上19點半開課, 21點半下課。她安排好技術部和工廠需要的資料便準時在18點離開公司, 再隨便吃點晚飯, 趕去培訓中心正好。
節奏變得與在技術支持部時一樣, 逐漸步上正軌。就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項目經理李超看她的眼神……讓她害怕。
此時他走過來了！韓馨連忙低頭看電腦屏幕假裝不知道。她覺得這老人總有一天會找她麻煩，難道就是今天了？希望不是, 她什麼都沒準備好……
“韓馨，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李超說完就走。
韓馨心裡咯噔着：果然怕什麼來什麼。她只能順從地站起來，在部門同事的注視下，尷尬地跟在後面走過去。
李超的辦公室就在兩排項目部員工的右側，全玻璃的透明度，外面十幾個齊刷刷往裡看，好奇他要跟韓馨私下說什麼。很奇怪，他連百葉窗都不拉上。
韓馨戰戰兢兢地走進去，朝他點了下頭，自覺關了辦公室的門。
“韓馨，榕復的項目進度怎麼樣？”李超一副嫉惡如仇的模樣。
“還好。”韓馨畢恭畢敬地回答。
“我是問進程！”他的口氣相當不善，甚至有點不耐煩的樣子。
“我每天都寫日報呈交總經理，具體他很清楚。”
“你什麼意思？你是說讓我去問沈宥嗎？雖然他是總經理，但我纔是項目部經理，兼總監！”
韓馨心裡越發緊張，她知道這個公司元老不喜歡她，不過不知道他對沈宥也那麼不放眼裡。
“榕復幾千萬的項目，作爲項目總監，我需要了解項目的進程，萬一中間出什麼紕漏，你負擔得起嗎？別說你，就算沈宥也未必……”
“我的直屬上司是他，張特助說得十分清楚。”她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雖然她也覺得沈宥有些盛氣凌人，但這不足以讓一個下屬員工來評斷他的能力。她對他無禮的時候，也只是由於私事。
“小丫頭，膽子不小啊！”李超斜眼瞪她，還以爲這個柔弱的女孩子是個軟柿子，不料還會頂嘴。他兩隻眼睛睜得好大，像要掉出來似的。他說：“你知道，我的直屬上司是誰嗎？是董事長！所有項目都要董事長過目，特別是榕復這麼重要的客戶，更有彙報都必要……”
“董事長是總經理爸爸，總經理如何彙報我不能干預。”她的意思是，她做好分內的事就夠了，別壓迫她。
李超又絮絮叨叨了一大堆，包括諷刺她的學歷、工作不突出、不把老董事放眼裡之類。
韓馨始終站在原地聽，並不再答話。她要講的已經說完了，說出去的那一刻，突然就不怕他了。他不過是在憤憤不平沈宥獨特的提拔，以及想用董事長的身份壓制一下她罷了。可惜，她並不在乎這個職位。
李超對她也沒辦法，幾分鐘後便把她放出來，他一心怒火，滿以爲可以從這小丫頭嘴裡問出什麼，再找點缺漏，就可以跟董事長邀功了呢，誰知道韓馨嘴巴那麼嚴實！
韓馨回到座位，還沒時間理那些投以同情目光的同事，座機便響了起來。
張妙妙簡潔地說：“上來一下！”平靜得不帶任何情緒。
她放下遞到嘴邊的杯子，再度站起，同事又紛紛擡頭看她了。她微微不安，呆立了一下下，才往旋轉樓梯的方向走去。
張妙妙掛了電話，沈宥頭也沒回地說：“把百葉窗拉上。”
張妙妙邊走邊說：“你打算在公司‘審’韓小妞啊？”
“她都不理我了。”沈宥居然很哀怨的口吻。
“我都說了不行吧！你非要跟去！”
“照片的事怎麼樣了？”沈宥打斷她的話。
“傳開了！很多人看到你穿那麼邋遢逛街喝飲料都炸開鍋了，他們議論紛紛，有覺得你和她同居很久的、有說韓馨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有說帥老闆穿什麼都OK甚至尖叫要看你的肉的……當然了，韓馨並不知道這些，她最近又恰好穿平底鞋，都有人猜測她是不是懷孕了……”
“懷孕？”沈宥輕笑出聲。
“沈總，你的表情很得意哦！”張妙妙拉好所有百葉窗，回到辦公桌前打算開始諷刺她上司。
“差不多到了！”沈宥說着，轉過去看了她一眼，示意別再說話。
張妙妙識趣地站起來，一手抓着手機，一手拿起工作牌帶上，笑臉瞬間收起，變臉神速。
不一會兒外面果然響起“扣扣”的敲門聲。
“進來。”沈宥面無表情地說。
張妙妙朝進門來的韓馨微微點頭，韓馨則禮貌地叫了她“張特助”，話還未落張妙妙就走出去了。
韓馨頓覺有些尷尬，本以爲張妙妙肯定也在沈宥辦公室的，現在卻剩下他們兩個人。儘管過去了幾天，她還是不想跟沈宥談回家的事，總之她不會同行的，大不了不回去！
“坐。”沈宥指了指他對面的小靠椅。
“總經理有什麼吩咐？”她杵在原地，動也沒動。
沈宥從他的人工椅倏忽站起，韓馨聽到他的腳步聲靠近越發緊張，難道他是覺得自己太沒大沒小了想開除她？這樣也好，不過她慢慢對項目工作有點興趣了呢……
誰料沈宥卻只是錯過她的身子，去將辦公室門帶上，反鎖。那一聲響，更讓韓馨心驚肉跳。剛剛纔跟李超一番爭論，現在又要換沈宥了嗎？如果是沈宥……她可不敢……
“坐！”沈宥何時坐到落地窗那邊的灰色沙發上，依然是那個字，口氣卻變了。
韓馨愣了一下，最後還是順從地走過去，選了離沈宥最遠的單人沙發，慢慢地坐下，但始終低着頭。
她今天穿了一件復古色的皺褶長裙，心形衣領上是頸部沒有飾品，露出性.感的鎖骨。
沈宥癡癡看着，只覺得口乾舌燥，喉結上下起伏。他解開襯衫第一粒鈕釦，覺得不夠，又解了一粒。接着，他覺得根本不是鈕釦的問題，而是發熱的身體……果然不能直視她超過三分鐘，任何一個部位都能讓他浮想……
韓馨始終低着頭，自然不知道他一系列矛盾又剋制的心理。她只想着有話交代快說我，還有一大堆事在樓下等着她做呢！
“李超找你問什麼了？”沈宥故作平靜地問，不過也迅速調整蠢蠢欲動的心。
韓馨鬆口氣，原來是這個。她懸着的心放下來，淡淡地回答：“榕復項目的進展，他說董事長要過目。”
“你怎麼說？”沈宥微微皺眉。
“讓他問你。”她說。
“做得好。”沈宥輕笑着讚許，他放下停留在鈕釦上的手，饒有興趣地觀賞她——這個小妞雖然少言寡語，一旦開口都是語出驚人的，性格又是極致的溫柔，要麼極致的固執，李超看她內向嬌羞想嚇唬嚇唬，就完全錯了。
“在這個問題上你倒是維護了我的權威。”沈宥瞄了她一眼，突然問：“爲什麼這幾天都不直視我，還生氣呢？”
韓馨被直指心事，頓時漲紅了臉。她不是小氣，實在是家裡那種地方，一旦帶了男生回去，還住在自家，日後總會被左鄰右舍詬病。先不說嚴樹了，任何一個男的都會覺得她太隨便了吧？
只是這些話，她也不想跟沈宥解釋清楚，免得他誤會自己想多了，或是覺得自己故意編造想跟他鬧點緋聞什麼的。
“好吧，既然你這麼不歡迎我，我就不去了吧……”
“真的嗎？”韓馨興奮得差點叫起來，擡頭卻看沈宥一臉的失落，他那哀怨的眼神，從未見過……
“唉！”
“……”韓馨更加不知道如何對付那個嘆息了。
“你出去吧！”他假意低頭，卻偷瞄她是不是真的打算不顧他的情緒一走了之。
韓馨的確覺得莫名其妙，她一動不動坐在那裡，搞不清楚沈宥這什麼意思——要麼不顧她反對死皮賴臉要去她家，要麼輕而易舉就不去了，卻又擺出一副被拋棄的可憐樣，到底是想怎樣？
“好吧，如果你說出合理的理由，就去啊……”她心軟了，雖然極不情願。
沈宥本來盤算着她要真的起身就走，在到門口前他就加重嘆息，或是乾脆直接躺沙發上裝一蹶不振，不料什麼也不用，這小妞一聽他嘆息就在意了。
只是對韓馨，他爲什麼說不出那番淡然的話呢？爲什麼此時對她卻不能自在了？強裝的憂愁被真正的心傷取代。
他默默無語，任由時間流逝，沉浸在昔日記憶裡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