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早上, 葉嶼帆將昨晚熬夜複印的習題資料拿給紀菡,十班教室卻不見她的身影。他便一如既往地站在原地等待,一動不動的。
陸亦柔偷懶沒背英語單詞, 又偏偏被老師抽查到, 結果被老師罵了一頓, 還被罰抄十遍。她滿臉灰心喪氣地回到教室, 不料在門口的時候看見了葉嶼帆, 心情瞬間大好。
“葉大神,又來找紀菡啊?”陸亦柔的口氣帶了幾分調侃。
“她去哪了?我找她有事。”
“她…請假了,可能一陣子都沒法來學校了, 說是家裡發生了點事。”
“她有來就告訴我一聲,謝謝。”葉嶼帆的聲音有些許的低沉。
“好。”
葉嶼帆手揣着資料回去了。
陸亦柔邊走邊喃喃自語:“爲什麼葉大神每次來, 都是趕上紀菡不在的時候呢?好奇怪啊。”
回到教室後, 葉嶼帆的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甚至是不好受。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難道是聽到紀菡有一陣子沒有辦法來學校, 所以才這般消沉?可是她有那麼重要嗎?或許有,或許沒有,他也無法判斷。
眼尖的張妍熙注意到了葉嶼帆的臉色陰沉,心情看似不大好,但是她也只能默默地看着。
中午, 葉嶼帆獨自一人到第三食堂吃飯, 他不知不覺的就點了紅燒肉、土豆絲和金針菇。
吃着吃着, 眼前不自覺地便浮現了紀菡兩大腮幫子鼓鼓的, 一臉享受美味的樣子, 他不禁“撲哧”地笑了下。之前覺得很平常的味道,現在卻覺得多了點不同的滋味。他似乎領會到了些什麼, 臉上的陰沉逐漸消散了。
吃完午飯,葉嶼帆邁步到教室走廊時,瞧見了宋源柯,他像是故意堵在那兒似的。
“葉嶼帆,又見面了。”宋源柯依然那副厭惡的樣子,語氣裡盡是不屑。
直視着他,葉嶼帆的頭沒有了上次的疼痛感,可心底處的恐懼仍舊存在,呼吸也開始有丁點的急促。
“我記得我之前說過會讓你的高中生活變得百般精彩,看來我是讓你太好過了?才讓你這麼猖狂?”宋源柯臉上的怒氣顯而易見。
“有話直說。”葉嶼帆努力地平復自己的情緒。
“遠離紀菡,你不配站在她身邊。你別以爲你換了副模樣,你就能擺脫以前那個黑不拉幾、人人都討厭的髒小孩。”
聽到“髒小孩”,葉嶼帆的頭開始隱隱作痛了,他的眉宇擰成一團,呼吸愈發急促。
宋源柯鋒利的言語不斷地攻擊着他,“你更別妄想,紀菡還會像當初一樣義無反顧地維護你。那時她只是個小女孩,不會嫌棄你,但現在不一樣了。你那段不堪的過往,會永遠伴隨你,成爲你一生的污點……”
這番話令葉嶼帆簡直不可置信,他的眼睛睜得很大,佈滿了血絲。
他無數次從紀菡身上見到小女孩的影子,那顆淚痣、那雙和黑色的大葡萄很相似的眼睛、吃貨般的樣子……但畢竟往事時隔這麼久,當初的青澀模樣也早已褪去,誰還會對過往那麼的耿耿於懷。可他還是忍不住被她吸引,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她。而今天,他終於準確得知她就是他苦守約定、等了十三年的小女孩。究竟是凝聚了多少感情,才這般晶瑩剔透的淚滴從他眼眶裡滑落,這是他爲她流的淚。
沒會兒,張妍熙也來了,她遠遠的便看見葉嶼帆痛苦的神情,她立馬衝過去。
“宋源柯,你到底想做什麼?就那麼喜歡揭開別人的傷疤嗎?”她厲聲質問道。
“我就是看不慣他裝弱,好讓所有人都維護他。”說完這話,宋源柯轉向葉嶼帆:“懦夫!我TM真瞧不起你!髒小孩!”
此刻的葉嶼帆早已聽不見他們的爭論了,他沉浸在過往的一幕幕,無法自拔。他陷得越深,頭越是劇烈地痛,可他卻固執的、不停地想。
“你說夠了沒?你知不知道他……”話說一半,張妍熙便閉口不言了,她答應過葉嶼帆要好好保守這個秘密的。這是他心底處最脆弱,也是最痛苦的秘密,如若被揭開,他必將墜入深淵。她也曾是傷害過他衆多人的其中一個。就算是不爲別的,只爲彌補當初年少時的錯誤,她只能把秘密拼命地嚥下去。她的眼眶溼潤了,但她咬住嘴脣,不讓淚水流下來。
“知道什麼?”宋源柯有一刻,內心深處一絲絲的極小的自責。他似乎感受到葉嶼帆是真的不適,而不是所謂的裝弱博同情。“知道什麼?你說啊!”他催促道,他倒真希望是自己的錯覺。
張妍熙依舊閉口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葉嶼帆支撐不住了,劇烈般的疼痛致使他暈倒了。
“葉嶼帆!葉嶼帆!葉嶼帆……”張妍熙崩不住了,眼淚大把大把地流下來,她使勁地搖着他的身體。
宋源柯眼神裡閃過一點點的慌張,這樣的場景是他所沒有預料的。但顧不得多想,他趕緊背葉嶼帆去醫務室。張妍熙則跑去教師辦公室,找班主任。
*
醫務室裡,葉嶼帆躺在牀上,校醫正在給他進行各項檢查。
“醫生,他沒事吧?”班主任胡翔問道。
“沒事,就是暫時性的昏迷,待會醒過來就好了。”校醫邊拿開聽診器邊說道,“你們先回去吧,讓他安靜地睡會。”
“好,那拜託醫生多關照下。”說完,胡翔用手示意宋源柯和張妍熙一起走出去。
葉嶼帆做了個夢,這個夢是關於他與小女孩的故事。
夢裡的他,回到了四歲那年。
“髒小孩!髒泥鰍!”
“大家都不能跟髒髒的小孩在一起玩,不然會變成像他一樣的。”
…………
他被一羣小朋友指手畫腳,不善的言語不斷地傳來。他眼睛充滿敵意地瞪着所有人,握緊了小拳頭。
“大家快看,髒泥鰍生氣了。”
“哈哈哈……”
所有人無情地嘲笑,他終於忍不住了,用手推了一下罵得最兇的領頭小男孩。結果就是,他被他們推倒在地上,很多隻腳不停地踢着他。他咬緊嘴脣,不吭聲。
“我要告訴老師,你們打人。”小女孩稚嫩的聲音說着,她雙手插腰,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領頭小男孩朝她走過來,很是狂傲,嗤笑了一下便走了,其他的人也跟着上前。
他慢慢地站起來,膝蓋什麼的有些許的擦破皮,他一眼就認出來了小女孩。那個唯一沒有嫌棄他,願意和他做同桌的小女孩。
“你沒事吧?”小女孩軟萌軟萌的小奶音問道。“我媽媽說,打人的小朋友是壞人,我不喜歡壞人。”
不知爲何,雖然他還是沉默着,不敢開口說話,可他眼底的敵意漸漸地消失了。
“我媽媽給我做了炸魚丸,你要吃麼?”小女孩笑意盈盈,彷彿人間善良的小天使。話音一落,她便回到了教室。
他好像被她的笑容所感染了,心裡的恐懼減少了許多。猶豫了會兒,他跟在她的後面也走回教室。
小女孩在抽屜裡拿出一個飯盒,打開後,一陣香味撲鼻。她的臉上全是微笑,“我們一起吃吧。”說完,她便吃了起來,吃得是那麼的津津有味。
他盯着她看,不知過了多久,他伸出手去,拿了一顆魚丸往嘴裡塞進去。
“好吃麼?”小女孩腮幫子鼓鼓的,奶聲奶氣地問。
他稍稍點了點頭。
“我媽媽說,炸魚丸是制服愛哭鬼的良藥,因爲我吃了魚丸就不哭了,哈哈哈……”小女孩笑得傻憨傻憨的。
“你…爲什麼不討厭我呢?”他終於說話了,這也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小女孩天真:“因爲我喜歡黑泥鰍啊!好喜歡好喜歡呀!”
夢特別美好,可是終會有醒來的一天。
葉嶼帆緩緩地睜開眼睛,而後起身,劇烈般的疼痛感已經消失不見了。
“你醒了?”校醫開口道,並揮手讓他坐到自己的前面。
葉嶼帆照做了。
“你的心理是不是有……就是對某方面的事情感到很痛苦?我雖然是個校醫,只會治一些感冒發燒等小病,但是我本身對心理學非常感興趣,也有在研究。你是由於極大的頭痛導致暫時性的昏迷,可是你的表情讓人感覺十分壓抑,你的內心肯定隱藏了很多不知道該對誰傾訴的心事。若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同我說說。”校醫的神情嚴肅,卻又滿腹真誠。
葉嶼帆深吸了一口氣,“我從小長得不好看,很黑,因此身邊的人都不願意跟我玩。在他們眼裡,我就是一個髒小孩。他們孤立排擠我,不停地用言語攻擊,甚至合夥起來欺負我。慢慢的,我對外界有了敵意,我以爲全世界的人都像他們一樣。所以我開始將自己封閉起來,不跟任何人說話。可他們並沒有停止那樣對我,反而變本加厲,這種情況持續到初中才結束。我的童年經歷無比的黑暗,給我留下了很深的陰影乃至恐懼。也是因爲封閉太久,我無法與別人正常溝通。父母帶我去看醫生,才發現我有嚴重的心理疾病。父母十分自責當初工作忙忽略了我,沒有給予我足夠的關愛。經過長時間的心理調節,我有了好轉,可心理的傷疤是一輩子抹不去的。現在的我,依舊需要定期看心理醫生。”他第一次和陌生人敞開心扉,訴說自己噩夢般的過去,心中莫名的舒坦了許多。
“謝謝你的信任,對我講出你的故事。其實你能完整地說出來,證明你已經開始在釋懷了。這世界上有討厭你的人存在,就有喜歡你的人存在,所以不必過於在意那些討厭你的人。你要學會保護自己,讓自己變得強大,希望你越來越好。”校醫露出友好的微笑,“醫生這份職業,不單單講究救死扶傷,有時候還需要拯救受傷的心靈。以後如果你有心事,不知道該向誰說的話,那我特別願意成爲你的傾聽者。”
“謝謝醫生!能遇到你,是我人生中的一大幸運事。”話音剛落,葉嶼帆鞠了個躬。
走出醫務室,葉嶼帆的內心倍感溫暖,或許籠罩了他十幾年的陰影已經煙消雲散了。但對於他而言,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當年那個唯一給予他溫暖的小女孩。
此後的日子裡,他的步伐不再那麼沉重,卻又是堅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