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仍在傾盆而下。
不知過了多久, 梅書語輕輕地問道:“你要跟我分手嗎?”
賀真彥沒有回答,也沒有看她。
於是梅書語站起身,走向了賀家的大門, 她按響了門鈴, 門打開後, 她把懷裡的旅行袋交給了賀母。
賀母冷笑起來:“算你識相!”
梅書語只管低着頭說:“你把真彥的腿給打斷了, 昨晚因爲太晚, 醫院裡拍不了片子,所以你最好現在就送他去醫院。”
“他是我兒子,用不着你管!”
但梅書語接着說:“還有, 請您以後,別再打真彥了, 他不還手, 不是因爲他打不過你, 而是因爲他愛你,你不能因爲他愛你而打他, 這沒道理。”說完,梅書語擡頭冷冷地瞥了賀母一眼,轉身要走。
“哎!……你等等!”沒想到賀母突然又叫住了她。
梅書語轉頭看着她。
賀母嚅動着嘴脣,糾結了半天后才訥訥地問:“你不會反悔吧?”
梅書語說:“我從不撒謊。”
梅書語在經過賀真彥的身邊時,需緊緊地屏住氣, 才忍住了再去看他一眼的衝動。
這天晚上, 梅書語沒有及時回家, 而是一個人坐在路邊的大排檔裡借酒澆愁。
夜風習習, 她一邊往嘴裡倒着冰涼的啤酒, 一邊回憶着她與賀真彥過往的一切,每每眼前浮現賀真彥的身影, 她的心便是狠狠的一通絞痛,她比任何時候都感覺到自己的無力,但她不怪賀真彥,她不怪任何人,要怪,也只能怪這無常的命運。
結果酒入愁腸愁更愁,很快她就喝醉了,喝醉後的她,輕輕地趴在桌面上,這時,腦海中所浮現的身影,又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這個人,長得又高又瘦,皮膚像雪一樣白,四肢像模特兒一樣修長,笑容如孩童般清澈甜美,可她很少見他在她面前笑過,他這人,平常最愛乾的一件事就是板着臉對她發號施令:喂!你敢不聽你老闆的命令!
她用力晃晃腦袋,想把這張臉從腦海裡甩出去,可是沒用,越甩,這張臉就越是清晰起來,最後她只得放棄了。
不斷有新的畫面,在她眼前如電影般放映起來。
那人湊在她耳邊說:“雖然外表的打扮,可以讓你看上去像個公主,但只有發自內心的笑容,纔會讓你變成真正的公主喲!”
然後那人又站在她的身邊,用賭氣般的語氣說:“不是還喜歡着嗎?既然喜歡,就去搶回來,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過了一會兒,他又像個大哥哥似的一臉維護地對她說:“要是真受什麼氣的話,不必客氣,打就是了,我會幫你賠錢的!”
她突然淚流滿面,眼淚怎麼止也止不住,她從口中不斷溢出類似求救般的呼喚:“薛先生……薛先生……”
無盡的思念與渴望如雪崩般向她壓來,然而,耳邊又有另外一個聲音在向她高聲呼喊着:不可以!你怎麼可以去妄想你的老闆?你有什麼資格!而且你早就把他拋棄了不是嗎?你活該獨自品嚐這被拋棄的滋味,因爲這是你的報應!誰叫你認人不清,寧願爲了什麼所謂的可貴的愛情而放棄你的工作!你活該受到這樣的對待,因爲你又窮又懦弱,你根本就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愛!
徐莫在經過這間大排檔時看到了梅書語,他不禁走進去看了看,發現梅書語只有一個人,便有些擔心地在她對面坐下來,他試着推了推她,她完全沒反應,只是沒多久,他就聽見從她口中接二連三地吐出薛先生這三個字,他的眼睛漸漸地睜大了。
徐莫給丁緲發去信息,就在不遠的丁緲馬上就趕了過來。
“怎麼回事?喝醉了?”
徐莫聳聳肩。
兩夫妻替梅書語結了帳,把她扶進自己的車裡。
“接下來該怎麼辦?我沒有她家的地址。”丁緲有些苦惱地說。
徐莫提醒她可以去問問薛冰。
麥克接到了丁緲打來的電話。
聽說梅書語喝醉了,麥克的心提了起來:“怎麼回事?她爲什麼會喝醉酒?”
“我怎麼知道!一定是碰到什麼讓人難過的事了唄!”丁緲這樣說着。
麥克沉默地咬緊了牙。
過了會兒,麥克走進病房。
薛冰已經醒了,他看見麥克,馬上皺了皺眉道:“你怎麼還沒去上班啊……”
麥克一臉心事重重地坐到他邊上。
薛冰又問:“出什麼事了嗎?”
麥克擡頭說:“冰,我想回國一趟。”
梅書語一睡睡到第二天才醒,醒來時,她發現周圍是陌生的環境,但她只是略微地吃了一驚,便馬上恢復了默然的神色,她輕輕地擁緊棉被,朝窗外看去。
頭痛欲裂,而紛亂的思緒就在這樣的痛楚中激烈翻絞着。
沒多久,外面響起了敲門聲,梅書語轉頭說了聲請進,門開了,丁緲走進來,“你醒啦!”她笑着說。
她把一套衣服遞到梅書語面前:“昨晚你衣服弄髒了,我幫你洗過但還沒幹,不嫌棄的話,先穿我的吧?”
她詫異的但又是滿懷感激地接了過來。
“走吧,下樓吃早飯去。”丁緲說着,拉起了她的手。
她們一起走下樓去。
徐莫在一樓的餐廳裡準備早餐,聽見腳步聲,他馬上轉過身來,衝兩位默默地微笑。梅書語在內心感慨,這兩夫妻真是有夫妻相,就連笑容也是這麼地相似,真誠而又美好,難怪當年薛先生怎麼插也插不進去。但一想到薛冰,她的心情馬上又黯然了下來。
他們坐在一起吃早餐,對她昨晚醉酒一事,這對可愛的夫妻竟隻字未提。
飯後,徐莫本想洗碗,卻被丁緲勸走,於是梅書語主動請纓,“我來幫你吧?”丁緲笑着說:“好啊!”
兩個女人一邊洗碗一邊有說有笑,突然,丁緲問:“對了,昨天我聽麥克說,自打他們走後,你就一直沒和他們聯繫過,這是真的嗎?”梅書語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於是丁緲情急地問:“這是爲什麼呢?爲什麼不聯繫呢?是跟冰冰吵架了嗎?”
吵架?
她怎麼會以爲是吵架的呢?
她是絕對不可能跟薛冰吵架的啊!於是她搖搖頭。
丁緲看着她,然後長長地嘆了口氣道:“那你知道冰冰他……”
突然間,梅書語的耳朵開始嗡嗡作響,她聽不清丁緲在說什麼,於是她用力扭過頭去問她:“等等!你剛剛說什麼?你說薛先生他怎麼了……”
丁緲再次複述的話,如同一顆手榴彈在梅書語耳邊炸了起來,她手中的盤子鬆脫了,摔在地上,發出了刺耳的爆裂聲。
她用力抓住丁緲的胳膊,手指甚至深深地掐進了對方的肉裡。
“你說的……不是真的吧……”
她無法相信。
她絕不相信。
這不可能!
這絕不可能!
薛先生他怎麼會……
然而,她在丁緲的眼中,卻看到了更多更多無法抑制的淚水,她突然感到一陣徹底的絕望,她放開丁緲的手,踉踉蹌蹌地向外跑去……
徐莫從樓上下來,看見梅書語匆忙離開的背影,便問丁緲是怎麼回事,丁緲紅着眼睛撲進他的懷裡:“我把冰冰的病,告訴他了……”徐莫嘆了口氣,把丁緲的腦袋用力地抱住。
梅書語跌跌撞撞地來到院子,她抖抖索索地把手機掏出來,可她按了老半天,就是按不出去,最後她不得不對自己大吼一聲,這才把號碼按對了。
她把手機擱在耳邊,咬着脣,艱難地忍耐着……越洋電話,接通得有點慢……
終於,對方有人接了,她立刻大叫起來:
“喂?薛先生嗎?是薛先生嗎?喂?薛先生!是我,我是梅書語啊!喂?您在聽嗎?您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手機靜悄悄的。
梅書語以爲是自己的手機壞了,她一邊繼續喊着薛先生,一邊翻來覆去地檢查自己的機子。
終於,那邊有人迴應了:“喂,你吵什麼吵?是想把我耳朵給震聾嗎?”
梅書語愣住了。
這是……這是薛先生的聲音!這是她老闆的聲音!啊,他終於回覆她了!她終於又聽到他的聲音了。
“薛先生!是我!我是梅書語啊!”
“我知道你是誰!你前面已經說過了……”
啊 ,薛先生的聲音好好聽!他的聲音怎麼可以這麼好聽!梅書語咧着嘴笑了開來:“薛先生,您還好嗎?”
“唔……沒接你的電話之前都挺好的,至少耳朵沒聾……”
梅書語又哭又笑:“薛先生,對不起……”
“知道錯啦?那下回說話小聲點……”
梅書語再也控制不住,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這一刻,梅書語徹底地釋放了她的情緒,以前她總是壓抑自己,不管在任何人面前,她都不肯輕易泄露自己的脆弱,因爲她自認沒有任何人肯接納這樣的她,但此刻,她卻敢對着薛冰放聲大哭。
薛冰聽得不耐煩起來:“喂喂,你怎麼回事?又被人欺負了嗎?是賀真彥又找你麻煩了嗎?要不要哥哥我幫你去教訓教訓他啊!”
爲什麼他還是惦記着這件事?爲什麼他老是惦記着這件事?爲什麼他總是關心別人,而不顧自己?爲什麼他生了那麼重的病,卻對她隻字不提?難道,在他的心中,她果然就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秘書而已嗎?
“不,沒有,什麼事也沒有,我很好,我真的很好,只除了……”
只除了,很想你,然而這後半句話,梅書語卻實在沒有膽量再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