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日是林覺遠和顏顏的結婚紀念日。
結婚紀念日這種東西, 要麼是二十年五十年那麼長的年頭令人震撼,要麼就是1這麼小的數字令人重視,因爲是第一個結婚紀念日, 所以顯得最特別。
情人節一過, 顏顏就開始惦記着這事兒了, 在心裡偷偷地計劃來計劃去, 已經把一切籌劃得差不多, 才邀功似的拿出來跟林覺遠商量,喜滋滋地想着他會驚喜的吧?看到我這麼上心會很感動的吧?
三月初的這天,一場罕見的大雪之後, 氣溫突然回升,天氣很不錯。於是吃過晚飯之後, 林覺遠把顏顏全副武裝地裹好, 摟着她出來散步。顏顏已經有五個月的身孕, 孕婦的體溫會比普通人高一點,有些孕婦因此而總覺得熱, 有些孕婦卻因此而更加怕冷,顏顏屬於後者。
一日溫暖之後,積雪慢慢化掉了一些,這一片別墅區內,家家戶戶的屋檐下都垂着大團大團沉沉欲墜的雪, 叫從窗縫間漏出來的暖氣一薰, 底端又伸下長長短短的冰凌來, 在灰白的空氣裡如同北歐神話中的冰雪森林一般, 透明無色, 清靈純淨。
顏顏靠在林覺遠懷裡,提起了結婚紀念日的話頭:“覺遠, 咱們結婚紀念日那天你想在哪裡party?是喜歡會館風格的呢,還是大飯店的類型?”
林覺遠腳步一頓,臉黑了下來,顏顏沒擡頭看他,所以沒有發現。
“結婚紀念日你想開party?”
顏顏心情愉快地使勁點頭:“嗯!”
林覺遠的聲音繼續平和着,好像有一點點冷,顏顏以爲是被冷空氣凍的。
“你打算請多少人啊?”
顏顏不疑有他,當真認認真真地數了起來:“咱們兩家人,算起來三四十個?對了,蔚琪愛熱鬧,我哥但凡帶她去party她都會叫上好些熟人朋友,所以要算寬鬆一點。我的同學請幾個吧,還有丹子他們……”
林覺遠突然收住腳步,攬着她一轉身,冷冷地說了聲“回家”,就把剛剛開始的飯後百步走匆匆掐斷了。
顏顏嚇了一跳,問了他一句“怎麼了”,也不見他回答,於是不敢再吭聲。
回到林家大宅他們倆的居室裡,林覺遠二話不說就徑直走進書房,砰的一聲把門撞上了。
顏顏摸不着頭腦地站在小客廳裡,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林覺遠脾氣不好,她以前就很怕他,可自從他們倆互相表白之後,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年多,他再也沒對她發過火,一直都是那麼溫柔體貼的樣子,如今突然又冒出這麼大的怒氣來,顏顏被嚇着了,也不知該如何應對。
這一個晚上,林覺遠都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加班。顏顏先到樓下陪公婆看了會兒電視,老人休息早,十點鐘不到就回屋去了,她回到房間裡來,見林覺遠還沒出來,只好一個人繼續在小客廳裡看電視。可少了個人陪在旁邊跟她議論這個探討那個,她覺得什麼節目都索然無味。
快十一點的時候,林覺遠從書房裡出來了。他還是沉着一張大黑臉,一句話也不說,顏顏壯起膽子叫他也沒答應,甚至都沒往她這邊看過一眼,就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似的。
可他這一趟出來做的事情,明明又是爲了她。他一如往常,去打了一盆熱水來,捉住顏顏的兩隻小腳放進去,他自己蹲在地上,埋着頭一聲不吭地替她洗腳,看起來是在發狠,可是動作卻輕柔妥貼一如既往。
懷孕五個月,近來顏顏的腳開始有些腫了,林覺遠每天晚上都會替她洗腳按摩,她原以爲今天晚上這項例行工作會被跳過去呢。
顏顏咬着嘴脣緊張地看着林覺遠,大氣也不敢出,更別說往外吱一個字了。好不容易這次痛苦的洗腳完畢,林覺遠端起腳盆拿去洗手間把水倒了。顏顏聽見裡面傳來嘩嘩譁憤怒的沖洗聲,之後他又回了書房,關上門繼續悶在裡面。
兩個小時之後,顏顏推開書房的房門。她穿着一件白底碎花大蓬蓬袖的睡衣,赤着雙腳站在門口,怯生生的樣子,看起來無辜極了。
“覺遠……”
林覺遠跳了起來,衝過來一把摟住她:“怎麼了?怎麼還不睡?光着腳做什麼?有拖鞋不穿,剛給你泡的腳都白費了!”
說着,他抱起她在沙發裡坐下,一把抓住她兩隻冰涼的小腳放在手裡搓了又搓,使它們重新暖和起來。
顏顏摟着他的脖子,可憐兮兮的樣子:“我睡不着,我害怕……”
林覺遠把她再摟緊一點:“怕什麼呀?今天又看什麼不該看的節目了?”
顏顏委屈地扁了扁嘴:“十二點鐘的時候,有個臺居然開始放午夜兇鈴……”
林覺遠繃了一晚上的臉終於破功,嗤的一聲笑了出來,疼愛地用下巴頂了頂她的腦門兒,抱着她站起來:“走,咱們睡覺去!”
有丈夫壯實的胸膛當枕頭,熬得實在困極的顏顏一躺下來就馬上要睡過去了。她用自己最舒服的側趴姿勢,大半個身體都壓在了林覺遠身上,像是要確保他半夜不會偷偷跑掉似的。
林覺遠低頭憐愛地看她,忍不住在她的眼皮上、臉頰上、鼻尖上、嘴脣上……一下一下,親了又親。
顏顏已經睜不開眼,拼盡全力才掙出一句話來:“覺遠,你爲什麼生我的氣?你生的到底是什麼氣呀?”
林覺遠正親到她小小的下巴上,一聽這句問,心裡一團無名火一爆,張嘴就狠狠咬了她一口:“還不明白呢!咱們的結婚紀念日,你找那麼多電燈泡幹嘛呀!”
顏顏驀地睜大雙眼,終於瞭然,臉通的就紅了。
她把臉埋在他胸前,輕輕細細地說:“我錯了,老公大人別生氣了……”
林覺遠這才又微微笑了,擡起她的下巴,懲罰地咬住她那雙因爲睏倦而水嫩嫩嘟起的紅脣:“不生氣纔怪!小壞蛋,我告訴你,老公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顏顏的抗議聲被他攪弄成一團含混得分外誘人的“唔唔”,他似乎真的怒火未消,每一個動作都如燃燒般猛烈,卻總是恰到好處地避開她已經微微隆起的小腹。在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還能娶到顏顏的時候,他跟圈子裡的兄弟們一樣,總是無法想象,跟孕期中的女人怎麼過夫妻生活?走樣的身材一定很敗胃口,所以兄弟們在家中黃臉婆懷孕時,都會明目張膽地在外面花天胡地,而他們的太太也彷彿都自知理虧,原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乾脆兩隻眼全都閉上。
可是他的顏顏,懷了孕竟然更加誘人。她的體型唯一發生變化的只是肚子和胸部,若是從後面看,仍是纖腰款款,完全看不出有孕,至於鼓脹起來的胸部,則越發引人注目垂涎。妊娠所激發的更多的雌性激素讓她益發女人味十足,活脫脫一朵含露怒放的鮮花,輕輕啜一口便是蜜汁橫流。
林覺遠責怪妻子對結婚紀念日安排的考慮不周,他自然是有更妥貼的打算。他送給顏顏的週年禮物是前往馬爾代夫的郵輪雙人船票。
到達馬爾代夫的當天,傍晚時他們倆相擁着在柔白的沙灘上漫步。
這天是個大晴天,雲彩不多,有很完美的晚照,從天空到海面,顏色分成一層一層,像是精心染出來的綢緞。
顏顏在比基尼外套着半透明的白色紗籠,盈盈然活像披着蝶翼的仙子。她光着腳踩到水裡去,只覺得溫暖。
天已經快要黑了,卻還有三三兩兩的人在水裡泡着,遠遠望去只是剪影。海鷗從水面上展翅劃過,聽不見聲音。半空裡有幾隻風箏在飄舞,都是小小的東西,點綴在大幅大幅只有顏色沒有實物的畫面裡,是中國畫的大片留白與水彩畫的豐富多彩美妙的結合。
林覺遠攬着顏顏,一直走到一個很偏僻所以停棲着大羣海鷗的地方,一位大鬍子老爺爺坐在畫架後面衝他們微笑招手。
顏顏有些累了,又實在喜歡這裡,於是林覺遠扶着她就地坐下。
靜靜待了一會兒,忽然聽見撲啦啦振翅聲四起,回頭一看,原來是另一對情侶走過,東南亞面孔的黝黑男孩故意驅趕地上的海鷗,於是漫空的鳥兒飛了起來。
它們沒有飛很遠,就一齊停在了林覺遠和顏顏的周身,從此流連不去。
天馬上就要黑下來的時候,林覺遠和顏顏起身準備離開,卻聽見那位大鬍子畫家在叫他們。他們好奇地走過去,接過他摘下來的那幅新畫。
一看之下,林覺遠和顏顏不由驚歎,相視一笑之後,林覺遠問老畫家:“我可以把它買下來嗎?多少錢都可以。”
老畫家笑着搖頭:“這本來就是你們的,我該送給你們,當作對你們給了我這麼美妙的靈感和那麼享受的一段創作經歷的謝禮。再說了,愛情和美麗都是無價的,祝你們永遠這麼幸福!”
顏顏喜滋滋地接過那幅畫,擡臉對老畫家感激一笑,又抿脣低頭,愛不釋手地看了又看,怎麼也看不夠。
畫面上是一對並肩坐着的男女,女子靠在男子的肩頭,男子摟着她,姿勢裡是融融沉沉的憐愛不盡。他們倆的背影俊美無倫,兩旁散落了一地披着一身暮色的海鷗,身前是玻璃綢一樣層層波動的海水。
那樣一幅畫面,惟有“歲月靜好”四字,方足以擔當。
****全系列完****